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程诺惶恐,登时坐直了身子。反复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回复道:“在啊。”想想觉得不妥,又加了句“怎么了?”
墨染秒回,“哈哈,我赌赢了。”
程诺微微皱起眉,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想来墨染给他发消息是为了跟人打赌。程诺心里失落感就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一头扎进了宇宙的最深处。可程诺还是礼貌地回复,问道:
“打了什么赌?”
墨染发来嘿嘿一笑的表情,“刚刚看完仓央嘉措的诗集,想起布达拉宫,就想来碰碰运气。赌一下,你今晚会不会回复我。”
原来是这样。程诺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和自己在赌。”
“是啊!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也不回,我就只能自己碰碰运气喽。”
看完墨染的回复,程诺不知哪里来的欢喜,脑子突然灵机一动,回复道:“实驳,近习紧,未暇见手也。”
墨染大笑,“不是吧!这就是文化人嘛,解释都这么文绉绉的。不过你这个手字未免草率了些,翻译过来,就是近来学习紧张,没空看手了。”
程诺继续用文言文回复道:“无奈古无手机,汝且可解假字。”
墨染又是一个大笑的表情,回复道:“跟我玩文言文是吧,你等着,我给你也来一句——
“知汝忙无间,故不汝怪。之一篇云,则又增强。”
程诺看着墨染发来的消息,前半句倒是能看懂,可这后半句什么意思就不大理解了。程诺想问,可到底自己在墨染心目中是大才子形象,碍于面子,这话又怎么问的出口呢。想起刚才还不知道怎么跟墨染解释的他,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解。有时候稍微变换个思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程诺笑道:“不错不错,看来你的文言文比我强,不过只是强那么一点点哦,就一点点。”
“不敢不敢,还是你比我厉害一点,就一点点。”
程诺突然转移话题,饶有兴趣地问道:“刚刚你说在看仓央嘉措的诗,读了什么可以跟我分享一下吗?”
墨染回复道:“我正要和你说,仓央嘉措的诗真是太美了。骨子里都刻着浪漫。刚读了他的《十戒诗》——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
墨染一口气打出了《十戒诗》全文。程诺猜想墨染可能是背诵下来了,不然就是照着打也需要些时间。程诺很早就读过仓央嘉措的诗,对《十戒诗》并不陌生。可关于《十戒诗》后续的民间传闻,程诺不知真假,见墨染发完全文,便将自己的观点告知墨染,想着一起探讨一下:
“这《十戒诗》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首。可是网上说,当年六世达赖喇叭仓央嘉措写这首诗的时候,只写了前两句。从第三句开始,是看过步步惊心的一个网友粉丝,根据前两句编写出来的。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应该不能算是仓央嘉措的原文。”
墨染回复:“这个事情我也听说过。不过程诺,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追溯本源。我们活在当下,只需要记录现有的美好就足够了。不管这首诗是不是仓央嘉措一个人写的,至少它读起来完整,很浪漫很美,不是吗?”
程诺豁然开朗,欣慰道:“你这样想,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解读。就像那首《见与不见》,很多人都以为是仓央嘉措写的。其实是一个谬误。它的原名本该是《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作者是扎西拉姆·多多。”
墨染问道:“你也知道这首诗?好可惜,它很符合仓央嘉措写诗的风格,有的时候,我倒希望它是仓央嘉措的诗。”
程诺傻笑。墨染又说道:“你喜欢这首诗嘛,要不要,我们对一下?”
程诺愣住。他好早以前看过这首诗,觉得词句精妙还背诵过。可这过去了好久,有几句话他已经忘记了。于是程诺赶忙在百度网页上搜索,准备好后和墨染说:“啊——好啊。”
墨染开始,“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墨染发来了鼓掌的表情。程诺想墨染此刻应该也在鼓掌吧。这个世界千奇百怪,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喜好。偶尔能有个跟你同频共振的人,基本上就是知己了。
过了半晌,墨染发来一句:“程诺,你和林逸凡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程诺回复:“是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林逸凡这家伙天天在班上提你,说你的各种好。不过呢,我听他说的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程诺解释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和林逸凡现在是同学。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哦对了,还有洛晴。我们仨算是发小,认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熟悉了。怎么,林逸凡这兔崽子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墨染笑道:“我不告诉你。你还认识洛晴呢,我和她关系很好的。程诺,我真羡慕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关系还这么好!”
