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小雨，是在接近正午的时候，慢慢停歇的。但乌云仍旧高挂在旅行者们的头顶上，不知何时才会飘走。
坐在车货箱的边缘，平时最喜欢仰望天空的剑士，此刻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货箱后面，用绳索拖曳着的炼金傀儡上。那是她即使拼上性命，也难以……
“阿诺。”
“嗯？刚才走神了，请再说一遍。”
看着披上自己雨衣充当斗篷的同伴，驾驭马车停到路边一片空旷草地的商人，从行囊里取出了一个水壶。那被乱箭射烂的斗篷，他悄悄收了起来，没有扔
掉。
“喝点热果酒，暖暖身子。”
“我…就不必了。”
看着雇主递到眼前来的铝壶，因为之前淋雨而稍感凉意的剑士，稍微犹豫后，选择了拒绝，却不料自作主张挤到马车前排驭手席上的炼金术师，一把将之夺了过去。
用火焰魔法加热的果酒，在咕咚声中下了外人的肚，剑士稍显错愕，商人却只是玩味一笑。
“索琳娜士，味道如何？”
将空掉的铝壶抛还给卡特，在先前的旅途中自报家门过的炼金术师，一边咂吧嘴一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拇指，在半空中捏了捏，“还不错，但和后面那位‘大师’酿制的果酒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点点点。”
近在咫尺的娇小女性，从体貌特征上来看，与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女相当，但那并算太长的尖耳朵，却会让人明白一些别的东西。
回想起数小时前，维尔利护卫军赶到时，索琳娜和她的“好邻居”熊人一道扮演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士的情景，险些破产又丢命的商人，为了保持礼节性微笑而扬起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明明知道是对方摆了自己一道，为了不耽搁行程，却不得不向护卫军领队做伪证。
“不是专业的，您将就着喝。”
“看得出来，你是个普通商人，不擅长的事情可以别那么勉强。”炼金术师说着扭过头，盯着同样把视线转过来的剑士，话里藏锋的继续道：“而专业的人，就应该在自己的本职工作上更尽责一些了。”
秋风连绵着吹拂在脸上，阿诺看着那一头青黑色短发被吹乱，遮挡住视线却不在意，右手不由自主地就向剑柄移去。
卡特不是战士，察觉不到那种徊徘在空气中的“死气”，但她可以。
“小姐，你应该清楚，你的战斗方式已经被那个老太婆给摸清了。如果换作我，肯定是在刚才壶里下毒。”
“你个臭熊。”
灰毛熊人突然吱声，将紧张的气氛消解了大半，但剑士与他们所捎带的客人之间，仍旧存着复杂且难以一下解除的怀疑和高度戒备。为此，并不是主动想加入这趟旅途的熊人，咀嚼着树叶走近马车，解说起了刚才那起伏击以及更之前那些，未能在委托中提及的，“小细节”。
比如，强盗们伏击马车并不是碰巧，也不是他们的暗探在小镇里看破了卡特做的伪装。
“啧…”
熊人一段话说完，后续还没讲出来之前，已经猜个七七八八的剑士阴沉着脸跳下了车，不过还是忍着没有去拔剑。她侧身对着那个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挂着笑容的尖耳朵，等待着一个，至少听起来合理的解释。
她讨厌各种阴谋诡计，那夺走了她曾经的……
“噢，雾不受控制的围拢过来了吗？简直像沼气。”
叮—叮——叮——
高速自右侧飙射过来的银币，被剑士早就准备好出鞘的短剑一一挑了开，而发动攻击的傀儡，此刻并没有操控者坐在里面。
碰撞声落下，看着马车上被雾气笼罩的炼金术师和商人，阿诺咬着牙没有再采取别的行动——正如对方所说，她对雾气的操纵，失控了。
“明智的选择，小姑娘。”
“灰毛你判断的没错，她确实不怎么会魔法。这能辅助战斗的雾气……倒不如说是一种‘天赋’。买盆儿送个碗那种。”
“或者，一种诅咒。”
虽然只是一瞬，但在阿诺挥剑的时候，熊人还是看到了那场伏击中出现过的妖艳红雾。他是一个祭司，对于各种元素、魔力的波动，感应力是十分敏锐的。
“所以二位，此行的目的，是窥伺我们佣兵小姐的愁密吗？”
熊人和尖耳朵正为他们之前的猜想得到验证而高声讨论，一直被忽视的旅行商人，却没有因为自身力量的弱小而保持沉默。
在尖耳朵炼金求师凝重下来的表情中，卡特走近身体在微微发抖的女孩儿，伸手握住了她还未洗去血污的左手，“二位，阿诺是我的契约护卫，而我是二位本次旅程的驭手，联系起来，她也就是你们的护卫。习蛮不讲理的客户我当然也见过，但像半精灵女士您这样早已尝遍世事的人物还这般作为，我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尽管在场四人中，另外三个都可以秒杀自己，卡特此刻却没有丝毫惧意。
“卡特…”
天空，又降下了小雨，一瞬间，女孩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
“卡特先生，您不害怕激怒那老太婆，惨遭杀害吗？你也看到了，她那具傀儡的强大力量。”
“对噢，臭熊，我回过神来还真有些生气。”
索琳娜说着，手掌里已蕴酿出一股乌黑色的旋风，看那架势，真有可能一甩手砸到商人脸上——就像传闻里那些性格古怪的炼金术士一样。
如果那真的发生，卡特定然是小命不保，不过在事态恶化之前，所做所为并不是为了找死，而是为好好活下去的商人，说出了他的救命“狠话”。
“如您所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如果有什么冒犯到您的地方，我很抱歉，但我绝不会收回刚才的话。”
“哪怕我杀了你？”
“那样您也许一时气消了，但您去参加傀儡技艺大会的心血之作，恐怕就只能用不甚充沛的动力，上场展露身手了。”说完，卡特松开阿诺的手，径自走向了被马车拖曳着，平躺在那两对大轮子上的炼金傀儡。
“商人先生，你大可把想说的话一次说明白，不然那老太婆手一抖，你人就没了。”
“臭狗熊你给我滚！”
终于，在尖耳朵暴躁的呵骂声中，旋风奔向了早已摆好跑路架势的熊人。
锋利如刀的旋风在路旁爆散开，劈溅起一地泥浆的同时，还在最后落点砸出一道黑色的闪电。若是真的打中，以熊人族强悍的肉体，恐怕也得丢半条命。
“看看，看看，这要是砸……”
“闭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来教我保持理智。卡特先生，请说出你发现的，还有你的条件吧。”
尖耳朵话锋一转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刚刚摆出战斗架势的剑士，都没来得及撕开“岩壁”防御魔法的卷轴。看着在傀儡旁止步的卡特，阿诺的心提到了噪子眼儿。
“在翼人族大量繁衍子嗣前，霞玉上能在天空遨翔的种族，曲指可数。”言语间，名为卡特·尤的男子，将右手放到了傀儡按一定规律镶嵌上晶石的左腿边缘。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一股旧违的温暖和悸动，“直到从遥远东方传来的那种神奇‘飞灯’，才让我们普通人第一次意识到，不仅仅是风。火，也能让事物飞向天空。”
话音落下的时候，背对着其他人的卡特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眼前，那些蕴藏着强大能量的晶石，正和当年父亲铭刻的一样，释放出微光。
“卡特先生，你恐怕说了个小谎。”
“那是什么呢，索琳娜士。”
“你不只是一个商人。”
“不，我就只是一个商人。”转过身，借着雨水掩去泪水的卡特，从衣兜里，取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石头，“只不过，贩售的东西，门类比较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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