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人生就是不断接受所有的猝不及防。它无法感知或提前预料，却总能给人以触目惊心的措手不及。就好像，当沈意听到赵老师唤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她完全不能理解赵老师此举是为了什么。人在当众被叫到名字时，总是出于本能的想要逃离。可又碍于叫她的人是她的上级，所以不得不顺应。此时赵老师的呼唤已有两遍了。沈意站起身，顶着自己头上的雾水，跟着赵老师走出了教室。
门外，沈意背墙而立。赵老师站在沈意面前，习惯性推了推眼镜，才俨然道：
“你和张俊杰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意一听，登时慌了神。已经想到赵老师接下去要说什么了。可凡人在碰到事情时都会抱着三分侥幸，以为自己花言巧语几句就可以蒙混过关。于是沈意咬咬牙，下定了这般决心，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道：“同学关系啊！”
赵老师反问道：“是嘛，只有同学关系这么简单？”
赵老师步步紧逼，让此刻的沈意倍感窒息。就好比有一张金丝大网，而她就是网中等待着被活活绞死的鱼。
但即便如此，沈意依旧咬住嘴，昧着良心说下去，“是啊！”
赵老师哪有这么好骗。她眼见沈意满脸通红，心知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了。赵老师灵机一动，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刚一个月。”
脱口而出的回答让沈意瞬间沉下了脸。她本想着和赵老师周旋到底，可计划再好的事情，到底还是输给了下意识的坦白。赵老师微微一笑，随即毫不留情道：“你觉得现在谈恋爱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在平日里，赵老师是很维护女同学面子的。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只要知错能改便也就点到即止了。但早恋这事不一样。都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认准的事情往往总是固执。你越说什么，他们就越跟你反着来。所以必须及早扼杀在摇篮里。而一场好的沟通，总要始于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方式。因此赵老师才会如此直言。沈意见话已说破，便丧失了再去狡辩的勇气。低下头，好像是在对赵老师说“请任凭处置。”
赵老师继续说道：“沈意你在班上的成绩排前几名吧。我就很好奇，谈恋爱你图什么呢？是图张俊杰那张帅气的脸？还是图别人都没有男朋友就你有会觉得高人一等？还是说，你觉得学习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所以想去趟趟爱情的苦？是这样吗？”
沈意不敢反驳，把头又低了几分。沉默，直到麻木。
“我知道你们现在青春期，荷尔蒙起伏的尤其猛烈。见到一个帅气的小男生一个漂亮的小女生就把持不住了。这很正常。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今天让你嘘寒问暖的人，今天让你在乎的人，今天让你在他身上心甘情愿付出的人，会不会跟你走到最后啊。你以为肯舍得为你花点钱的那是爱吗？为了他下滑些成绩那是付出吗？他不送你回家，你自己就不能走吗？但凡你想想这些问题，你就应该明白，现在你所喜欢的人，将来不一定是谁的新郎新娘。像现在这样，你替他替自己刻意隐瞒，真的值吗？”
这些话来的电光火石，沈意的脸已经红到开始发烫了。赵老师看出了沈意的难为情，知道再说下去就不懂规矩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
“现在是课间，没太多时间和你细谈。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觉得没什么意义就赶快分手。你是尖子生，别为了这个，让自己以后后悔。”说完赵老师开始施展套路，咳声道：“身为班主任，发现这种事情有必要告诉家长的”，赵老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到拨号处，道：“这手机里没存家长电话号，你妈妈电话多少？”
沈意拼命摇头，说着不要不要。
眼眶里残存着倔强的眼泪，这一刻也如大雨般哗哗流淌。
赵老师满意地收起手机，说道：“好，这件事情我先替你瞒着。不过说好，如果这次期末考试你进不了班级前三，那我可就不一定能管住我这张嘴了。”
沈意拼命点头，说着一定一定。
随后上课铃声响起，赵老师让沈意回到教室。
中午程诺去学校去的很早。本就闲来无事，所以程诺预计着要回班看一会儿小说。于是满心欢喜地踏入校园，不一时，已经到达班级所在的楼层。