“我也羡慕你们。你们都在一个班,我要是也和你们在一个班就好了。”
“那你转学啊!”
程诺大笑,“其实有的时候,距离产生美也挺好的。”
墨染言归正传,“听洛晴说,你从小就喜欢看书。以前她和你出去玩的时候,你老往书店跑,整得她很烦哈哈。你都喜欢看些什么啊?”
“杂七杂八的,什么都看。”
“有没有最喜欢的呢?”
“最喜欢的话,那当然是《射雕英雄传》了。”
“射雕嘛?我看过,还挺有意思的。”
程诺大喜,侃侃而谈道:“最早的时候我看的是电视剧,后来看的小说。不得不说,射雕对我的影响很大,培养了我极大的阅读兴趣和写作兴趣。”
墨染道:“我猜你的写作水平应该也挺不错的,以后有机会一定向你讨教。”
程诺沾沾自喜,客气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墨染突然问道:“程诺,你说,我们会不会也像你和林逸凡还有洛晴那样,成为很好的朋友?”
程诺欢喜道:“当然!我正准备找机会约林逸凡和洛晴出来吃顿饭,要不我们一起吧!”
墨染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说道:“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好,那我等你定好时间。我太期待我们下次见面了,你还要给我背古文呢,这你可赖不掉!”
程诺想起两年前墨染让他背古书时的尴尬场面。心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墨染竟然还对此事念念不忘。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让我背什么?”
墨染想了想,说道:“《史记》吧,怎么样?”
程诺大惊。这《史记》程诺连看都没看过,只是听赵老师讲过一些关于《史记》的简介。据说全文一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余字,比《春秋》都多了二十万余字。这可如何是好。可到底还是面子重要。程诺想,大不了到时候临阵磨枪,凭自己的记忆力,短时间内记个一两千字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程诺回复道:“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程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一点整。不知不觉都已经和墨染聊这么久了。于是程诺问道:“你一般几点睡?”
“不一定的,我习惯熬夜。”
“早点睡吧,熬夜对女孩不好。”
墨染笑道:“那我们一起睡,就现在,放下手机,睡觉!”
“好,晚安。”
“晚安。”
躺在床上,程诺几经辗转,又总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思绪所影响,无法进入梦乡。程诺想这也许就是失眠。于是坐起身,看着窗外一轮明亮皎洁的月光,感知,惆怅,无穷无尽。
那时的程诺未曾知晓,这漫漫长路究竟会驶向何方。他只知道自己每一天都在一步步走着。但却殊不知,哪一脚是如临深渊,哪一脚是如履薄冰。因为不知,所以程诺并不会感觉到此时的墨染就如同一壶正在烧开的白水一般慢慢装填自己的记忆。那一轮明月挂得很高,光亮呈条射线轻洒在程诺的脸上,稚嫩的面孔,平稳的气息,好似都在象征着年轻韶华,青春正好。然后程诺躺下,均匀呼吸。不一时,已忘却了深夜的样子。
次日是周五。对于即将到来的双休日,同学们的心里都莫名轻松了许多。可赵老师则是不然,仍板着一张脸,俨然地坐在讲台前。说来也是,寇烨的事情怎可能让赵老师的怒气一夜间平息,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诺眼看着寇烨的座位空空的,估计转学的事情已经落实完毕了。同学们也都心知肚明,很识时务的收起了往日的放纵。早自习就似这般过着, 同学们各忙各的,谁也没说一句废话。就连平日里几个淘气的差生都拿起了语文书背诗。临上课前,赵老师才缓缓起身,严肃道:
“今天第一节语文课改成地理,都拿出地理书准备一下吧!”
话音刚落,同学们纷纷张开大嘴,作出“啊”字的形状。不屑,烦愁,无奈等神态皆溢于同学们脸上。有几个同学还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怎么又来了?”“烦死了”“又是影响我心情的一天”。赵老师好似察觉,于是皱起眉,说道:
“干嘛呢,什么表情啊?怎么,不希望地理老师来啊?”
学生们低下头,并不作声。
“我告诉你们,别看地理生物是副科,但是明年六月份,你们有谁要是过不了地生会考,就别指望拿到毕业证。没有初中毕业证,你们一半的人生就废了!”
