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停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朝思暮想，但真正见面时，四目相对，只剩哑口无言，或者说，那是无声的对峙。

曾经脑海里幻想过千万遍重逢的桥段，那些想说的话，现在说得出口吗？

你有想念过有我的生活吗？

反正我日日夜夜都渴望与你见面。

每个昼夜更替，每阵风席卷海面，每朵蔷薇坠落在地，都是我的思念在激荡。

但终究是没有人开口的。谁也没有去戳破那件不堪往事。

林小北踩灭烟头，缓缓走上楼梯，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门没有锁，周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微光透过灰色的窗帘隐隐照在破败的墙壁上。屋里布置简单，很凌乱。家具还是以前的老物件，但房子空旷了许多，兴许被林小北搬走了。

到处堆着啤酒易拉罐，饭桌上还有没吃完的外卖，已经发了霉。

显然，她过得并不尽人意。

林小北脱了衬衣，周乔这才注意到她淋了雨，发梢也微微浸湿，散倦地搭在肩上。

以前读书时她就比周乔高半个脑袋，现在犹发瘦挑，体态修长。

她的后背瘦削，蜿蜒至腰际，那是一条完美的曲线。

一对蝴蝶骨尤为突出，她伸展了手去取一件新的衬衣，背后的蝴蝶也跟着翕动翅膀。

然而她是残缺的，在每一个黑夜里绝望地死去，在黎明破晓挣扎着破茧重生。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只蝴蝶都没有寻到她的月季。

林小北换好衣服，转过头来，迈向那张陈旧的单人沙发。

她懒散地坐下，双腿分得很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侧着头点燃。

她撩拨开遮住视线的碎发，吐出一口烟雾，尼古丁的味道在屋内蔓延开来。

她终于开口:

“怎么，想我啊？”

她笑着，有着有恃无恐的嚣张。

周乔攥着手站了好一会，突然被这话一惊，她张了张嘴，又合上。最终还是回应道: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如你所见咯。”

周乔垂下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林小北冷笑一声，站起身。

“周乔啊，啧啧。”

她伸出手拂了拂周乔的脸，撩拨她额头的碎发，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一张不知所措的脸呈现出来，眼里点点水光。她的眼神迎上另一双戏谑的眼，不由得躲开，却又小心翼翼地迎合着。

曾经的傲气告诉她抬起头直视，可潜意识里她胆怯，她心虚，不知如何去面对一个曾经辜负过的人。

更何况那人是林小北啊。

真希望她能从她身上索取些什么，一个罪名稀里糊涂，但它总归是要被人赎回。

林小北松开手，转过身。

“当初你走的是很潇洒啊，什么也不用管，全身而退。所以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知道一个镇子的人都在孤立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又回过头看着周乔，道:

“读书时不务正业，恶心的同性恋，强迫刘警长的女儿，丧德了八辈子，居然勾引自己的养父，犯杀人杀人放火还栽赃罪名，一看这幅德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妈跑得早。”

她讥笑道:“真是够恶心的，你站在这里，不怕我呀？”

周乔眼里的水光汇聚成泪水，奔涌而出，从双眼滑落脸颊。她能想象到那条溪流从镇子后山蜿蜒到镇口，一整条溪流都充斥着谩骂与流言蜚语，一个女孩站在下游，任凭这溪流无情冲刷。

这一切都因为她的懦弱。十七岁的年纪，对于养尊处优的温室里的花朵来说，又能承担起些什么。

“小北...对不起...”

“对不起？别说对不起，我受不住啊。”

四目相对，林小北的眼神尖锐，仿佛要穿透周乔空荡荡的灵魂。

“叮叮——叮叮——”

最后是一声电话铃打破了这场审判。

林小北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杨宇打过来的:

“喂？林小北，你是看着谁了呀着急忙慌就走...”

“什么事？”

“酒吧这边忙不过来啊，虽然你是老板，也不能说翘班就...”

“知道了，马上来。”

“诶啥呀就不能让我把话说...”

林小北挂了电话，掐了烟就出门了，打开门的时候，她回过头:

“回去吧，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嘣——”

门锁上了，剩周乔一个人在黑暗里独自寂静，随后她走近那张单人沙发，她伸手拂了拂，上面还有林小北的温热。

她垂下头跪坐在着，在这场审判里，她如同被判处了死刑。

不知跪了多久。“咿呀——”

门又开了，周乔抬头望门口望去，林小北又回来了。周乔看着她突然的折回有些惊喜，她期望她们之间也能有些折回。

“你他妈怎么还不走？我坐过的地方很香吗你像个狗一样在那守着？”

林小北用鄙弃的眼神看了周乔，径直了过去。

她要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林小北绕过周乔，在她身后的柜子里拿了把伞，就出门了。

“早点滚啊，少他妈在这恶心人。”

林小北再次重重地关了门，没再回来。

兴许是雨下得大了。

周乔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已是傍晚了，她看见西天边挂着一轮橘红色的落日，落日的光渲染了半边天色，这是明艳又缠绵的景色。

才没有下雨，雨早就停了。

刹那间，一丝惊喜在周乔心里闪过，不过立马消失殆尽，她凭什么那么快就得到宽恕。

“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