左脚刚迈进教室，程诺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程诺侧耳倾听，只听见这一群人里就数沈意抱怨的声音最多，其余人都在一旁安慰着。程诺想起沈意上午回到班后眼睛湿湿的有些红肿，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程诺兴趣大起，凑上前问道：“怎么了？”
谢准抢先一步道：“意姐和张俊杰的事被赵老师发现了。”
“啊？”程诺大惊，“不是已经很小心了嘛。啊！今天赵老师把意姐叫出去就为了这事？”
谢准沉重的嗯了一声，就好像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一样。程诺环顾四周，不见张俊杰身影，于是问道：“张俊杰怎么不在？”
王征道：“就在你进班的前几分钟，他刚被赵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我天！”程诺感慨一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便没了下文。
坐在中间的沈意半天不语，这时却宛如一只挣脱缰绳的野马一般暴躁起来，连连拍打桌面道：
“我就搞不明白，凭什么赵老师一抓一个准？我们都已经够保密了，怎么还会……唉！”
程诺劝道：“可能是赵老师带了这么多届学生总结出的经验。咱们的那点小九九，在她眼里连孙猴子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可是……那也不至于抓得这么准吧！肯定是有人告密。她还拿这事威胁我，说如果我期末考试进不了班级前三，就告诉我妈。”
王征安慰道：“没事意姐，以你的实力，前三没问题！”
“我是没事，关键是张俊杰不行啊。他的成绩也就中等，万一赵老师心血来潮让他进个班级前五，呵，那可真是要了他血命，不跟我提分手才怪呢。”
正说着，只见张俊杰走进教室，张口一句：“没你说的那么惨，赵老师只是叫我考进班级前十。”
沈意见张俊杰到来，立刻起身问道：“赵老师和你说了什么？”
张俊杰淡然道：“就说让我进班级前十，否则告诉我妈。”
“没有别的？”
“没了。我跟你们说，赵老师也就这点出息了，只知道拿成绩压人。动不动就找家长，一个成年人连未成年都管不了，还当什么老师！”
这么一听，沈意更是凭空增添了一份怒气，说道：“真别让我知道是谁跟赵老师说的，不然我绝不轻饶！”
谢准却在一旁煽风点火道：“这告密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沈意惊喜，“你知道？”
“不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除了地理老师，估计也没有别人了。”
沈意不解，“为什么是地理老师？”
谢准摆出一副大明白的样子道：“你想啊！黄玖是咱班同学，所以班上有什么事情，她肯定知道啊！回家跟她妈妈说，那地理老师就知道了啊。现在地理老师和赵老师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桌子又面对面。你说，她们老师平常闲聊的时候，地理老师这么随口一说，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呢？”
沈意听完后仔细地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谢准道：“不是可能，是一定可能。上次我去办公室给物理老师送作业的时候，听见地理老师跟赵老师聊起了寇烨的事。可能是女儿在她班上的缘故吧，所以她对咱班的事情好像格外关注。”
沈意点点头，怨道：“亏我还认真听她的地理课。她就这么对我，擅自干涉我的私生活，然后还公开。行了，从今往后地理课就那么地吧！不闻不问最好，可不能再让她关注我了。”
程诺在一旁听着，本想等沈意发表完言论后对其进行劝诫。告诉她其实没必要如此置气。他和谢准是小学同学，深知谢准的为人品性，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所以谢准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可程诺的话刚要呼之欲出，就看见黄玖走进教室。沈意慌忙劝散了周围的人，小声嘀咕道：“别说了，她来了。”这才叫程诺将话收回腹中。
下午的第二节课即是地理。地理老师仍如往日一般将书本夹在腋下大步走进班级。不知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是为了赶进度，就连每日习以为常的起立问好都省去了。站在讲台前，直接切入正题道：
“大家把昨天留的作业拿出来。”
半晌，同学们无人回应。地理老师见此情形，疑惑道：“怎么都不动弹呢，我没留作业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嗯”了一声。
地理老师大惊，“我留作业了啊！把地理图册第三章第二节的习题做完。上周五不是让黄玖布置下去了吗？”
“没有啊！”前排的几个学生说道。
