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见了海娜眼睛一亮：“娜娜？好些年没来了吧？”
“王阿姨！”海娜凑过去熟稔地敲了敲玻璃柜，“还是老样子，两碗红糖糍粑冰粉，多加山楂碎。”
王阿姨笑着应着，手底下没停，冰粉滑进碗里的声音像碎玉碰撞。白天站在海娜身后半步，看着她仰头跟老板说话时，脖颈处的碎发被风掀起一小撮，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半拍。
“坐这儿吧。”海娜选了个靠墙的小方桌，塑料凳被晒得发烫，她拿手扇了扇，“刚考完试，估计人得扎堆，这儿清净。”
白天挨着她坐下，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悄悄往里挪了挪，却听见海娜忽然笑出声：“凳子就这么宽，你再挪要掉下去啦。”
他猛地僵住，耳尖腾地红了，正想找句话圆过去，王阿姨已经把冰粉端了过来。碗里的冰粉透着琥珀色，红糖浆在碗底漾开，糍粑裹着芝麻，旁边堆着山楂碎和葡萄干，冷气丝丝缕缕往上冒，沾得碗沿凝了层细水珠。
“快吃呀，化了就不好吃了。”海娜已经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送进嘴里，眼睛弯成月牙，“还是这个味儿！”
白天学着她的样子舀了一勺，冰粉滑溜溜地钻进喉咙，带着红糖的焦香和冰碴的凉意，从舌尖一路凉到心口。刚才被太阳晒出来的燥热，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忽然就散了大半。
“怎么样？”海娜托着腮看他，睫毛被阳光照得透亮，“没骗你吧？”
他慌忙点头，嘴里还含着半口冰粉，含糊地“嗯”了一声，脸颊鼓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海娜看得发笑，伸手递过一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指尖不经意碰到他手背，像有小电流窜过，白天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在桌上。他低头假装擦嘴，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隔壁桌的蝉鸣，听见远处卖冰棍的吆喝，还有海娜轻轻搅动冰粉的声音。
“对了，”海娜忽然想起什么，“上一次那头地刹是被你杀了嘛。”
白天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老实点头：“嗯，它十恶不赦，死了活该。”
“我就说嘛！”她拍了下手，眼里闪着佩服的光，“你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有这种能力就可以去做。”话一出口，白天自己都愣了——他平时在班里话少得像闷葫芦，此刻却像被这冰粉泡软了嘴。
海娜果然凑得更近了些，马尾扫过他肩膀，带着洗发水的清香：“真的？那你给我讲讲呗……”
她的声音混着冰粉的甜香飘过来，白天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空竹签，在桌面轻轻画着辅助线的位置。阳光透过蓝布棚的缝隙漏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而他讲着题，眼角的余光里，全是海娜认真听着的侧脸，和她碗里慢慢融化的冰粉，冒着甜甜的、怯生生的热气。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留着微分碎盖雨帆冲过来，老远就喊：“白天！你小子自己跑这儿——哇，王阿姨的冰粉！”
白天手一顿，竹签停在半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一小会儿的安静，竟像偷来的夏天一样，甜得让人舍不得吞咽。
雨帆几步跨到桌边，胳膊一撑就压在白天肩上，热烘烘的呼吸扫过他耳朵：“不是说考完试老地方集合吗？我等半天没见人，猜着你准是被什么勾了魂——”
话说到一半，他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挤眉弄眼地笑起来，故意拖长了调子：“哦~ 原来是被海娜姐姐勾走了啊。”
白天的脸“腾”地红透了，手里的竹签差点戳到碗里，慌忙去推他：“别瞎说。”
“我可没胡说。”雨帆躲开他的手，自顾自拉开旁边的塑料凳坐下，冲王阿姨扬声，“再来一碗！多加糍粑！” 他转头撞了撞白天的胳膊，压低声音，“行啊你，藏这么深，什么时候跟海娜这么熟了？”
海娜在旁边听得发笑，搅着碗里快化完的冰粉，慢悠悠开口：“我们俩说话，关你这电灯泡什么事？”
“嘿，我这不是怕兄弟被拐跑嘛。”雨帆嬉皮笑脸地接话，眼睛却瞟着白天泛红的耳根，“毕竟我哥们可是出了名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今天居然肯跟人单独吃冰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天被他说得坐立难安，手心里全是汗，偏偏雨帆还在那儿喋喋不休：“说真的，考场那桌子真不咋地，没有咱学校桌子睡得香。”
话题突然转到这上，白天倒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见王阿姨端着新的冰粉过来，雨帆已经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勺，含混不清地喊：“还是这味儿！当年咱们偷偷溜出来吃，被班主任抓包的事还记得不？”
