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静了几天,这一日秋风习习,寒意如一层冰凉的羽衣披覆于身。可是外头的阳光却明灿如金,是一个极好的秋日晴好的午后,如懿在窗下榻上和衣养神,听着镂花长窗外乳母哄着孩子们玩耍,孩子清脆的笑声,总是让人心神放松,生出几分倦怠之意。
这几日来皇帝在前朝忙于准噶尔大乱之事,听闻皇帝命令东归而来的杜尔伯特台吉车凌移居乌里雅苏台,此事引起新封的准噶尔亲王、端淑长公主额驸达瓦齐的不满,一怒之下便不肯遣使来京参见,扬言必要车凌移出乌里雅苏台才肯罢休。
准噶尔与杜尔伯特部的纷争由来已久。尤其乾隆十八年,达瓦齐为夺多尔扎权位,举兵征战,洗劫了杜尔伯特部i,夺走了大批牲畜、粮草、财物,还大肆掠走儿童妇女,使杜尔伯特部浩劫空前。车凌身为部落之首,忍无可忍,只得率领一万多部众离开了世居的额尔齐斯河牧坞,东边归附大清到达乌里雅苏台。皇帝对车凌万余众倾心来归的行为极为满意,不仅亲自接见了车凌,还特封为亲王,以表嘉奖。为显郑重,皇帝特命四阿哥永珹和五阿哥永琪筹备接风的礼仪,以表对车凌归来的喜悦之心。
这一来,永珹自然在前朝备受瞩目,连着玉妍亦在后宫十分得脸。嫔妃们虽不敢公然当着如懿的面趋奉着玉妍,然而私下迎来送往,启祥宫的门槛也险险被踏烂了。甚至多年不曾侍寝承宠的海兰,因着永琪的面子,也常常有位分低微的嫔妃们陪着奉承说话。
如懿只作不知,亦不许翊坤宫中宫人说闲话,只自取了清净度日。
阳光熏暖,如懿正睡意朦胧之间,却见三宝进来悄悄站在了身边。如懿听得动静,倦倦道:“什么事?”
三宝焦灼:“愉妃小主急着求见娘娘,听说是五阿哥受了皇上叱责。”
如懿霍然睁开,睡意全消,问道:“永琪素来行事稳妥,怎会受到皇上的叱责?”
三宝诺诺道:“这个奴才不知。”
如懿即刻坐起,沉声唤道:“容佩,伺候本宫梳洗更衣。三宝,请愉妃进来,暖阁稍候。”
如懿见到海兰时不禁吓了一跳,海兰向来是花开亦芬芳,花落亦不悲伤。这么些年,何曾见过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如懿才出来,海兰就双膝跪地,凄然道:“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永琪!”
如懿见她如此,不免有些不安,忙携了海兰的手起来,问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海兰的泪水更是抑制不住:“永琪受皇上叱责,现下跪在养心殿门口。”
如懿瞧她话都说不利索,蹙眉道:“哪有儿子不受父亲斥责的?”她摘下扣子上的水色绢子,替她擦拭泪水:“好好说话,说全了。”
海兰极力忍住泪水道:“皇上命永珹和永琪对杜尔伯特部亲王车凌郑重相待,两个孩子固然是极尽礼数,不肯懈怠。但永琪那孩子就是年轻,说话不知轻重。皇上得知大为生气,说永琪心中只有家事,而无国事;只有亲眷,没有君臣!皇上罚他跪在养心殿门口思过一个时辰,不许他理事了。”
如懿道:“不许理就不理,把永琪带回来,好好调教些时日,教会他如何管自己的舌头。”
此后,永琪听如懿的韬光养晦沉心定性以待来日。
皇帝突有一日问如懿:“皇后,永琪到底也是养在你名下的孩子,朕虽然生气,你也不为他求情?”
如懿心下一怔,但面上还是不改色:“皇上叱责永琪,必然有叱责他的道理。臣妾身为嫡母,不能管教好永琪已然是失责,怎会有颜面为他求情。”
皇帝满意地颔首:“皇后能如此公正,不偏不倚就好。上朝还早,朕很想再看看两个女儿。你陪朕去。”
到了八月,皇帝驻跸吉林,诣温德亨山望祭长白山、松花江。赈齐齐哈尔三城水灾,阅辉发城。除了如懿和嫡子永璂,便是永珹作陪。九月间,又是永珹陪皇帝谒永陵、昭陵、福陵。
荣宠之盛,连朝中诸臣也对这位少年皇子十分趋奉,处处礼敬有加,恰如半个太子般看待。
而内宫之中,皇帝虽然宠幸如懿、颖嫔、忻嫔等人居多,对年长的玉妍召幸日益稀少,却也常去坐坐,或命陪侍用膳,或是赏赐众多。比之绿筠的位高而恩稀,玉妍也算是宠遇不衰了。
绿筠人前虽不语,到了如懿面前却忍不住愁眉坐叹:“皇后娘娘不知,嘉贵妃每每见了臣妾冷嘲热讽之外,永璋和永珹一起当差,竟也要看永珹脸色,受他言语奚落。我们母子,居然可怜到这个地步了。也怪臣妾当年糊涂,想让永璋争一争太子之位,才落得今日。”她越说越伤心,跪下哭求道:“臣妾知错了,臣妾只希望从此能过得安生些,还求皇后娘娘保全!”
绿筠处境尴尬,如懿不是不知。三阿哥永璋一直不得皇帝青眼,以致庸碌。绿筠所生四公主璟妍虽然得皇帝喜爱,但到底是庶出之女。而六阿哥永瑢才十一岁,皇帝幼子众多,也不甚放在心上。绿筠虽然与玉妍年岁差不多,却不及玉妍善于保养,争奇斗艳,又懂得邀宠,自然是过得不尽如人意了。
如懿瞧她跪着,赶忙让菱枝把她扶起来:“嘉贵妃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一时得意过头也是有的。永璋福晋完颜氏不是有了身孕么,你也应该高兴啊!况永璋是皇上的长子,以后封爵开府,有你们的荣华富贵呢。”
绿筠闻言稍稍安慰,抹泪道:“说来臣妾哪里就到了哭哭啼啼的时候呢,愉妃和五阿哥才可怜。”
话音未落,却见李玉进来,见了绿筠便是一个大礼,满脸堆笑着:“原来纯贵妃娘娘在这儿,叫奴才好找!”
绿筠颇为诧异,也不知出了何事,便有些慌张:“怎么了?是不是永璋哪里不好,又叫皇上训责了?”
李玉喜滋滋道:“这是哪儿的话啊!恭喜纯贵妃娘娘,皇上让奴才传旨今夜去钟粹宫看您,您就准备着伺候吧。”
绿筠吃了一惊,像是久久不能相信。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念念道:“皇上今儿怎么忽然想起我来了。”
李玉笑道:“皇上要得皇孙了,自然想起了您的好处。”
如懿笑道:“皇上这是念旧。”她心念电转,忽地想起一事,唤过容佩道:“容佩,去把那个项圈拿来。”
那原是一方极华美的赤金盘五凤朝阳牡丹项圈,以黄金屈曲成凤凰昂首之形,其上缀以明珠美玉,花式繁丽,并以红宝翡翠伏成牡丹花枝,晶莹辉耀。
如懿道:“这个项圈是嘉贵妃进献的,十分耀眼,本宫便把它赠与你,添一添你的喜气。”
绿筠乐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那臣妾就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