赵老师言语间参杂了少许的愤怒,可能是旧恨新愁结合在一起的缘故。学生们在心中暗自鄙夷,想着自己不爱上地理课的缘由并非如此。但大家即使在心里有百般的不愿,也都在强迫之下拿出了地理书然后摊在桌面。之后,地理老师便在下一秒走入教室。
这天的知识点,讲述的是非洲的气候特征。地理老师叫大家翻开教材准备听课。只是,除了班上的几位尖子生翻开书本,其余人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程诺按照老师所言翻开了书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耐下性子来听课。只是将书摆在桌面上装装样子,然后背地里将小说放在桌堂里看着。他之所以翻书,实则是故弄玄虚,还不是因为怕地理老师下地溜达时被发现后的尴尬局面,到时候再把书没收了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不只是他,班上大部分学生和他一样都没有在听课,自顾自的玩起自己的小玩物。这一幕地理老师全都看在眼里,但到底是为了赶进度,所以当下便没太在意。
其实要学好地理,在劫难逃的事情是一定要把图读懂,再尝试图文结合,才能分析好材料去顺利答题。课上,老师首先要大家看图。过程中,她将板书写好,再回过身来询问大家非洲应属何种气候。听课的人极少,即便程诺在桌下看小说,却依旧听着地理老师说话的声音。偶然间抬起头,观察老师有没有在地下溜达时。眼见也就仅有三五个人回答问题再就没有人举手了,而这几个人的回答又未抓住要点。于是地理老师四下张望,期盼着其他同学举起手来参与其中。可是过去许久,仍是无人回应。
地理老师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举手,只得自己将答案说出。之后一节课就似这般过着,尽管老师讲的津津乐道,可学生们就是不随之附和。待到下课铃声响起,这节课原本要讲的很多东西最终一个也没有讲上。地理老师收拾片刻,把书夹在腋下扬长而去。
下午的自习课被安排在午后第三节。因为自习,所以赵老师没在班上看着,只是吩咐了几个班委掌管纪律。刚上课不久,黄玖拎着地理书走进教室。进门后,黄玖把书放在离门最近的那个同学桌子上,然后说:
“大家把地理书翻到第103页,画一下今天漏掉的知识点。”
少时,班里同学几乎无一人响应。
黄玖不是班上的地理课代表,而是副班长,也是地理老师的女儿。因为双重身份,所以大家不得不对她礼让三分。但是此时,也就只有少许的尖子生配合着她把书打开,其余的人都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不去理会。黄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口中想呼之欲出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几分哽咽收了回去。她清了清嗓子,耐下性子再说一遍:
“请大家把地理书翻到第103页,画一下今天遗漏的知识点。”
黄玖这话说的已经很客气了,可班上的大部分学生还是不作回应。就这样僵持了三两分钟,黄玖见没了希望,便收书回到座位。
可能是周五的缘故。赵老师在放学后做了一个出奇简短的总结,草草片语,便宣布放学。程诺背包离开教室,看眼手表,已经六点整了。每周五程诺都和林逸凡约好去练球,然训练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程诺想要是先回家放书包吃完饭再去,那一定会迟到。于是程诺打电话给程母,说要直接去打球。程母允许,说打完球后早点回家。以往训练程母都是和程诺一起去球馆的,但今日不然,程母不去,倒让程诺有些诧异。程诺向母亲询问缘由,程母说外面风太大所以就不去了。听母亲这么一说,程诺才有觉得寒风瑟瑟,看自己穿着一层单薄的夹克和牛仔裤,不足以抵御风寒。于是裹紧了衣服,撂下电话,找了附近一个饭馆简单对付一口。
