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于是，程诺便接受了这项光荣的任务。起初，程诺以为所谓语文知识竞赛，无外乎就是一场语文考试。按照程诺往日的语文成绩，次次超过九十五分是寻常的事。所以他并不恐惧这场竞赛。但当他接过提题纲，大致浏览一遍后便开始紧张起来。那上面层层叠叠的排排小字，写着诸多程诺不知道的题目。从鸦片战争，一直辗转到埃及金字塔；又从中国足球，一直徘徊到各种品牌的汽车。凡是与中国相关的知识，就连某城市的某大博物馆何时建立起某个豪华的厕所都会提及。
卷子少说有七八张。在程母的督促下，程诺的背诵量可谓是突飞猛进。据王诗颖所说，这场市里的竞赛如若能夺得高分，就可以晋级然后去参加全州的竞赛。程母倒是不知其中详情，也没有足够的文化去理解这些题。但凡是与文学有关的知识，她都希望程诺能够去了解。于是她开始和程诺一起背诵。可有些卷子不知是印刷有误还是怎的，上面没有答案，所以程母便逐一用电脑查询。开始的几天新鲜，因为头几张都有关于四大名著。有些问题即使是不去刻意背诵程诺也都有了解。所以那几天里背诵得轻松，程诺自是信心百倍。但后来四大名著的题都没有了，全部换成近代史上这个会议，那个会议，亦或是围棋中黑白棋子各有几枚的问题。程诺本不了解，背诵的速度便慢了许多。程诺信心全无，自然有着一种本能的厌恶。并时常抱怨着“棋子是多是少自己去查好了”，一系列类似如此的歪理邪说。
那时程诺在看着83版射雕英雄传。于是程母便借着“只有背诵下今天的任务才可以去看”为由来要挟程诺。所以程诺只得硬着头皮，为了电视剧而向卷子卑躬屈膝。但并不是次次都能如此顺利，总有那么几次的困扰，让程诺与月夜相伴，直至黎明。小小的程诺在那时还是第一次经历熬夜。挑灯夜战，埋头苦读。一直如此，被闭关封家了几个星期。
临考的前一天，那七八张卷子已是完成大半。最后一天，也只剩下仅有的最后一张。程母见那卷子上的题目几乎都没有答案，便寻思着上网查查。那日正赶周末，程母望着窗外看见天色尚早，便对程诺说：
“诺诺，时候还早，妈妈去查题，你先去看会儿书。很快的，一会就好。”
程诺点点头，随即拿起桌上的《小王子》翻阅。程母见后便放心离开。刚一回身，程诺就拽住程母的衣角，说：“妈妈，若是早早背完。我可不可以看一会儿射雕。昨天黄老邪给郭靖出了三道试题，不知道郭靖能不能应付，若是不能，那可就遭了，黄蓉就要嫁给欧阳克了。”程诺鼓起嘴，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程母抿起嘴，笑着说：“你觉得郭靖会赢吗？”
“我不知道。”程诺小声说。又思量片刻后，说：“应该能赢吧，我希望他赢。”
“对的！他赢了。否则让黄蓉嫁给欧阳克，岂不是白白糟蹋了。”程母摸着程诺的头，又说：“你早早背完，我就让你看，但十点为极限，你自己努力！”
程诺点点头。回到椅子上，继续看书。
少时，只听程母在厅房里不住地哀怨。程诺放下书，只身走进厅房，见母亲正捧着电脑机箱拍打。程诺不知母亲此举何意，便赶忙上前询问。程母放下机箱，坐在地板上，望着程诺说：
“电脑好像坏了，最后一张恐怕是查不了了。”
屈指算来，程家拥有这台电脑已是三年有余。来时本就是二手的，能用到今天，倒也算是“天无绝脑之路”，已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惠了。但是无论如何，机器和零件都抵挡不住整日整夜开着的摧残。所以在今日损坏，倒也实属理所应当。
程诺拿过母亲身旁的卷子观望几秒。看着满篇的题目，心下自是为自己能够逃过一劫而暗自窃喜。后又仔细浏览，见许多题自己还是背过的。心想自己绝对没有问题。但是程母不然，她心心念念的所有都是程诺明日的考试。父母都是望子成龙心切，程母也是如此。她自是希望程诺能晋级参加州赛。但倒不是为了荣誉，而是为了让程诺能再多背些题好去开拓视野。然程诺自是不想，他倒是希望自己早些淘汰好能避开这些题目的困扰。眼见着电脑坏掉，程诺心里止不住的欢喜。但是转念一想，电脑坏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看不了《射雕英雄传》。霎时，程诺的满心欢喜在顷刻间破灭，转喜为悲，惆怅无限。
次日，程母带程诺来到市二小，那是程诺要考试的学校。市二小是冬门唯一一所朝鲜族小学，比一小四小建设的都好。程诺站在大门外，看着这个像宫殿一样的学校，竟不禁拿自己的学校跟其比较，发现差距真是过于明显了。且不说教学楼里怎么样，就单看这操场上的塑胶跑道，程诺就知道根本比不了。心里嘀咕着这朝鲜族小孩命也太好了，这要是运动会上摔了一跤，应该不会太疼吧。