那天黄玖去办公室确实是带着老师布置的任务回来。除了画知识点以外，当然也有作业。可黄玖见自己百般客气下依旧没有人配合。人都是有脾气的，见此举黄玖也很生气，索性就没安排母亲留下的任务。或许是双休日的缘故，也可能是黄玖不敢跟母亲讲实，所以地理老师自是全然不知。随后地理老师确认了连知识点都没画，便放弃了这节课原本要讲的计划，把上周五落下的东西统统补上。但，依旧无人倾听。
又是如此，一节课的时间在分秒递进的强迫下白白浪费。不配合，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
时间，好像过得飞快。升入初二开始，程诺就有觉得这时间真是时不我待。因为公平，所以它马不停蹄的不给人分秒的休息和喘气。第一次月考仿佛就在昨天，但转眼间，期末的号角已然响起。
不过还好，程诺的心里总归还是有些许的曙光——就是墨染。虽说学习的压力在与日俱增，但每每和墨染在QQ上聊天时，言语间的畅谈便足以让程诺将所有的压力全部抛之脑后。渐渐的，两人谈论的话题越来越多，同样的爱好也在不断的发觉。每天放学回到家，程诺拿起手机就能收到墨染发来的消息，讲讲今天班上发生的趣事，林逸凡又如何如何的出了囧。墨染总是假借洛晴十分想念程诺的理由问起程诺上次说要一起出来吃饭的事。程诺惶恐，想起林逸凡上次说要帮他追墨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这晚，墨染又和程诺提及此事。程诺一想很久没见墨染了，心里的小悸动不禁开始蠢蠢欲动，竟很认真的和墨染讨论起此事。程诺回复道：
“要是现在的话，可能不太方便。你在六中，我在三中。虽然中午休息时间充足，但是我们两个学校放学时间不一样，就比较麻烦。”
墨染倒是很爽快，说道：“如果是我们放学早，可以等你！”
程诺笑道：“好吧，这件事确实拖得太久了，我也有点想你们了。”
“是啊是啊，马上就期末了，这顿饭就当做预祝我们期末考试顺利吧！”
“好的，那你想哪天呢？”
“就明天吧！”
程诺又笑，“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怎么说也得问问林逸凡和洛晴的意见？”
“不重要不重要，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就凭我和你……不，你和他们的关系，还不是随叫随到嘛。”
“好吧，那我去问问他们。”
说完程诺点开林逸凡QQ，很官方似的在和林逸凡的聊天框里打出了五个大字：收到请回复。
林逸凡又是秒回。这家伙好像和手机领了结婚证。只要程诺找他，他总能第一时间回复。不过这次林逸凡的回复里多少带了点脾气，程诺仔细阅读，上面写到：“回复你大爷！好你个程诺，你看看上面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你一条也不回，还好意思让我回你！”
程诺大笑，忙解释道：“这不是家母管教太严，没怎么有空看手机嘛。”
林逸凡倒也真消了气，回复道：“行了我不跟你计较，说吧什么事？”
程诺想了想，说道：“上次我和你说找墨染和洛晴吃饭的事，得提上日程了。刚才和墨染聊天，她和我说起这个事了。”
“好啊程诺，你天天和墨染聊天，都不舍得回我一句消息。唉！你到底是长大了啊，什么家教太严，不过都是搪塞我的借口。”
程诺用QQ表情翻给林逸凡一个大白眼，说：“我没工夫跟你闹，说正经的呢！”
林逸凡不服，反驳道：“我也没跟你闹啊！我说的多正经啊，你少转移话题不承认你重色轻友！”
程诺嘿嘿一笑，“重色轻友方显男儿本色，懂吗？你上次不说要帮我嘛，呐，给你展现的机会到喽！”
“呦呦呦！都男儿本色了还要我帮你啊。怎么着大才子，你读了那么多书，连个女孩子都不会追啊？”
程诺的脸刷的红了三分，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林逸凡就在他身边。而他好用他修炼已久的如来神掌轻轻地在林逸凡的脸上好好爱抚几次。被人嘲讽不会追女孩子有时候就好比被人说自己的阳具太短一样，都是凌驾于男性尊严之上的事情。程诺苦笑道：“长这么大我不是第一次喜欢女孩子嘛，当然没有经验了。”
“呵——谁不是呢？相比之下我比你可纯洁多了，你现在都有喜欢的人了，可我这千年老铁树还没开过花呢啊！”
“呸呸呸！林逸凡你真不要脸，你现在就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敢说你对洛晴一点意思没有？”
“我X，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对晴格格动过心啊，都是朋友，不敢不敢。”
程诺撇撇嘴，“你就装吧，洛晴那么大一美女，我不信你还能那么淡定。除非你身体有毛病！”
林逸凡无奈笑道：“行，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还是说回正题吧，你跟墨染定哪天吃饭了？”
“她说明天。”
“这么着急啊，”程诺能想象到林逸凡在手机那边一脸淫笑的样子，“程诺我看你有戏，综合我了解到你们现阶段的状态，我感觉墨染对你有意思。”
