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的指尖掐入掌心,那盅玉蛊盅的冰凉几乎要沁入骨髓。
痛。
右臂断裂的幻痛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水清璃那双温柔眼眸的注视,一次次撕裂她的神经。
他的关切那么真,他的允诺那么沉,沉得上一世的她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可最终换来的,是祭坛上他冷眼旁观的侧脸,是刀锋斩落时他无动于衷的沉默!
“……无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树皮。
她极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颤抖,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血色恨意死死摁回心底。
不能慌,不能乱。
既然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绝不是让她再蠢一次!
水清璃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双清极的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探究,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额角的冷汗:“你的脸色很不好,默儿,若……”
王默猛地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丝风,吹得烛火摇曳了一瞬。
空气骤然凝固。
水清璃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眼神深处那抹难以捕捉的暗色又翻涌了一瞬。
王默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江倒海的恨意与算计。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甚至有些脆弱苍白的笑。
“只是……只是突然有些心悸。”
她声音放软,带着一丝后怕的哽咽,目光落在同心蛊上,仿佛被它的威力慑住,
“这同心蛊……力量太强,我方才……仿佛被魇住了。”
她示弱了。
像一只受惊的、需要庇护的蝶。
这是水清璃最熟悉的、或许也是他最受用的模样。
果然,他僵住的手缓缓收回,眼中的探究被怜惜取代。
他温声道:“若是如此,便不种了。你我之间,何须外物维系?”
他说得情真意切。
王默心底却只有一片冰封的冷笑。
何须外物维系?
那上一世,这“外物”痛起来的时候,你那口血吐得可是情真意切!
“不。”
她摇头,指尖轻轻抚过玉盅,感受着那对蛊虫活跃的生命力,语气变得坚定,却又掺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与执拗,“要种。”
“清璃,我就要种。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感我所感,痛我所痛。”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倒映着烛光和他微怔的神情,仿佛充满了对永恒连接的渴望和孤注一掷的爱恋。
水清璃凝视着她,半晌,唇角缓缓漾开那抹能令月色失色的温柔笑意。
他重新解开衣襟,毫无保留地将心口呈现在她面前。
“好。”
他只答了一个字,包容又纵容。
王默指尖微颤,捧起玉盅。盅盖揭开,那对血色蛊虫愈发显得妖异。
她以苗疆秘传的手法,指尖蕴起一丝极细微的内力,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稍小的一只引出。
烛火下,那蛊虫如同凝聚的血珠,缓缓朝水清璃心口靠近。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无比珍重。
水清璃始终微笑着看着她,眼神温润,甚至带着鼓励。
然而,就在那蛊虫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
王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偏,内力极其隐晦地一转!
那原本殷红如血的子蛊身上,极快地闪过一抹比发丝更细的幽蓝光泽,瞬间又隐没不见。
同心蛊,子蛊,种下。
水清璃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
同心蛊入心的痛楚做不得假,他脸色白了白,却依旧强撑着温柔的笑意,甚至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默儿……”他低唤。
王默却猛地收回手,将玉盅紧紧攥在怀里,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脸色同样苍白,呼吸急促。
“好了……”
她低声说,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心口,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眼底那疯狂滋长的、冰冷又滚烫的恨意会泄露分毫。
同心蛊?
确实是同心蛊。
痛感相连,做不得假。
但她方才瞬间动用圣女秘术,以心头血为引,叠加进去的,是一味几乎失传的“无心”残蛊。
这残蛊不会抵消同心蛊的痛感相连,却会……悄然蚕食被种蛊者日后因这相连痛楚而产生的、任何源于“心”的情绪——
无论是愧疚、怜惜,还是后悔。
它会让他日后每一次感受到她的痛楚时,只剩下纯粹生理上的剧痛,再无半分情感涟漪。
她倒要看看,剥离去那些或许虚伪的温柔外衣后,下一次,当她再次在他面前被斩断手臂、痛彻心扉时,他还会不会露出那般……“真实”的惊骇与痛苦?
而那只母蛊……
王默感受着掌心玉盅里另一只蛊虫的躁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指甲掐破了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无声渗出,然后被她以内力悄然逼入盅内,融入了那只母蛊体内。
以血饲母蛊,痛感……她亦可部分掌控。
水清璃缓过了那阵最初的剧痛,脸色依旧苍白,却试图再次靠近她:“默儿,过来……”
王默却抱着玉盅,又后退了一步,倚靠在冰凉的竹墙上,赤足的银铃发出清脆却疏离的轻响。
她抬起眼,望着他,烛光在她眼底跳跃,看不清情绪。
“水清璃,”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疲惫,“我累了。”
水清璃脚步顿住,看着她良久,最终温柔一笑,体贴道:“好,你休息。我守着你。”
红烛高烧,映着一对新人,心思各异。
榻上,王默背对着他,蜷缩起来。怀中紧抱的玉盅,冰凉刺骨。
无人看见,她睁着的眼眸里,一片清明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游戏,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痛的,绝不会只有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