六点四十,程诺到达训练场地。场地不大,是轻工商场的最顶楼。里面有十六台案子,每排四个。晚上练球,球馆自然要开灯的,可即便是开了灯,那光线还是极其的阴暗,惹得学员们都不喜欢打球,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球再把眼睛闪坏了。这个问题,程诺和林逸凡不知道跟教练提了多少次,但每次教练都说,这场地不归他管,他也没有办法。后来他们两个就去找管事的人说,可是依旧没看见哪个案子上的灯分外明亮过。所以程诺和林逸凡见反复强调也没有起色,便索性再也不提了。程诺推门进去,抬眼便看见林逸凡在教学台旁的一个案子上练发球。程诺心想,这小子真够努力的,看来自己再不刻苦练习指定要被他超越了。回眼,才看见了教练。程诺礼貌地喊了声“老师好!”。教练回应。然后程诺找张椅子坐下,开始换装。
林逸凡练完发球后,来到程诺身旁嚷嚷着要和程诺比赛。程诺刚脱下衣服,擦好拍子,手还没捂热没来得及练练发球就被林逸凡拉去了案子跟前。比赛前是要热身的,程诺压压腿,和林逸凡练习三个球后,猜丁壳决定发球权,之后开始比赛。
屈指算来,程诺练习乒乓球的时间已有四年之久。林逸凡少他一年,练了三年有余。别看仅有一年之差,但林逸凡这三年通过努力球技也没照程诺差多少。虽说两人出自同一师门,但两人打球的风格却是截然不同。程诺属于婉约派,主要以防守为主,少进攻;而林逸凡则是豪放派,以拉球为主,多进攻。按理来讲,多进攻者应该轻而易举的击败少进攻者,但这硬道理在林逸凡身上展现出来就变了味道。林逸凡进攻虽多,凡只要见到机会球就企图一板拉死,而拉过来的球又是极快极转的,能够拉上一板就会逼得对方毫无退路。但是,他拉不上。林逸凡的失误颇多,即使是偶然间的拉上那么一个,程诺也能够挥拍将其挡回,好比“金钟罩,铁布衫”那般的百穿不透。程诺也有一招杀手锏,是高抛球。把球抛掷半空然后用下、侧、上三种旋转将球发出。有时用的力度恰到好处,发过去的球是极旋的,林逸凡猝不及防,许多这样的球他都吃了。比赛一共五局三胜,三局过后,比赛结束,程诺赢的理所当然。
比完赛,程诺与林逸凡一同坐在长椅上休息,擦汗、喝水。刚刚退场,程诺就见有几个小师弟扑上来抢案子。他和林逸凡相视一笑,想着自己小时候不也和他们一般,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现如今他们已经长大,学会了稳重,变得成熟。程诺心里感慨,真是时不我待。程诺的背心上已经大面积湿透,短裤也一样,就好像被尿过了似的。林逸凡坐在一旁挽裤腿,边挽边埋怨着汗液与裤子都黏在了一起。程诺见他狼狈的样子,笑出声来,说道:
“那你怪谁,叫你打球不穿短裤。”
“本来想穿的”林逸凡反驳,“但是一出门发现外面太冷,又回家换的。里面如果穿了短裤再配上牛仔裤,在这么冷的天里,就等于膝盖以下没穿裤子。”
“那还不是没穿。强词夺理。”
程诺笑着说,但林逸凡却以白眼回复。程诺环顾整个球馆片刻,见教练正在教学台前一个一个的训练师弟师妹们,又见几个没挨到训练的师弟们正在各个案子前练习。唯独没看见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程诺拍拍林逸凡的肩膀,问道:
“大师兄今天怎么没来?”
“你说杜辰宇?哼!他会来才怪。借着风大的理由,亦或是头痛脚麻屁股抽筋,能歇一天是一天。谁知道呢,说不定猫家里学习呢。”
程诺一听便乐,莞尔一笑道:“言之有理。”
林逸凡无心再去吐槽杜辰宇。休息好后,两人一同走到教学台前向教练汇报比赛情况。教练姓方,名叫方圆。如今的他已经年过四十五,再有几年,就快接近半百了。方圆的个头不高,连一米六都没到。短小精悍,平头,年老却依旧俊朗。
林逸凡先说:“老师,0:3,我输了。”
方圆“哦”了一声,仍站在案子前给学生喂球。待这一筐球全部喂完,学生离开球案换下一个学生练习。方圆拾起球筐,到网中揽球。其间,他才有空和林程二人对答,边揽球边对林逸凡说:
“林逸凡,你和程诺比赛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程诺的优点和缺点?”
林逸凡看了眼程诺,然后摇摇头,示意没有。
方圆轻笑,转过头看程诺,问道:“你呢?”
