高考日的清晨五点,天光还吝啬地蜷缩在云层后头,只肯漏出几缕淡青色的微光,勉强勾勒出窗外老槐树的轮廓。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短促而执拗,打破了房间里还没散尽的睡意。白天伸手摸过手机,屏幕上跳跃的“雨帆”两个字让他指尖顿了顿,划开了接听键。
“早啊,天哥!”电话那头立刻炸开来一串笑声,雨帆的声音裹着清晨特有的清冽空气,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橘子汽水,“啵”地拧开瓶盖,气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满是藏不住的雀跃。
白天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昨夜临睡前翻的那本数学错题集还摊在枕边,字里行间的公式似乎还在眼前晃。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把那些盘旋的符号赶跑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早。这才五点,你这觉是被谁偷了?”
“嗨,这不是怕你紧张得睡不着嘛!”雨帆的语气更亮了,像是往声音里撒了把金粉,“跟你说,放轻松考,你往哪所学校奔,我就跟到哪所学校报道。就你这平时走在路上,三米之内自带低气压的‘生人勿近’劲儿,身边没我这么个活宝调和调和,不得把新同学都吓跑?”
白天被他逗得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故意拖长了调子:“哦?那要是我考去省大呢?听说那儿的分数线,可不是靠你考前突击啃三天书能啃下来的。”
“切,那有啥难的?”雨帆的声音里立刻透出点满不在乎的得意,甚至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头撇撇嘴的样子,“能用钱摆平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我爸早跟我放话了,只要我想,砸钱铺路都行。你就踏踏实实上考场,反正啊,九月开学咱指定还能凑一块儿——欧耶!”最后那声欢呼,尾音都快飘到云层里去了。
听着他这股子没心没肺的乐呵劲儿,白天胸口那点因为高考而紧绷的弦,像是被温水泡过似的,悄悄松了些。他望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点光,沉默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还是开了口:“雨帆,问你个事。”
“嗯?你说呗,只要不是让我现在飞过去给你送早饭,啥都好说。”雨帆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赖含巧……”白天顿了顿,才把名字说完整,“她最近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窸窣声突然停了。刚才还像炸开的烟花似的笑声,像被人猛地掐断了引线,瞬间归于沉寂。那沉默被拉得很长,像老座钟里悬着的摆锤,一下一下地敲在空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滞涩。
过了好一会儿,雨帆的声音才重新钻出来,比刚才低了好几个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我也好些天没跟她发消息了。前阵子给她发的微信,到现在还没回。不过你别担心,她学习那么拼,不可能不参加高考的。等考完这两天,我再使劲联系她,到时候咱仨找个地方好好吃顿饭,就像以前那样。”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被晨露打湿的纸,有点发沉。
白叮咛仔细确认过他的考试用品,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十句,听得白天有些发愣。
“姐,放心吧,我的成绩你还不清楚?”白天无奈道。
“考试就像上战场,半点马虎不得,一定得认真。”白叮咛仍不放心。
“知道了姐,我先去学校了,再不走赶不上车了。”
“嗯,去吧。”白叮咛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牵挂。
早上七点,学校里已经聚满了学生,大门口停着四辆大巴车。各班老师正挨个清点人数——这可是高考,容不得半点差池,若是漏掉一个,后果不堪设想。
七点二十分,队伍准时出发,前往设在一中的考点。车刚到一中门口,白天就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气氛:比往日压抑得多,空气里仿佛都飘着紧张的因子,让人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刚下车,班主任老候就拉着学生们反复叮嘱,从文具到答题规范,事无巨细。但没有一个学生觉得烦躁,反而心头暖暖的——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细致地嘱咐大家了。
七点五十分,考生开始入场。老师们站在警戒线外,望着学生们一个个走进考场,眼神里交织着期待与忐忑。
白天按学号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扫了一圈,忽然眼睛一亮——不远处四五米的地方,竟然坐着雨帆!
雨帆正左顾右盼,瞧见白天时也愣了愣,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天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白天耸耸肩:“我也想问你呢。”
“看来咱上辈子指定有缘分,不然老天爷能让咱高考都凑一块儿?”雨帆嬉皮笑脸地打趣。
“滚!”白天没好气地丢出一个字。
两人说笑了几句,监考老师走进考场,考试正式开始。
第一场考语文,白天并不吃力,只是格外注意卷面——字写得潦草,向来是他最大的短板。
第二场物化联考,对他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中午短暂休息后,下午是数学考试。白天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写完,对这份试卷只有两个字的评价:鸡贼!题目里藏着不少陷阱,稍不留意就会中招。他自己就差点栽了七次,幸好最后检查了一遍,不然分数怕是要从90分的水平直掉80分。
“停笔,交卷!”监考老师的声音刚落,白天就快步走上讲台交了卷,转身直奔楼下——干饭要紧!
晚上回到学校安排的宾馆,白天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脸上时,白天缓缓睁开眼——难得没等闹钟响就醒了。今天是高三的最后一战,考完就能迎来期盼已久的超长暑假。他在心里暗下决心:这次中考第一,必须是自己的!
上午考数学,对早已吃透知识的白天来说,依旧轻松应对。
下午的英语是最后一场。考场上趴着睡觉的学生多了起来,而雨帆——不出所料,每场都在睡。
四十分钟后,白天放下了笔。试卷已经做完,他又检查了两遍,确认无误后,便安静地等着结束。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有学生皱起眉头,显然是遇到了难题。
“叮铃——”终考铃声响起。
“停笔,交卷!”
所有考生立刻放下笔,起身交卷。
走出考场大门的那一刻,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刚刚落下的铃声仿佛还在耳边盘旋,带着余震般的嗡鸣,迟迟不肯散去。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反倒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像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沙滩,沉默地铺在每个人脸上。
但这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怀念悄悄爬上眉梢,不舍在心头打转,而解脱则像松了的弓弦,轻轻颤了颤——种种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交织成复杂的网。
这是人生的一个岔路口,也是成长路上必须踏过的石阶。三年时光突然在眼前加速倒带:挑灯夜读的每个深夜,讲台上老师飞扬的神采,被擦到一半的黑板上还留着半截公式,课桌间悄悄传递的纸条,落日余晖洒满卷面时的暖黄,还有那个藏在余光里、偶尔会偷偷好奇的身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此一别,有些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万千心绪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流转,最终谱成一曲未完的序章。
高中三年,原是这样一段刻进骨里的时光。
每个执笔的少年,都在用自己的足迹作墨,在岁月的纸页上刻下名字,晕染出独属于自己的色彩。
最终,这些足迹会写成一本本厚重的书。书里的故事各不相同,却共享着同一个滚烫的名字——
《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