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暖暖是被巷尾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竹条碰撞声弄醒的——不是平时刘爷爷编竹篮的匀净“沙沙”声,是“沙沙——卡顿——停”的断响,混着刘爷爷焦急的念叨,透过窗帘缝飘进来,带着点新竹的清冽和竹篾的干燥气息。她翻了个身,枕边的笔记本上,张爷爷茶器的紫铜屑、王婆婆缝纫机的黄铜屑、李爷爷放映机的胶片油墨屑,在晨光里错落交织,每一粒碎屑都牵着老巷的时光,和前三篇章里那些藏着念想的旧物紧紧相连。
“醒啦?”风的声音贴在窗缝里钻进来,软乎乎的,带着点竹编的纹路感,“刘爷爷在老竹编铺门口蹲着呢,手里攥着根没编完的竹条,竹编提篮和篾刀、刮篾器没了——就是他和老伴生前一起用了几十年的那套竹编工具,下周要给巷里的新面馆编一套竹碗垫,找了一早上,连铺里的竹筐、巷口的柴堆、院角的杂物棚都扒遍了,没找着。”
周暖暖一下子坐起来,趿着拖鞋跑到窗边——巷尾的老竹编铺前,刘爷爷果然坐在小马扎上,怀里抱着一堆青绿色的新竹条(是刚从后山砍的,还带着露水的湿气)。竹条散落了一地,旁边放着个半成品的竹筐,原本放工具的木架空着,只留着几道工具压过的浅痕。刘爷爷反复摩挲着手里的竹条,指节泛白,眼睛盯着木架下的竹箱(平时他总把成品竹编和工具收在里面,盖着块旧麻布),嘴里念叨着:“怎么就没了呢……编了一辈子竹活的提篮和工具……”
周暖暖太熟悉这几件物件了。竹编提篮是刘爷爷的老伴亲手编的,篮身是浅棕色的老竹篾,编着“喜”字纹(是当年两人结婚时,老伴花了一个月编的,说“编个喜字,日子就喜气洋洋”),提手磨得发亮,是四十年里无数次提拿磨出来的包浆;篾刀是碳钢做的,刀身刻着个小小的“刘”字(是刘爷爷年轻时请铁匠打的,说“刻上名字,工具就认主,编活时更顺手”),刀刃锋利,刀柄缠着圈红布条(是老伴的旧头巾改的,怕握着手滑);刮篾器是老梨木做的,中间嵌着块薄钢片,是刘爷爷自己打磨的,说“刮出来的竹篾薄而韧,编出来的东西才结实好看”。刘爷爷是老巷的“竹编艺人”,四十年里,巷里人的竹筐、竹篮、竹席几乎都出自他的手:陈奶奶装收音机的小竹篮、李爷爷放胶片的竹盒、张爷爷装茶杯的竹盘,前三篇章里帮陈奶奶找相册时,刘爷爷还笑着说“等找着相册,爷爷给你编个竹封面护着”;帮李爷爷整理放映机时,他用竹条编了个小支架,说“放胶片时架着,不容易滑”。
“刘爷爷!我来帮您找!”周暖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浅粉色外套,袖口的太阳花还沾着点昨晚的槐叶碎,和前几章里她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她边穿衣服边喊:“竹编提篮有‘喜’字纹,篾刀刻着‘刘’字缠红布,刮篾器是梨木嵌钢片,对吧?”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刚熬好的南瓜粥,笑着说:“正好,我蒸了豆沙包,你给刘爷爷带两个——编竹活费力气,找东西又急,肯定没顾上吃。再带块软布,要是工具找着了沾了灰,帮他轻轻擦,别刮坏刻字;还有你上次帮老吴师傅修工具的小铜刷,提篮要是沾了泥,用刷子轻轻刷,别蹭坏竹篾纹路。”
周暖暖接过妈妈递来的布口袋,里面装着热乎乎的豆沙包,还带着点蒸锅的甜香。她挎上书包,里面装着笔记本、软布、小铜刷,还有上次帮赵大爷擦刨子的细砂纸——这些工具前几章里帮着找旧物时都用过,此刻又要派上用场了。“妈,我找着提篮和工具就帮刘爷爷编竹碗垫!”