时间尚早，程诺眼见着来来往往的考生，心知此次考试的棘手。但到底自己是有文学功底的，所以即使是高手如云程诺也不足为惧。这点信心程诺还是有的，但程母则认为，多一个人则使程诺多一个对手。毕竟人人都有深藏不露的一面。结果未出，谁都不知道彼此的实力究竟如何。程母眼见着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本《红楼梦》在品读。只有程诺空空两手，悠然自得。程母不禁感慨道：
“你看看人家，都在看《红楼梦》，弄不好四大名著里考的最多的就是《红楼梦》。你三国西游水浒都看过，可就偏偏没看过红楼梦。”
程诺听后，抿起嘴轻笑，说：“yellow书，才不看呢！”
“什么yellow？”程母皱了皱眉，义正言辞地说：“别看人家《红楼梦》感情讲得多，其实实则是在反映那个封建的社会。在四大名著中，数《红楼梦》的文学造诣最高。”
“哦！”程诺点点头。“那就以后再看，反正我知道林黛玉和贾宝玉搞对象，王熙凤害死相思局，刘姥姥三进大观园便是够了。”
程母一听，随即伸出手指推了推程诺的脑袋。说：“叫你不在意，到时候栽在《红楼梦》手里可别哭鼻子。”
八点钟，程诺踏入校园，走进教学楼。手里捏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年（五）班的字样。在老师的带领下，程诺顺利走进教室，找到贴有自己学号的位置就座。
刚一坐下，程诺便用目光扫射四周。希望能在这硕大的教室里寻找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探头探脑，前面望望，后面瞧瞧。不一时，他看见了一个身影，在自己所坐的位置后面，一股清新的香气，这般熟悉。
那人好像也瞧见了程诺，欣然地微笑，举起手来，向程诺打声招呼：“程诺！”
程诺欢喜道：“曲抒音！”
曲抒音原是程诺家邻居，早在程诺记事的那刻起，就和曲抒音认识了。曲抒音的妈妈原是市一小的教师，后来被调去了教育局。曲爸考虑到家离教育局有点远，再加上他们早就有打算换房子的意愿。所以曲妈刚被调去教育局没两天，他们一家就搬走了。曲抒音也因此转了学，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联系过。程诺因此失落了好几天，感觉被人抛弃了一样。还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交朋友了。他以为一个人只要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机缘巧合在今天碰了面，程诺的心里真是开心的要死。
在等待老师拎卷进班的那段时间里，程诺与曲抒音开始交流了起来：
“程诺，我早就料到你会来。你要是不来，这比赛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不过呢，我肯定是完了，怎么也不可能比过你啊！”
程诺不解，微微皱起眉，说：“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连《论语》都能倒背如流。而我，却连《三国》都没有看过！”曲抒音用手扶着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是，女孩子不愿意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看看《红楼梦》，《西厢记》倒还可以。”
“那我也没看，就连学校发的题纲我都没背。一张白纸，到时候全填满黑字得了。”
程诺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转开话题：“你考完试有安排吗？去江边玩好吗？”
“好啊！我好久没去了。哎以前你妈妈带咱俩去江边玩碰碰车，还坐在摇椅上拍合照，说这以后就是咱俩的定亲照了。哈哈哈，怎么样阿姨现在好吗？”
“好好好，简直好得不得了。”程诺刚想继续说下去，监考老师便拎着卷子破门而入，班上顿时安静下来。程诺倒也不想破坏这安静的氛围，向曲抒音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转过身来，等待卷子。
当程诺接过试卷，大致将题目浏览一遍后。登时将卷子拍在桌面上，心里不住地叫喊着：“天绝我程诺！”因为那张试卷，和昨日程母因电脑损坏而未查的那张试卷一模一样，完全的复制粘贴，毫无删减。
但此事已成定局。所以程诺只得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往下念：
“请问，在朝鲜战争中，哪一位英雄用自己的胸膛抵住敌人的枪口？”
