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又怎么样？”我脱口而出，“她已经抛弃过我一回了，你也要抛弃我？”
“我不会！”李淇同样脱口而出。
曾经给我传授过那么多道理的李淇怎么可能不清楚我此刻的心情，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肩膀，“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我快要崩溃，“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害怕了，要这样把我推开，李淇，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能随意推来让去的物品吗？”
“我没有要把你让给谁！”李淇几乎是瞬间吼了出来，“我害怕，我害怕，你听清楚了吗？我害怕，害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李淇，你不能不要我。”
我才是真的害怕了，我害怕听到任何一个人说不要我，我被抛弃太多次了。
“别赶我走，别让我走，别不要我。”我反过来紧紧抓着李淇的胳膊，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他的手腕，“你别不要我……”
李淇将我搂进怀中，“我不赶你走，不赶你走。”
我抓着李淇的手臂号啕大哭，几乎是绝望到了极致，如果他也要让我离开的话，我还能相信谁，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累赘。
“淇哥！！！！”
小汤的声音从楼道传来，几乎是一路狂喊。
他冲进事务所，扶着墙大喘气，“淇…淇哥，马叔的小卖部被砸了，全砸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淇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们赶到玩具厂的时候，只看到马叔的小卖部一片狼藉。
货架东倒西歪，酱油、醋、各种颜色的饮料混在一起淌得地上到处都是，玻璃也被砸得粉碎。
马叔佝偻着后背呆呆地坐在花坛边，空洞地看着面前惨不忍睹的小卖部，手里还紧紧攥着两包要帮李淇抽卡的干脆面。
李淇根本不敢想，小卖部刚被砸时候的马叔是多么的无助。
他不会说话，肯定只能通过拼命大幅度地比划，祈求对方可以手下留情，不要毁掉他唯一的经济来源。
马叔看到李淇，空洞的眼睛慢慢凝聚起一丝光亮。
他抓着李淇激动地比划，动作又快又乱，喉咙里不断发出模糊不成调的音节。
李淇强忍怒火，扶住惊魂未定的马叔。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小卖部的窗户上夹着一张硬纸板。是用烟盒包装的反面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能清楚地看出：
【这次是店，下次就是人】
嗡地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是因为我吗？
带来这场灾祸的人，是我。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我连该怎么解释，怎么安慰都不知道。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我弯下腰开始默默地收拾这满地狼藉，仿佛想要通过这些来缓解内心的愧疚。
小汤也蹲了下来帮我一起收拾。
粗略地将小卖部打扫干净后，李淇拉着马叔的手，安慰他：「报警，我帮你，不能让坏人这么嚣张。」
马叔却紧紧地抓住李淇的手：「我没事，太危险了，那些人很坏。」
李淇用力点头，继续安抚马叔，「相信我。」
再抬头，李淇也看到了那封“威胁信”。
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轻轻按下，火苗瞬间点燃整个纸板。
回事务所的路上，我和李淇一前一后地走着，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越拉越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就好像我们现在的关系。
“她给你留电话了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李淇却很清楚地听到了。
他还是第一时间安抚我，“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我……”
“把她电话给我吧。”
第二天，时隔11年。
我又一次见到了这个应该被我称为妈妈的女人。
杨岚见到我很激动，她迅速起身，想要拉我的手，“渃渃，你长大了，都变成大姑娘了，妈妈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我躲开她即将碰到我的手，侧身坐了下来。
“为什么？”
杨岚并没有因为我疏离的态度而恼怒，她又恢复了那个精致贵妇人的模样，“跟我去国外吧，我会帮你安排最好的学校，你未来的路会越来越轻松。”
“我该叫你什么？杨女士？”
杨岚精致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我是你妈妈！”
“11年了，我还有妈妈吗？”
“我是迫不得已！你以为这些年我就过得很好吗？我替老板坐了七年牢，一出狱我就回来找你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杨岚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苦衷。
我垂眸一笑，“可你遭受的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但我却实实在在是因为你，因为你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爸答应我会照顾好你的，我……”
“他结婚的时候还说会永远对你好，只爱你一个人，他做到了吗？做到了吗？”我打断了杨岚，轻声嘲笑着她。
歇斯底里地质问是仍在意。
可是我对杨岚的一切都毫不在乎，我提不起兴趣大喊大叫。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王渃，你不可以这么跟妈妈说话。”
“你不是我妈！”
杨岚被我气得胸口快速上下起伏着，可她还是耐着性子跟我好好说话，“你懂什么是爱吗？你只不过是错把依赖当成爱。”
“你凭什么说我不懂？至少李淇不会抛弃我。”
“如果我继续针对他呢？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四次五次，总有他受不了的时候，到那时候他就会原形毕露，会责怪你为什么连累他。那时候，他还不会抛弃你吗？”
“他不会。”我很坚定，李淇不会。
“我当初也是毅然决然嫁给你爸爸，然后呢？结果都那样。”杨岚开始动之以情。
我不为所动，他们怎么能和李淇比。
“好，那这样。我们生意人最爱签对赌协议，今天我们母女俩也签个对赌协议。四年，等你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我会带你见识无奇不有的大千世界。那时候，你如果还爱李淇，李淇还在等你。那我，绝不再干预。但现在，王渃，我绝不能让你走我的老路。”
我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解。
杨岚再次端起架子，抿了一口咖啡，“我们之间的赌约，你不能让李淇知道。当然，你不赌也可以，但如果你坚持要留下，我会让你见识到我的手段。”
“好。”
我妥协。
回到事务所，里面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
李淇坐在那张堆满案卷的办公桌后，指间夹着一支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了。
