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残留的硝烟味还没散尽,混着夜露的潮气漫在空气里。三人踩着满地月光往学校走,影子被拉得老长。
雨帆一路没停嘴,一会儿骂白日鬼不经打。
“那破玩意儿看着凶,挨一下就成灰了”,一会儿又吹嘘自己的紫色光有多厉害,“要不是我那下撞得快,海娜你就得被挠了”。
回到宿舍时,宿管大爷的鼾声从值班室传出来,像台老旧的鼓风机。三人踮着脚溜回房间,鞋跟蹭过地面的轻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白天往床上一躺,胳膊肘碰到枕头下的硬物——是那银杏叶,硬纸似的边缘硌着掌心,带着点干燥的凉意。他忽然想起赖含巧傍晚时的眼神,睫毛湿漉漉的,像被雨打湿的小狗,心里莫名沉了沉,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
“想啥呢?”雨帆擦着头发凑过来,毛巾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明天军训是不是能偷懒?我这胳膊还酸着呢,刚才变身耗太多力气了。”
“没什么。”
雨帆哀嚎一声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像只刚吃饱的小猪。白天望着窗外的月亮,云影掠过,树影在墙上晃啊晃,像谁用指尖在写字。他摸出手机,点开与赖含巧的对话框,输入框空着,像个没说完的句子。想问她有没有吃饭?还是问她会不会怪自己不带她去仓库?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第二天军训,赖含巧的位置空着。
队伍少了个人,倒像是缺了块拼图,风从那里灌过去,都带着点空落落的响。雨帆偷偷用胳膊肘撞白天:“该不会真被树精拐跑了吧?我听说老树成精都爱抓小姑娘……”话没说完就被白天瞪了一眼,立刻改口,“我是说,她肯定是不舒服,请病假了,对,病假。”
休息时,白天绕到辅导员办公室打听,才知道赖含巧昨晚就请了一周假,理由是“家里有事”。他捏着手机站在走廊,阳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地上投下亮斑,细碎的,晃眼的,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眼里曾有的光。
“别担心。”海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递过来一瓶,“她看着软,其实不是会任人欺负的性子。”
白天接过水,瓶身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漫上来。他望着操场尽头的后山,那棵老榕树的树冠在阳光下绿得发亮,浓得像化不开的颜料,像把撑开的巨伞,遮住了半片天空。风穿过走廊,带着远处的蝉鸣,聒噪里藏着点安静。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必追得太紧——就像赖含巧,或许正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长出属于自己的铠甲,尖韧,却也温柔。
军训的哨声再次响起,带着教官惯有的严厉。雨帆在队伍里朝他挥手,脸憋得通红,嘴型在喊:“快点!要被罚了!”白天跑回队伍,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迷彩服上,洇出深色的痕。只是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地方,好像松了些,像被风吹散的云。
日子还在继续。操场的蝉鸣扯着嗓子喊,小卖部的冰棍拆开来冒白气,还有偶尔掠过天际的白鸟,翅膀划破湛蓝的天。这些细碎的声响与光影都在提醒着他们,平静与汹涌,本就是同一片天空下的风景,像树叶的两面,一面朝着光,一面背着影,却始终长在同一根枝上。
四天后的傍晚,军训落幕的哨声刚落,队伍就像被撒了把豆子似的散开。白天正被雨帆半拖半拽地往校门口走,那小子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麻辣烫传单,唾沫横飞地念叨着“加麻加辣加麻酱”,忽然定住脚,手指往前一指:“哎,那不是……”
白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女生宿舍楼下的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赖含巧。
她好像瘦了点,原本及腰的长发剪到了齐肩,发尾微微翘着,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身上穿件简单的白T恤,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捏着个洗得泛白的帆布包,带子上还挂着个小熊挂件——正是她之前总抱着的那个玩偶同款。见他们过来,她眼睛亮了亮,像星星落进了水里,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尖轻轻蹭着地面的光斑。
“你回来了!”雨帆率先喊了一声,手里的传单“啪嗒”掉在地上,被风卷着滚了两圈,“没被树精拐去当压寨夫人啊?我还以为得组队去后山救你呢!”
赖含巧被他逗得弯了弯嘴角,那笑容很轻。
“家里的事都处理完了?”白天问,声音比平时放轻了些。
“嗯,都好了。”赖含巧点点头,抬眼时,眼神比以前亮了些,像蒙尘的玻璃被仔细擦过,透着清亮的光,“你们……城西仓库那边没事吧?我那天回去总惦记着,怕你们应付不过来。”
“没事,就几只小杂鱼,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白天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昨天食堂的菜有点咸。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白天,眼里带着点执拗的认真,“以后有什么事,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外人?我不想总站在旁边看着。”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铺到白天脚边,几乎要和他的影子缠到一起。风从香樟树叶间漏下来,带着点樟树的清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
“就是就是!”雨帆在旁边煽风点火,胳膊肘往白天身上一撞,“说不定下次能帮我们包伤口呢!总比海娜扔符纸搞暴力强——哎!你别掐我!”
海娜松开雨帆,转头看向赖含巧,又看看白天,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正好,外面新开了一家烧烤店,味道不错,去吗?”
“好啊!”赖含巧立刻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着夕阳的光,亮得晃眼。
四人往街道走,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谁打翻了调色盘,连空气里都飘着点甜丝丝的味道。雨帆还在唾沫横飞地讲他变身时多威风,
“唰地一下,就把那鬼东西劈成灰了”,赖含巧听得认真,睫毛忽闪忽闪的,偶尔插一句“那电光会不会伤到人啊?”, 海娜在旁边慢悠悠补充,“以他这种笨手笨脚说不定还真能误伤别人”,
白天走在最后,听着前面的笑声像风铃似的响,忽然觉得口袋里的银杏叶好像没那么硌手了,那干燥的边缘蹭着布料,倒像是在轻轻打招呼。
路过操场时,那棵老榕树在暮色里静静立着,枝叶在风里沙沙响,像谁在耳边低语“慢慢来”。白天抬头望了望,晚霞正从树缝里漏下来,在地上铺了片碎金似的光,赖含巧的影子踩在那片光里,像踩着星星。
有些事,或许真的不用急。
就像现在这样,并肩走着,听着蝉鸣渐渐歇了,等着月亮慢慢爬上来,看影子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