念毕。程诺又是不知已在心里默念了多少遍的“天绝我也！”若说事事巧合，那么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未免也太是时候了吧！程诺自小不爱关注近代史，即便是程父成天看那抗日神剧，程诺都不会因此而感兴趣。更多时候，他对那些东西都颇为鄙夷，认为成天成宿的砰砰枪响，无一日可以得到宁静。若是如今的他，当然知道所谓朝鲜战争说白了就是抗美援朝。但那时的他尚还年幼，不能很好的举一反三，更不懂什么叫做融会贯通。所以他只得瞅着卷子发呆，看着题下的四个选项力不从心。
卷子上面写着：
“A.郑成功 B.郑和 C.罗盛教 D.黄继光”
程诺反复念着这四个人的名字，心知自己即使是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出答案。但是题不能空着。所以程诺只得去想，这郑成功不是去收复台湾了嘛？郑和被阉割以后不是被派去下西洋了嘛？和朝鲜有什么关系？那罗盛教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大概是罗晋的哥哥吧，反正都是明星，不可能去打仗。至于黄继光，不是那个被困雪山然后被大火烧死的嘛？但反正是打仗了，那，就选D。
程诺就似这样，以他的“程氏学说”艰难的答着每一道题，就连《呐喊》的作者都写成了余秋雨。但是好在，有许多题程诺还是会的，靠蒙的正确率也有70%。可以说，这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考试时间在递进着，一个小时后监考老师说答完的可以交卷。不过程诺倒也不急，瞥头看向曲抒音。见曲抒音交上了卷子，程诺才站起身，走到讲台前交卷。
校外，程诺曲抒音并肩而行。偶然间的对答，让程诺心下有了些许的欢喜。
“程诺，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不是的。我也有少许不会的。”
“那你也只是少许，而我，则是全部。”
“不会吧！”程诺一惊，“我不相信你会把孙悟空大闹天空的连线题写成李逵。”
“怎么可能！”曲抒音笑笑，“天知道我的班主任是哪根筋错了位，会让我来参加这种比赛。”
“你也别太贬低自己，知识都是日积月累，来日方长嘛，你可以一点点的去充实自己。”
曲抒音略显尴尬，忙转开话题说：“程诺，一会去江边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她早就想认识你了。”
程诺疑惑地看着曲抒音：“什么朋友？为什么要认识我？”
曲抒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向后面望去。程诺见她没有回答，又见她探头向后望去。便不解地问：“你在看什么？”
这一问，曲抒音才回过神来，说：“遭了遭了！我有一个同学，也来参加这次比赛。只是和我不在一个考场，但是我们说好，考完试一起走的。”
“那你怎么没等她呢？”
曲抒音嘿嘿一笑，挠挠头说：“我看见你高兴呀！就把这事给忘了。但是没关系，她找不到我会给我打电话的。”
程诺听后，当下便没再追问，仍是和曲抒音向前走着。市二小离江边公园的距离仅有一街之隔，步行五分钟便可到达。转眼间到了街角，路灯下，曲抒音的电话突然响起。她伸出手，示意程诺停下，然后接起电话。等她撂下电话后，对程诺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她吧。”
十分钟以后，程诺看见一个女孩正向他们这里奔来。他伸手擦了擦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狂奔而来的女孩。那时的她，是有着乌黑靓丽的一袭长发，整齐的流海散落在眉毛两边。边跑边挥手的样子，以及矫健的身影，还有嘴角旁边，一抹难以抵挡的甜美。
那女孩走到二人身边，先是指着曲抒音的鼻子埋怨道：“你怎么可以不等我，害得我好找。”
“是你自己性子慢，怪不得我。”曲抒音打趣说。
“才不是！承认吧，你就是故意的！”
曲抒音笑笑不说话。那个女孩轻微地捋了捋流海，又擦拭掉太阳穴上的汗滴。一抬头，这才看见程诺。而程诺，也是在这时才有幸近距离的目睹那个女孩的眉清目秀。女孩凑到曲抒音身旁，轻轻地拽了曲抒音的衣角，附在耳边小声问道：“他是谁啊？”
曲抒音也趴在那个女孩的耳边，好像故意瞒着程诺似的，悄悄说了句：“他就是程诺。”
那女孩点点头，立即很大方地站出来，伸出手对程诺说：“你好啊，我叫墨染。”
程诺愣了愣，也伸出手说：“你好啊，我叫程诺。”
阳光下，两个少年人的小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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