听到声响，李淇抬起头。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我，最后自嘲一笑，什么都没说，像是在等我开口，宣布最终的判决结果。
“对不起。”
“走吧，去奔赴你更好的生活，别在这儿拖累人。”李淇转过身，将烟头狠狠地摔到地上，如果我们之间一定要有一个恶人。
那就由他来当吧。
“李淇，我……”
“我说了，走吧。你就是个累赘，一直在拖累我，留下来一定会后悔的。”李淇根本不敢转过身面对我，他朝着墙壁放狠话。
但我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给他自己。
他害怕自己成为我的拖累。
“对不起，李淇。”
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李淇猛地转身，他朝我走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手心放下一个盒子，盒子上还有一张银行卡。
“卡里是舅舅那十万块钱。”
李淇没有拿那十万块钱来装修律所，他用自己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造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家，可是现在…我却要离开。
我不敢再逗留，我怕我舍不得。
下了楼，刚坐进车里，杨岚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念想啊？”
我没理她。
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天子门生样式的金锁，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天子门生，学业有成。
我曾经随口跟李淇说，外婆告诉我，古时候考上状元的人被称为“天子门生”，我当时还跟李淇抱怨，说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子门生”什么时候才能魁星高照，考上理想的大学。
当时的随口一说，李淇却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
可是李淇哪儿来的钱买金锁？
李淇又从哪儿省出来的钱？
“停车！”
车子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没等车停稳，我已经拉开车门，朝反方向的事务所跑，一直跑一直跑。就算此刻的我是飞蛾，也要义无反顾地冲进那小小的火光里。
推开门，我看到了李淇的背影。
他沉默地坐在窗口，背挺得很直，肩膀却在轻轻颤抖。
我一步一步朝着李淇靠近，直到走到他的面前，纤瘦的身体挡住窗口部分的阳光，我看到李淇的脸上有好几行泪痕。
甚至眼眶里还有摇摇欲坠的眼泪。
我抬手抹去那颗刚落下的泪珠，“不是让我走吗，不是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吗，那为什么还会流眼泪？李淇，为什么？”
律师的身份让李淇学会了理性包裹情绪。
可是真的看到我上了妈妈的车即将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去往国外，离开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普通生活再次开始奔波。
他的心里就很疼。
可是他不能阻止我去往更好的生活。
明明满心不舍，却不敢说出口。
此时此刻被泪水出卖的脆弱，让李淇觉得好狼狈，他别回头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声音沙哑：“谁让你回来的？要赶不上飞机了，快走。”
“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哭？”
李淇固执，我更是执拗。
李淇就这么抬头望着我，可能是在想理由吧，终于他编好了：“沙子迷眼睛了。”
“李淇，你等等我。”
在李淇惊愕的目光中，我踮起脚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带着咸涩的泪水，不顾一切地吻上了他的唇。
李淇手中的香烟掉落在脚边也浑然不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身体的颤抖。
片刻的震惊过后，他闭上眼，手臂猛地收紧，将我搂进怀里，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带着泪痕和诀别意义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我气喘吁吁地后仰。
李淇却寻着我的脸，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泪眼婆娑地哽咽着，“李淇，你等等我，再等等我，我就快要追上你的脚步了。”
“好。”
后来，我了无音讯，一年又一年。
后来，李淇又接了好多案子。
后来，他第一次见到小蕊，小蕊和我很像又很不像，李淇教不会她先看眼前利益的大道理，小蕊会反抗。
后来，李淇上了32楼。
一次酒局过后，李淇靠在沙发上。
思绪很乱，可他还是固执地在一团乱麻中，找出了那根属于我们回忆的红绳，他一次又一次的顺着红绳狂奔。
却根本找不到尽头。
是啊，我是他亲手推出去的，连接我们的绳子早就断了。
如果我还在，看到他这副模样，会说什么？
“李淇，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你没有错，你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可是得到这些利益，你所付出的，值得吗？李淇，这是不对等的，你不该付出这些来换取那所谓的好生活。”
“好吗？不好。”
“值吗？不值。”
“后悔吗……”
李淇用力扯开领带，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都快想象不出我说这些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在名利场里打滚，真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好像没有。
他也好想跟我说，我现在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回来好不好。
日子又过了很久。
李淇被停止执业6个月。
得知最后是这个处罚的时候，李淇真的觉得一身轻松，就好像突然卸掉了千斤重的担子，不用再每天骗自己。
他又想起我。
我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替他高兴。
《美国往事》里的有这样一段台词：“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李淇也很想对我说，你的存在真的对我很重要。
又是个阳光明媚的一天。
小汤将手机屏幕举到李淇的面前，“淇哥，有个基金公司，想和我们谈合作，点名要你过去汇报。”
虽然现在有时候小汤会打趣着喊李淇小李，但在他的心里，李淇还是他的老板，他会永远对李淇死心塌地的。
李淇仰头喝水的动作一顿，“和我们谈合作？”
上次和启航金融的官司，李淇几乎堵上了他整个职业生涯，虽然最后的处罚并不严重，但也没有公司再愿意找他这样的律所合作。
所以李淇很意外。
但上门生意，哪有不做的。
第二天，李淇被秘书带上写字楼，他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落地窗前站着一个女人。
李淇换上招牌的笑容，热情地打着招呼，“王总，我是标榜律师事务所的李淇。”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低头一笑。
随后缓缓转身朝李淇歪着脑袋，“李律，好久不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