白天手一顿。他当然记得。初二那年夏天，也是这样的午后，雨帆拉着他逃课买冰粉，回去时被班主任堵在教学楼后墙，两人站在太阳底下罚站，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嘴里却还留着冰粉的甜味。
“你们也常来？”海娜好奇地抬头。
“那可不。”雨帆拍着胸脯，“我们白天可是这儿的隐藏老顾客，就是脸皮薄，每次来都跟做贼似的。”
白天瞪他一眼，却没反驳。他确实总在路过时偷偷看两眼，看王阿姨舀冰粉的样子，看蒸腾的冷气在热空气里散开，只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坐在摊子前，身边还有海娜的笑声。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雨帆刚拆开的橘子汽水味，混着冰粉的甜香。白天低头舀了口冰粉，红糖的焦香还在舌尖，只是不知怎么，比刚才更甜了些。他悄悄抬眼，看见海娜正跟雨帆聊得起劲，阳光落在她发梢，亮得像撒了把碎金，而雨帆那家伙，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他上次打球摔进粪坑的糗事，引得海娜笑弯了眼。
远处的蝉鸣还在聒噪，冰粉碗沿的水珠顺着桌腿往下滴，白天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足够装下这碗冰粉的甜，和耳边咚咚的心跳声。
桌上的冰粉碗早就见了底，透明的冰粉冻吸得干干净净，只剩碗壁上黏着几道暗红的红糖渍，被午后的热风熏得半干，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王阿姨刚收走邻桌的空碗，塑料勺子碰撞的脆响还没散尽，雨帆兜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在帆布裤袋里顶出个小小的鼓包。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的“导游小李”四个字晃得人眼晕。
“喂？哎哎我知道……行嘞挂了啊！”三言两语挂了电话，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胳膊顺势往白天肩上一搭，扬了扬下巴：“旅游团催命呢，说山东这两天天儿特舒服，三十度不到，爬泰山正合适——走呗？”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渗过来，白天还没来得及应声，旁边突然响起海娜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能加我一个吗？”
他猛地转头，看见海娜举着右手，食指微微蜷着，指尖上还沾着一小点没擦干净的红糖渍，在白皙的皮肤上像颗俏皮的朱砂痣。风刚好吹过，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往上飘了飘，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眼里藏不住的期待。
“求之不得！”雨帆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胳膊从白天肩上滑下来，故意往海娜那边凑了凑，拖长了调子，“省得我老当电灯泡，看她俩在这儿眉来眼去——”说到这儿，他突然冲白天挤了挤眼，嘴角的笑快咧到耳根，“我这灯泡都快被热乎劲儿烤化了！你来了正好，咱俩组队当‘狗粮鉴赏家’，顺便监督这小子别耍花样！”
“谁耍花样了……”白天的声音细若蚊蚋，刚出口就被自己的心跳声盖了过去。
话音刚落，他就觉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烫，却带着点沉甸甸的重量，像夏日午后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明明灭灭地晃着。他没敢抬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捏着空碗的手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碗沿的凉意顺着指腹一点点往上爬，却压不住从脖颈往耳根蔓延的热。
眼角的余光里，海娜的帆布鞋尖在水泥地上轻轻蹭了蹭，米白色的鞋底擦过地面，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和胸腔里的心跳声叠在一起，咚咚的，越来越响，竟盖过了远处小贩的吆喝，盖过了雨帆咋咋呼呼的笑，盖过了风里飘来的车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两种声音，一个轻得像羽毛，一个重得像鼓点。
他忽然想起刚才吃冰粉时的凉，红糖的甜混着冰碴的沁，可此刻那点凉意早被心里冒出来的热气冲得一干二净。手心里沁出的薄汗沾在碗壁上，滑溜溜的，像攥着块化了一半的冰，明明是凉的，却烫得人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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