程诺直言道:“他有进攻意识,拉球快准狠。但是防御太差,失误太多。”
方圆点点头,表示赞同,对林逸凡说道:“你看程诺,都能指出你的优点和漏洞,你为什么不可以?我看啊,你还是缺少洞察力和分析力。”
林逸凡沉默。
话说,今天来球馆训练的学生颇多。而在所有的孩子中,应数杜辰宇,程诺,林逸凡是这队里最资深的老队员。今天杜辰宇没来,那么程诺便是所有人里练球时间最长的一个。所以方圆只有在见到他们三人时话才最多,就好比是唐僧的紧箍咒,只有见到那淘气的孙猴子才见效。今日也是一样,方圆见林逸凡未接下文,不知他是否在为自己方才的直言生气。于是继续说道:
“你们现在不练习观察力和分析力,那么上了赛场就只有挨枪子的份。你们练了这么多年,市赛,州赛也都参加了几次,都有看见其它地方队员的水平了吧!哪一个论力量,论速度不比你们强。自己算算,咱们参加过的比赛少说也有五次了吧!市赛不提,州赛就只有程诺得了第八,其余的人呢,都是两手空空而归。”
说完,方圆低下头将球彻底揽好,放在桌子上,准备训练下一个学生。
林逸凡听出方圆的言外之意,于是凑到教练身边,撒娇打赖道:
“他们都太厉害了,我们太次。”
“你们也可以。”方圆言语有些激动,但倒也不是训斥,“拿你来说,整个球队数你平均一天练的时间最长,发球和动作练的最刻苦。那你看程诺,还不如你练的刻苦呢!叫他练发球不练,练动作不练,那人家为什么能打进前八?”
“运气好!”林逸凡开玩笑说。
方圆笑道:“也许可能是幸运。”
两人的交谈好似忘记了程诺还坐在一边。程诺听后,登时觉得心里凉凉的。他眼见方圆说这话时都不敢抬眼看他,可能是怕他听后会生气吧!可程诺转念一想,若真是怕他生气,那又为什么敢当着自己的面直言不误呢?程诺敏感,时常会因他人的某句言语联想许多。他知道方圆所言,并不是每句话都是错误的。因为和全州所有的乒乓球运动员相比,他和林逸凡,杜辰宇的水平真的仅是他们水平的九牛一毛。这一点程诺承认。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是自己平日里不太努力,这州里第八的荣誉也是叫自己夺了去。程诺想起他们华燕队昔日参加过的比赛,两届市赛,三届州赛。市里小,参加比赛的球队只有四个,可无论团体还是单打,冠军和亚军的名额永远都是被华燕队所包揽。市赛兴起时,林逸凡才刚练不久,所以谈不上获奖。市赛单打的冠军是杜辰宇,亚军是程诺,两届皆是如此。
后来乒协可能觉得其他球队再没有获奖的希望,就再也不举办市赛了。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是没钱举办,上面不给拨款,所以买奖品的钱用的都是参赛成员交的报名费。说其没钱还算得上好听,就即使有钱,那钱也不知道是钻进了谁的腰包。有钱谁不欢喜,所以哪肯舍得再举办比赛。本来这小城市打球的人就少,又在每次比赛时交五十块钱的报名费,州赛都没这么贵过。所以大家几乎已经不屑再去参加这种低级到爆炸的比赛,从而虎视眈眈的,都是州赛。
第一次参加州赛的时候,程诺还没上初中,林逸凡还没来球馆练球。所以那次和程诺同届前往的,又与程诺熟识的人只有杜辰宇,还有几个师兄。结果惨败而归。上场不到十分钟就被人洗礼,分数都没有及格就稀里哗啦的下场了。第二次州赛在延龙的少年宫举行,这一次林逸凡来了,并且和程诺在旅店住一个房间。单打的前一天晚上,林逸凡说了一宿的梦话,导致程诺一夜未眠。可哪成想,第二天程诺便杀进了前八,在八进四时淘汰下来。为此林逸凡时常在程诺耳边吹嘘,说程诺打进前八全都归功于他一宿的梦话。惹得程诺好不生气。第三次州赛和第一次的下场一样,华燕队的球员,接二连三的淘汰下来,完败而归。
可是不管怎样,纵然杜辰宇他是全市第一,但他的荣耀怎么也没有州里第八的荣耀高。因为州赛较市赛正规,有竞争性。更何况程诺进八强那天,从下午一点一直拼到五点,越往上晋级越难。所以结果,又怎能一个“幸运”了得。
八点半训练结束,程诺和林逸凡离开球馆,缓缓走下楼去。夜里的寒风来得更急,两人在练完球后身上都出了一层冷汗,不禁把外衣裹得紧紧的。天上的繁星硕硕,灯光下,两人并肩而行。
和林逸凡单独相处,对于程诺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林逸凡望着天上的星星,感慨道:
“真好,终于熬到双休日喽!”
