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天亮,周乔缓缓睁开眼。
一夜未眠。
周乔真是恨透了夏天,就算是躺着什么也不做,也是一身汗。一个夜晚,她的身上就被黏腻裹满。
起床,走进浴室。
花洒“哗哗”地倾泻而下,她抬头忘着那密密的小孔,源源不断的水向她砸来,在她的身上跳跃,起舞。
很像她以前用浇水壶给那盆仙人掌浇水,不过这朵花太久不见阳光,浇再多水也没有仙人掌那般旺盛的生命力。
她是在花瓶里立了四天的月季,轻轻一碰就凋谢。
她看着被雾气覆满的镜子里赤裸的身影,伸出手拂去镜面上的水雾,呈现出的是一张苍白无力,瘦削清冷的脸。
她留中长发,散下来正好到锁骨。记得林小北以前总说最喜欢看她扎马尾,那样看起来没那么高冷。
她撑开自己耷拉着的眼皮,眼里是雾,什么也看不清。
十七岁的年轻的身体,却像极了一片裸露的荒地,寸草不生。
这不就是朵将要凋零的月季吗,美丽又破碎。
出了浴室,徐金萍出门买菜还没回来,桌子上摆着给周乔留的早饭,是六个蒸饺。周乔咬了半个,有点凉了。
下午两点,周乔和徐金萍去了市人民医院。医生问了她几个琐碎的问题,她随意答了。
“周乔,二十四岁?”
“不,我十七岁。”
“早晨吃了什么?”
“半碗小米粥,没有吃完。”
“今天适合逛街啊。”
“嗯。”
今天下雨,路面上积满了水,可不是个适合逛街的日子。
徐金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医生把徐金萍拉到外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还是让她继续去拿药。
拿了药,老几样。她看着塑料袋里大盒小盒的药,一想到又要费劲的吞下那些彩色药片,心里就满是烦躁。
“至少不用住院。”
周乔住在城西,搭4路公交车回她住的街区,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哎呦,我这记性!伞!”
徐金萍年纪很大了,取了药,把伞忘在医院了。
“乔乔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伞。”
“好。”
雨停了,空气说不上好,总得夹杂着点闷热气息。不过路面积了水,水面倒影着路旁的绿化植物,倒也好看。
周乔注视着来往的行人,车辆。她就安静站在那里,却恍若与世隔绝。
“喵...”
哪里来的猫啊。
周乔回过头,看见不远处一只胖胖的橘猫正清理毛发,很乖很乖,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它的脑袋。
快要接近了,那猫却突然跳开了。周乔也不气馁,继续跟着那猫。
窜进这条巷子,又从那条街道冲出,这猫也似是有意,每当周乔跟不上,离得远了,它也就停下来等等她。
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周乔终于恼了,她甚至想指着那猫骂一顿。
终究有些怪异,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抬头,竟也到了一个站台,这是她从未涉足过的。
不远处一辆公车缓缓驶来,23路。
站台其他人纷纷上车,只剩周乔一人。司机望着车门外同样也注视着他的周乔,便招呼道:
“姑娘,要回临水镇吗?”
临水镇,临水镇。镇子后山有一条清澈的溪流,顺着地形而下,一直蜿蜒到镇口。春天满山都是油菜花,溪流也跟着芬芳。
记起来了,周乔是从临水镇搬到省城的。
见周乔没反应,司机也没耐心,发车就要关门。
周乔回神,见着缓缓驶离的公交车,连忙追了上去。
“师傅!师傅!我还没上车!”
车停下,周乔在司机满是不爽的眼神里上了车。
车上人并不多,她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公交车一路蜿蜒,走过许多周乔很陌生的路。不知何时,眼前的景象从热闹繁华的都市变成了亲切的乡间小路。
途中陆续有人下车,眼前的路也与记忆里的重叠。
周乔在离镇口不远的站台下了车,向镇子走去,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复苏。
望着马路边葱郁的麦田,她想到春天这里开满油菜花。总有个少女喜欢摘下一枝,戴在身旁少女的头上。
“戴头上丑死了。”
身旁少女抱怨道,随即摘下头上的花,别在耳后。
穿过几条街,走到了临水镇第一中学。曾经肆意欢笑与流泪的地方,现在又填满了新的活力。
周乔在校门口站了一会,继续向旁边的街道走去。
不知逛了多久,口干舌燥,走进小卖部,从冰柜里挑了跟冰棍儿,蹭了会风扇。
走过两个路口,经过一棵巨大的黄角树,是一栋独立的住宅楼,并不高,只有六层,曾经她住在五楼,林小北住在六楼。
她一层层爬着,一楼,二楼,三楼...
奇怪,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会有人在吗?
现在住着的是谁?
我该说些什么?
...
离六楼只剩最后一节楼梯——算了吧,或许早就没人住了。
周乔停下脚步,她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离开,转身——
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楼梯口站着个穿衬衣的女人,大概二十二三岁,修长的手指夹着半根烟,头发到肩,随意扎了半个马尾,清清瘦瘦。
她戴了耳钉,左耳四颗,右耳三颗。
双目暗沉,正注视着周乔,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又蕴含了什么样的情愫呢,说不清。
她依旧喜欢穿白衬衫,却阴郁得没有从前那个少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