“路上慢点!别碰着地上的竹条!”妈妈的声音被风卷着送过来,周暖暖回头时,风正飘在门口,帮妈妈把被风吹开的厨房门轻轻关上——跟每次出门时一样,稳稳当当的,像怕漏了屋里的甜香,也怕惊了巷里的静。
走到老竹编铺前,刘爷爷还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的竹条被捏得发皱。木架上摆着几个半成品的竹筐,是刘爷爷前几天编的,竹篾纹路整齐,透着老艺人的功底。竹箱的盖子敞开着,里面放着些零碎的竹配件、剪刀、尺子,唯独少了竹编提篮、篾刀和刮篾器,箱底还留着提篮压过的方形浅印。周暖暖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刘爷爷。”
刘爷爷抬起头,看到周暖暖,嘴角勉强扯了扯,接过布口袋却没打开,只是放在木架上:“暖暖来啦……你说我这记性,就去杂物棚拿趟新竹条的功夫,提篮和工具就没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指了指箱底的浅印,“那提篮的‘喜’字纹,是你刘奶奶编的——当年她跟着我学竹编,第一个像样的成品就是这提篮,编坏了七次才编好,手指被竹篾划了好几个小口子,还笑着说‘编好了,咱们就能用它装嫁妆了’;那篾刀的‘刘’字,是我请老铁匠刻的,你刘奶奶说‘刻深点,等咱们老了,看到字就想起年轻时一起编竹活的日子’……”
风飘到木架旁,用气流轻轻吹开架下的竹屑和碎叶——下面藏着根细小的红布条(是从篾刀刀柄上掉的,沾着点竹屑),风闻了闻,对着院角的杂物棚方向晃了晃:“我闻见碳钢的味道了,混着点老梨木的清香,往杂物棚那边飘了——昨天傍晚风大,肯定是提篮和工具从竹箱里掉出来,被风吹进杂物棚了,我早上路过时,还看见杂物棚的门缝里露着点浅棕色的竹编纹,当时以为是旧竹筐……”
“老刘,你别愁!那提篮和工具我认得!”陈奶奶提着收音机过来,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还是和之前帮着找旧物时一样热心,“昨天傍晚我来拿编好的竹盘,还看见它们放在竹箱里,提篮的‘喜’字纹亮堂堂的,后来刮了阵大风,我听见‘哗啦’一声,喊你‘东西掉了’,你说‘等会儿捡’,结果忙着去拿竹条,就忘了——肯定在杂物棚里,我帮你一起找!”
李婶提着花篮也赶来了,放了束开得正旺的茉莉在木架上,花香和新竹的清冽混在一起,暖融融的:“刘爷爷,我帮你看着竹编铺和竹条,你安心找——张爷爷的茶器、王婆婆的缝纫机都是在附近找着的,这提篮和工具肯定也在!我给你带了茉莉,香得很,找累了闻闻,心里亮堂,篾刀的红布条也能记清楚。”
周暖暖拉起刘爷爷竹碗垫的计划。妈妈听着,笑着说:“你刘爷爷和刘奶奶,是把巷里人的日子,都编进了竹篾纹路里,刻在了工具刻字里,藏在了竹编铺的烟火气里——这样的手艺,这样的用心,才让老巷的味道一直都在。”
吃过晚饭,暖暖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印着槐叶的笔记本,把今天从篾刀上蹭下来的一点碳钢屑夹进去,那是清理工具时掉的,还带着点新竹的清冽气息。她在旁边写:
“今天帮刘爷爷找着了刘奶奶编的‘喜’字纹竹提篮,还有刻着‘刘’字的篾刀和梨木刮篾器——提篮的竹篾磨出了温润的包浆,‘喜’字纹藏着他们结婚时的欢喜;篾刀的红布条松了些,却依旧握着顺手;刮篾器的钢片泛着光,能刮出最匀的竹篾。刘爷爷说,他们一起用这套餐具编了四十年竹活,刘奶奶冒雪修篾刀,帮他琢磨新花样,就为了让巷里人能用上手艺扎实的竹制品。下周,二十个竹碗垫就要编完了,会陪着周叔的面馆一起开张,巷里的小孩还等着小竹篮呢。
风说,归位不是让旧物一直躺在竹箱里,是让旧物里的手艺,重新回到老巷的日子里——刘爷爷编碗垫时的专注,孩子们盼小竹篮时的期待,竹条碰撞的‘沙沙’声,都是老巷手艺的印记。老巷里的每一件旧物都是这样:张爷爷的茶器煮着温情,王婆婆的缝纫机缝着福气,李爷爷的放映机映着热闹,刘爷爷的竹编工具织着烟火,它们都在陪着巷里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踏踏实实。
明天我要早点来帮刘爷爷削竹条、理竹篾,帮他把编好的碗垫整理整齐,听他讲更多和刘奶奶一起琢磨竹编花样的故事。我想把巷里这些藏着手艺的旧物、藏着烟火气的故事,都一笔一笔记下来——就像刘爷爷的‘喜’字纹提篮,编了四十年,纹路还整齐;就像老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手艺还在,烟火气还在。”
写完,暖暖把笔记本合上,走到窗边。风正飘在窗台上,看着巷尾的老竹编铺——刘爷爷已经把竹编工具和半成品碗垫收拾好了,竹提篮放在木架最显眼的地方,月光落在上面,“喜”字纹在夜色里隐约可见。远处,周叔的面馆幌子还在晃,陈奶奶的收音机里飘来戏词,张爷爷的茶摊旁还留着未凉的茶香,李爷爷的放映机旁堆着待整理的胶片盒——老巷的声音,老巷的手艺,老巷的烟火气,都像刘爷爷编竹活的“沙沙”声一样,稳稳地留在日子里。
暖暖对着风笑了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里面的每一片旧物碎、每一段文字,都是老巷的时光印记,是她和巷里人一起守着的暖与匠心。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这样的事要做:帮刘爷爷给周叔送竹碗垫,帮张爷爷照看茶摊,帮王婆婆送百家衣,帮李爷爷放老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