程诺说:“别在那幸灾乐祸,你倒是好了,我明天晚上还要打小课。”
提及小课,程诺不禁黯然神伤起来。因为他最讨厌这每周六周日的一对一训练,在他看来,不仅伤时,而且还损伤体力。程诺记得母亲最初叫他来打乒乓球,其目的是为了增强程诺的体质,而并非程诺的兴趣。因为程诺年幼时,体质极差,平均每个月要去医院打两三次吊瓶,要么就是吃药。程母见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可不行,凡是药三分毒,那剩下的七分毒就是点滴,总之是没有一点好处,这样不被打傻了才怪。于是,程母便寻思给程诺找一项体育运动,不求能打成世界闻名,只要能增强体质就比什么都强。程母反复思量,寻思这篮球和足球是万万不行的。受伤的概率极高,又是最容易发生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所以为了安全与和平,程母才给程诺选择了乒乓球。但是程母的本意,是要程诺把体质练上去即可。可谁知程诺的球技会突飞猛进的这么快,曾一度在球队中叱咤风云了许多日子。程诺球打的好,程母的脸上自然也跟着沾光,于是出于私心,见周一到周五的训练量太少,便和杜辰宇的母亲商量,然后和杜辰宇一样,安排了周六周日的一对一小课。
可出于程诺的本心,自然是极不情愿的。曾多次和母亲反映,就说:“妈,小课停了吧!”每每听到,程母总是不忘反驳道:“停什么!再不努力林逸凡就超过你了,让一个比你后学的人超过你,丢不丢人啊!”程母总是如此,珍惜脸面胜过珍惜生命。于是程诺索性,干脆顺着母亲的意思,坚持至今。
林逸凡听程诺言语间带有三分不愿之意。但对于林逸凡来说,无论多严肃的问题,他总能笑脸相迎。林逸凡轻拍了一下程诺的肩膀,仰起下巴,笑着说:
“没事,哥陪你!”
程诺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为什么打小课还不是拜你所赐!林逸凡周末要回他姥姥家,周一到周五在自己家里。林父林母双职工,平日里无暇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林逸凡。所以凡是周末和假期,林逸凡就一直住在姥姥家。而他姥姥家与球馆仅有一街之隔,用不上十分钟便可抵达。程诺每次练完球都和林逸凡在这条街上走,实则是在送林逸凡回家。这时,程诺抬眼一望,见无须再走上十步就到林逸凡姥姥家的那个岔口了。本预计着要说再见,却不知从脑中突然冒出了什么念头,条件反射一般张口便道:
“听墨染说,你在班上经常提到我?”
林逸凡惊了一下,说道:“有吗?也就偶尔吧。主要是洛晴,她说好久没见,想你了。”
程诺撇撇嘴,笑道:“你少往洛晴身上甩锅,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你!”
林逸凡反问道:“你和墨染还有联系呢?”
程诺淡然道:“就是昨天晚上在QQ上聊了几句。”
林逸凡突然奸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墨染了?”
程诺小脸一红,忙解释道:“哪有!”
林逸凡大笑,“程诺,你又脸红了!坏了坏了,你这次估计是栽了。相识十余载,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对哪个女孩上心过啊。上次在江边,你看墨染看的眼睛都直了,唰的红了半张脸。你喝酒都没这么快上脸过!”
程诺舔舔嘴唇,尴尬道:“你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你也学陶声呢,没人比你更懂爱情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你到班级可别瞎说,影响不好,毕竟人钱景润现在不是……”
“钱景润?”林逸凡好像很诧异,“你在担心他嘛,大可不必!钱景润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他给墨染买了好多东西,墨染看都没看,顺手就给别人了。你要是真喜欢墨染,我帮你。咱还有洛晴呢,墨染现在和洛晴关系很好,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们。”
程诺被林逸凡说的有点心动,竟和林逸凡站在了同一战线,问道:“那你……想怎么帮?”
