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王默紧绷的神经和刻意放缓的呼吸中一寸寸熬过。
身侧的水清璃呼吸均匀,似乎已然入睡,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失占有欲的姿势。
王默一动不动,每一寸肌肤都警惕着,幻痛与真实的寒意交织,让她如卧冰毡。
直到天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染上微熹的蓝。
身旁的人动了。
水清璃起身的动作轻柔至极,生怕惊扰了她。
他细致地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无意般掠过她散在枕上的发丝,带着一如既往的珍视。
王默紧闭着眼,全力维持着沉睡的呼吸频率。
他注视了她片刻,然后才悄无声息地披衣下榻,推开竹门走了出去。
门合上的轻响刚落,王默骤然睁眼!眼底一片冰寒彻骨,毫无睡意。她猛地坐起,怀中的玉蛊盅依旧冰凉地贴着她急促起伏的心口。
她需要确认!
确认这重生的一切并非虚幻,确认她的族人与故土此刻还真实地存在着!
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她赤着脚,像一抹无声的魂,冲出了竹楼。
清晨的苗寨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远处山峦叠翠,近处竹楼错落,溪水潺潺流过寨心,几个早起的妇人正背着竹篓走向溪边。
一切宁静而熟悉,炊烟袅袅,带着柴火和米粮的香气。
与她记忆中最后那副火光冲天、断肢残骸遍布的炼狱景象,截然不同。
王默扶着冰凉的竹廊柱子,指甲几乎掐进竹皮里,才能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
巨大的庆幸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几乎让她哽咽出声。
她的家……还在。
“圣女姐姐!”
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
王默猛地回头,看见族里最调皮的小家伙阿诺捧着个新鲜野果,笑嘻嘻地跑过来:“给你的!刚摘的,最甜了!”
那鲜活的小脸,明亮好奇的眼睛——在上一世,她亲眼看见他被马蹄踏碎胸膛,手里的野果滚落泥泞,被血染透。
王默眼眶一热,几乎是颤抖地伸出手,接过那枚还带着晨露和凉意的果子。指尖相触,孩子温暖的皮肤温度传来,真实得让她心口发痛。
“谢谢阿诺。”她声音沙哑,用力将涌上的泪意逼回去。
“圣女姐姐你的手好冰哦!”
阿诺歪着头,又好奇地看向她赤着的双脚,“你怎么不穿鞋呀?那个好看的中原哥哥呢?”
他环顾四周,“他没给你暖着吗?”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她刚刚柔软下来的心脏。
那个好看的中原哥哥……
王默嘴角那点强撑的弧度瞬间冻结。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阿诺,猛地射向溪水对岸——
水清璃正站在那里。
晨雾缭绕在他周身,他依旧是一身白衣,清雅出尘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并未看她,而是微微侧身,对着一个穿着苗疆服饰、却明显是中原人面相的采药人低声说着什么。
那采药人姿态恭敬,垂着头,快速而谨慎地递过一小卷什么东西。
水清璃衣袖微动,那纸卷便消失在他掌心。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温润平和,甚至在那采药人离去后,他还俯身,极自然地采了一株溪边的兰草,放在鼻尖轻嗅,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好一个风光霁月、寄情山水的温润公子。
若非重生归来,带着血海深仇刻入骨髓的警惕,王默绝不会注意到那短暂得近乎无声的交汇,绝不会捕捉到他接过纸卷时,指尖那稳得可怕的精准,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的计算。
阿诺还在叽叽喳喳:“看!中原哥哥在那里!他在给姐姐采花吗?他真好……”
王默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野果,冰冷的汁液沾染掌心。
真好?
是啊,真好。
好一个处心积虑、演技卓绝的骗子!
她竟然直到城破那一刻,才看清这副温柔皮囊下的冰冷芯子!
不,或许直到最后,她也未曾真正看清过他!
水清璃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起头,隔着一溪潺潺流水和朦胧雾气,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
他微微一怔,随即眉眼舒展,朝她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带着关切的笑容。
他举起手中那株沾着露水的兰草,朝她示意,晨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纯净,温暖,一如既往。
王默站在竹廊下,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手里握着阿诺给的野果,心口那只母蛊似乎因她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躁动。
她看着他,看着那个曾让她倾尽所有、最终换来失去一切的男人。
然后,她也缓缓地,慢慢地,扯动嘴角,回给了他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苍白,脆弱,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懵懂,仿佛仍是那个满心依赖他、被他蛊惑至深的苗疆圣女。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笑容之下,是冰封的恨意在疯狂滋长,是复仇的毒液在悄然流淌。
溪水淙淙,隔开了两岸。
两岸皆是人,心思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