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刚推开宿舍门,一股混杂着汗味、洗衣粉味和淡淡泡面香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像一床湿漉漉的棉被,闷得人呼吸一滞。还没等他看清屋里的情形,三道身影已“嗷”地一声扑了上来——下铺的张超吨位最重,冲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弓着腰的李响和踮着脚的王磊,活像三只饿极了的小兽,瞬间把他堵在了门后。宿舍门在身后“咔嗒”关上,退路被封得严严实实。
“坦白从宽!那美女到底是谁?!”张超率先发难,蒲扇般的手一把薅住白天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骨头捏碎。他绿豆般的小眼睛瞪得溜圆,挤成一条缝的眼角泛着红光,下巴上的肉随着激动的语气一抖一抖,活像挂了两坨颤巍巍的肉疙瘩,“就穿黑衬衫配白短裙那姐姐!往你跟前一站,咱整个方阵的男生眼睛都直了,魂儿都被勾走半拉!说,是不是你藏了十八年的青梅竹马?不然能这么上心?顶着大太阳跑过来送奶茶,换个人试试?”
“就是就是!”斜对面的李响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烟卷在嘴角上下颠着,手指点着白天手里那杯还剩小半的奶茶,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在他手背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李响语气里满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笃定,撇着嘴摇头晃脑:“还‘学姐明天再给你带’,这语气,软乎乎的,这眼神,笑成月牙儿似的,啧啧——当我们瞎啊?普通朋友能这么贴心?骗鬼呢!我跟你说,刚才你接奶茶那瞬间,后排至少有十个男生咬着牙攥拳头,恨不能替你站那儿的是自己!”
靠窗的王磊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看似冷静地扶了扶眼镜腿,实则往前凑了半步,恨不得把脸贴到白天脸上:“根据我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观察,她从操场入口走到咱们方阵前,总共用了1分23秒,路过其他方阵时目光停留不超过0.3秒,唯独在你身上定了0.8秒。而且那个眨眼频率——两下快的,一下慢的,明显是熟人之间的暗号,别想蒙混过关。”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她递奶茶时左手小指翘了一下,心理学上说,这是对亲近的人才有的放松姿态。”
白天被他们连珠炮似的追问砸得头晕,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想开口辩解“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张超突然“嗖”地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奶茶,举到鼻尖使劲嗅了嗅,那架势像是在品鉴什么琼浆玉液。随即他夸张地长叹了口气,肥硕的肩膀耷拉下来,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唉,同样是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命,人家喝着仙女送的冰镇奶茶,甜丝丝凉沁沁的,咱只能啃干巴巴的馒头配自来水——白天,你太不地道了!有这等好事居然瞒着兄弟!不够意思啊不够意思!”
“什么好事啊,就是……”白天刚想解释“就是普通朋友”,话没说完,就被李响猛地拍了下后背。那力道大得他“嗷”一声,刚咽下去的奶茶差点从嗓子眼里喷出来,呛得他直咳嗽,脸都憋红了。
“别就是就是了!”李响挤眉弄眼,冲张超和王磊使了个眼色,三人呈品字形把白天围得更紧,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烟卷差点戳到白天脸上,“从实招来,到底啥时候认识的?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校友?发展到哪一步了?拉手了没?拥抱了没?需要兄弟助攻不?我跟你说,追这种御姐型的,就得……”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把白天按在靠墙的椅子上“审”了半天。张超攥着他的胳膊不放,李响在他耳边念叨“追女生秘籍”,王磊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画“相遇时间线”,吵得白天头都要炸了。直到他被逼得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嗓子都喊哑了,含糊地说了句“就是以前认识的朋友,真没别的”,三人这才勉强收敛了些,却依旧像群围着糖罐的蚂蚁,堵在他面前不肯散开。那眼神里的八卦之火,比操场上毒辣的太阳还要旺盛几分,几乎要把他浑身上下烧出个洞来。 白天下楼去食堂,就看见赖含巧斜倚在楼前那棵老槐树下。她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迷彩服,却偏要特立独行地把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手腕上还松松垮垮搭着根黑色发绳。站姿更是透着股说不出的张扬,一条腿微微曲着,脚尖点着地轻轻晃悠,另一条腿伸直了蹬在树干上,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下巴微微扬着,眼神里带着点“尔等凡人不配入我眼”的二五八拽劲儿,仿佛站在这儿不是等谁,而是来视察领地的。
虽说态度摆得够足,可架不住那张脸确实惹眼——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晃得人不敢直视。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天然的媚态,唇线清晰的嘴角此刻抿成一条直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张脸要是笑起来,多半是甜得能掐出水的类型。只是此刻她眉眼间堆着明显的不耐烦,像是被什么事搅得心烦,时不时皱下眉,啧一声。
周遭不时有穿军训服的男生假装路过,有的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有的端着水杯在她面前绕了两圈,红着脸凑上去搭话。不是“同学,请问食堂从哪边走啊?”,就是“哎,你的水壶看着快空了,我这儿有多余的水”,还有人搜肠刮肚想找话题,硬扯着说“今天太阳真毒啊”。
可赖含巧眼皮都懒得抬,要么从鼻子里“嗯”一声,算是回应,要么干脆转过头去看远处的篮球场,连个眼神都欠奉。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像堵冷冰冰的墙,把一众男生的热情全挡了回去,不少人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讪讪地溜走,走时还忍不住回头瞅两眼。
直到看见走过来的白天,她眼里的不耐烦像是被谁用橡皮擦瞬间抹掉了,嘴角“唰”地一下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得嘎嘎乐,连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刚才那股子拽劲儿跑得无影无踪,身体也从树上直起来,踮着脚冲他挥了挥手,隔着老远就喊:“白天!这儿呢!”
白天冲她笑了笑,眼角的弧度还带着点刚从宿舍出来的松弛,脚步轻快地朝树荫下走过去。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脚边,踩得满地光斑轻轻晃动。刚在赖含巧面前站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句话,她就张开双臂,像只雀跃的小兽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迷彩服的布料蹭着他的胳膊,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温热,还有洗衣液淡淡的清香。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像阵急雨,打了白天一个措手不及。他浑身一僵,胳膊直挺挺地悬在半空,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是该轻轻回抱一下,还是就这么僵着?指尖蜷了蜷,最终还是没敢动,只能任由她抱着,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洗发水味,心跳却像被按了快进键,“咚咚”地撞着胸腔,连耳根都悄悄泛起了热。
其实他心里对这个总想着他的女孩,早就存了些不一样的情愫。她会记得他不吃香菜,打饭时特意叮嘱阿姨;会在他累得直不起腰时,偷偷塞过来一块巧克力;会在他被同学起哄时,叉着腰帮他解围。有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听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甚至会恍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尤其是看到她和别的男生凑在一起,或者笑着接过别人递来的水时,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像被猫爪挠过似的,坐立难安。
可每次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又会狠狠掐灭。她家境优渥,穿的用的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牌子,周末回家有车接,兜里总装着进口的糖果,像朵养在温室里的花,被精心呵护着;人又漂亮活泼,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身边从不缺围着转的追求者。而自己呢?除了那张被调侃“省城彭于晏”的脸,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手。普通的家境,沉默寡言的性子,连件像样的礼物都送不起。这样的差距,像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让他连往前迈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把那些悄悄滋生的心思,藏在玩笑和沉默里。
赖含巧抱了一会儿,见他没动静,才松开手,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怎么?吓着了?”
白天这才回过神,慌忙别开视线,假装看远处的教学楼,声音有点发紧:“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