“哈哈!程诺你还是年轻,被我诈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墨染。”
程诺哐的给了林逸凡一拳,“我没跟你闹!说正经的。”
林逸凡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昨天和墨染提到了你和洛晴,说我们好久没见了,打算有时间叫出来吃顿饭,顺便把她一起叫上了。”
“好事啊!什么时候?”
“有时间我联系你们。”
“好,那到时候看我俩表现,保证让你抱得美人归!”说着,林逸凡到了姥姥家的岔路口,便和程诺道别,约着明晚球馆见。
周六程诺很晚才到球馆,到时都已经快七点半了。但是程诺不急,因为去早了也是闲着。程诺见杜辰宇正上一对一小课,杜母在一旁捡球。当时安排小课的时候,程母和杜母是这样定的,叫杜辰宇先打六点半到七点半的一个小时,然后程诺接上,打七点半到八点半的一个小时。程诺和杜辰宇都同意,所以便一直依照如此坚持了两年有余。晚上球馆极冷,若是干站着不动那可真是要被冻个好歹。程诺换好短袖短裤,运动鞋,在一旁热身,练习高抬腿。在这其间,程诺看见林逸凡那家伙又猫在那个小角落里练发球,回眼再见杜辰宇挥拍时的洒脱。程诺不禁心有忐忑,他想,现在三人都是球队里最资深的选手,倘若现在来场三人争霸赛,那谁胜谁负可真是不好说。他眼见两人都很努力,心想自己若是稍有松懈就会被甩在后头。这打球,就好比是一场万人马拉松,谁都可以参与,但并不是谁都可以笑到最后。有实力的人就会抵达终点赢得胜利,而没有实力的人就会在途中主动淘汰出局。程诺看见母亲和杜母一见面就凑到一起扯闲话,就好像牛郎织女一年难得见上一次一样。程诺没去理会母亲,心中还想着自己不甘落后,就这样溜了神,直到杜辰宇下台换程诺上。
杜辰宇练完球后,如释重负般的摊在了长椅上。十分钟后,林逸凡从他那小场地里出来,凑到杜辰宇身边道:
“走,打会儿去。”
杜辰宇没有答应,而是伸了伸胳膊,拉着林逸凡的手,撒娇说:
“不打了,今天太累了。”
和林逸凡比撒娇,那杜辰宇真是小巫见大巫。林逸凡见杜俊撒娇,顿时眯起眼睛,鼓起嘴,以更撒娇的方式还之,说道:“走嘛,就打一会儿。”
杜辰宇还是没有妥协。所以林逸凡不再恳求,坐在一旁休息。待程诺一筐球打完后,方圆正拿着筐到网里揽球时,看见杜辰宇宁可休息也不愿和林逸凡去练习,于是说道:
“去和林逸凡练会儿啊,闲着干嘛?”
杜辰宇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动。方圆见杜俊不听自己指挥,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该管还是要管的,哪怕杜辰宇不听,自己也算是尽到了职责。于是方圆又说:“你要是不和林逸凡打球,就去练练发球,正好他刚刚练的球还在那,你捡起来练五筐再走。”
杜辰宇还是没动。这就叫在一旁的杜母看不下去了,张口道:“儿子,去练会儿发球吧!你瞅你那发球,在你们三个人里面最差。再练一会儿,我和程妈再聊会儿,八点走。”
杜辰宇却道:“现在走吧,回家还要洗澡呢。”
杜母说:“洗澡也不耽误你练这几筐发球。”
“耽误!”杜俊开始耍赖,“八点走再回去洗澡,洗完就很晚了。”
杜母一听,更不放弃对儿子的劝诫,但无论如何,杜俊就是不肯练习,说是太累,又说本来今天一天就已经够累了。方圆和林逸凡,程诺,程母在旁听着这母子俩的争论,倒也不好意思插嘴。后来,杜母拗不过儿子的倔脾气,所以只得依着他收拾拍套,离开了球馆。
杜母走后,程母便少了一个聊天的朋友。于是边捡球边和方圆聊了起来。方圆就刚才的事情对程母说道:
“你看杜辰宇现在的水平明显大不如前,以前打程诺和林逸凡跟玩似的,现在可好,想赢都费劲。”
程母说:“这帮孩子还是不刻苦啊,没治。”
“可不!”方圆像是找到了知音,“叫他们练发球不练,比赛不比,还想着拿奖,哪有那么好的事啊。”程母没有回复,低着头捡球。方圆继续说:“程诺不也一样,叫他练发球不练,就林逸凡一个人练。而且人家还不打小课,水平不也长的很快嘛。”
这话,是程诺最不爱听的。他想,自己现在在打小课,扯什么练发球的事呢?林逸凡是练了发球,可那还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早来,如果自己早来,两个人早就去比赛了。他还会练发球吗?想着想着,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方圆说完这话,看了看程诺的脸色,知其在置气,于是话锋一转,对程诺说道:
“程诺,不用你不服气。现在不多练习,就等着林逸凡超过你吧。别看他现在赢不了你,那是因为和你相比欠缺了许多比赛经验。等人家一点点练起来,你就等着被林逸凡血虐吧!”
程诺一听,登时想将拍子扔在地上,留下一句“老子不练了行了吧,林逸凡这好那好你去教他好了。”,然后拉着母亲破门而去。程诺心下生气,连打球的力度都加大到了原来的三倍左右,砰砰作响,不满之意皆展露于脸上。林逸凡坐在一旁,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倒是程母,眼见儿子情绪高涨,便停下捡球,站在一旁盯着程诺。这一筐结束以后,程诺习惯性的与母亲的目光对接,见母亲给自己使眼色,冥冥中好似在告诉自己要克制别动怒。儿子惜母,所以当下,一口气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方圆见程诺打球的力度逐渐加大,知道程诺是因为自己所言,导致心中的怒火慢慢升温。可对于他们这么大的孩子来讲,有时候刺激一下反倒比讲道理有用的多。但话要点到即止。所以方圆再不去火上浇油,一直默默的挨到训练结束。
林逸凡一直陪着程诺到训练结束,一起下楼,然后再分道扬镳。程诺负气而行,在路上,他对母亲说:
“妈,乒乓球我不学了。”
程母并不诧异。知道程诺是在置气。气话不必当真。于是,程母安慰程诺说:“儿子,别怄气,不值得。你说你都练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说扔就扔呢?那多可惜啊!”
“可惜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可惜。练了这么多年了,他方圆什么话没说过。血虐!什么叫血虐?我在他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林逸凡什么都好,好去教他啊!用言语攻击我和背后议论杜辰宇算什么本事。”
“好了好了。方老师都快五十岁了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所以他当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教育方式和什么场合该对孩子说什么话才算正确。你们练了这么多年都没拿出好成绩来,你说方老师能没有怨气嘛。再说,他叫你们练发球练动作,你和杜辰宇确实是不练啊。”
“今天是杜辰宇不练,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没点名道姓让我去练,我也没说不练,我在上课好吗?”
“是。我承认你今天是被无厘头的骂了一顿。但方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想刺激你们一下。你看他从来对你们的训练方式都是温柔相待,不像州里的有些教练,孩子打不好就拳打脚踢的。你和杜辰宇不练,人家林逸凡练,所以纵使是你和杜辰宇得的成绩再多,但作为老师,当然还是喜欢刻苦努力的啊!”
“他人好我承认,但是再好的人身上都总有缺点,不能因为人好就以偏概全吧。你瞅瞅他说话那刻薄样,酸酸的,好像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程母见程诺的心绪难以抚平,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所以程母只得说道:
“行了,你就当再忍忍。男子汉心胸要开阔,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再说,你现在都初二了,也练不了几年了。等你上了高二,我就给你停了。”
有了程母的话,程诺就好似在心中有了定海神针。所以周日的训练程诺还是照常去,就好像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一天倒是平静,什么过激的话语都没有。训练结束后程诺草草收拾拍套,留下一句:“老师再见”。然后潇洒的拎拍离去。
一切回归正轨。休息了两天,星期一程诺再见到赵老师时,见她一脸的容光焕发。早自习吩咐同学把寇烨的桌椅搬走,想来寇烨的事情算是彻底结束了。所以说人的负面情绪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抚平,好多事情都会过去的。
上午的两节课间赵老师都没来班级,所以在第三节课结束以后。同学们以为赵老师应该也不会来了。于是班上依旧沸腾。不料,赵老师就在这时候推门而入,把几个淘气的同学吓了一跳,忙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可赵老师并没有注意班上的纪律,站在门口,朗声道:
“沈意,你跟我出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