程诺听着心里高兴，可多少还得嘴硬一点，回复道：“你别瞎说！好好想明天怎么帮我，搞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ojbk！”
程诺知道林逸凡这句网络用语是什么意思，当下便草草和林逸凡的聊天做了收尾，说：“我先不跟你说了，还要去问问洛晴呢。”
说完程诺找到洛晴QQ点了进去。在打字之前，程诺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太了解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深知每次找她聊天，她都先装作很高冷的样子然后没聊两句就原形毕露。加之他好久没和洛晴联系了，还不知道洛晴要怎么埋怨呢。程诺翻看了些和洛晴之前的聊天记录，想了想，发了一个“看看仙女在干嘛”的表情包。
洛晴很快回复，却只是简短的一个字：“说。”
程诺怔住，问道：“说什么？”
洛晴怨道：“你没事能来找我啊，我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哎！行了程诺，咱这么多年的友谊算是完了。决裂之前，我们好好把幼儿园你抢我零食的这笔账算算吧。”
程诺哈哈大笑，“这事能不能过去了，都多少年了。”
“也能过去，那就先请我吃顿饭表表诚意吧！”
这话正中程诺下怀，于是道：“这不巧了嘛，我正要来跟你说这事。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啊？”
这次换洛晴怔住，问道：“程诺你认真的吗？你在三中哎，虽然咱冬门不大，那你过来也得一会呢，还是别折腾了吧。等周末，周末我去找你。”
程诺支吾道：“主要是……还约了林逸凡和墨染。时间是墨染定的。”
“墨染？程诺，你们很熟吗？你说起这事我倒想问你呢，好像从这个学期开始，我老是从墨染口中听她提到你。你们俩什么情况，在一起了？”
程诺赶忙解释：“没有，就是很纯洁的朋友。大家太久没见了，就约着出来吃顿饭。”
洛晴不怀好意的八卦道：“真的很纯洁吗？程诺你有事不要瞒着我，我和墨染关系好着呢，你要是喜欢她，我可以帮你。”
“什么跟什么！”程诺故作矜持，“你别瞎想，就是出来吃顿饭而已。”
洛晴撇撇嘴，“行吧，不过你可别低估女生的第六感，你对墨染有没有意思，我明天一看便知。那——明天中午几点？”
程诺反问道：“你们几点放学？”
“不上课间操的话，十一点十分。前两天下的那场大雨，我们已经好几天没上间操了，估计明天应该也不上。”
“我们学校也是。不过我看我们学校操场干的差不多了，要是上课间操，就得十一点半放学。”
“没事，我们等你。”
“不见不散！”
程诺将一切妥当的情报告诉墨染，又和墨染多聊了几句，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程诺安心地写完作业，然后早早睡下。
次日的阳光好似有预兆的升起。程诺早早来到班级，见有不少同学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抄着作业。就快要临近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留下的习题难度都在逐渐增加，处心积虑地找各种难题给学生们训练。然，大多数学生对学习都有一种惯性，就是一见到难题钻研个几秒，只要山重水复便抛在一边不再去做。以至于早晨来班级补、抄作业的人特别多。程诺没抄，是因为他真的有把作业全部写完。但程诺也不是什么天才，大家都不会的题程诺也一样不会。可对于作业程诺一直抱着会就写不会就蒙的态度。只要能把作业认认真真填满，对于老师而言就算不上罪大恶极。
抄作业的人再多，声音再吵，程诺都没去理会。只是先把书包放在座位上，然后走到窗户前美其名曰帮同学们把风。这天的太阳真好，光芒洒下大地，透过树叶露出了地下的点点斑驳。程诺心想，中午就要和墨染她们见面了，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呢？是喜悦，还是激动，程诺不知道。只知道如果现在哈利波特能把火弩箭给他，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她们身边去。
早自习过后，迎来了第一节语文课。赵老师简要的讲了一下关于期末考试的要求，之后便吩咐学生发纸，说是要现场练习一篇作文。
作文的题目是《远去的声音》。接过纸张，程诺立即提笔，讲作文题目写在纸上。然后撇了眼刘琦的作文纸，只见刘琦采用了“上空天下空地”的格式写上了题目。程诺没用，他是从作文纸第一行开始写起的。很多时候，程诺对采用这种写作格式的人颇为鄙夷。因为赵老师曾经讲过，采用这种格式的都是对于那些词穷或是写不出作文的人试用的。但对程诺来说，区区两行不足为惧，实在没话写就引用个名人名言。总之无伤大雅嘛。只是程诺看着作文题目，突然不知应当从何下笔，总觉得“远去”二字略显宏大，找不到什么能和它为之匹配的素材。
首先程诺想到的，是即为“远去”，那应当以死去的人，或是年长的前辈说过的话立题。但程诺想来想去，还真没想到他身边的哪个亲人给他留下过深刻的话语。他眼见刘琦都已经开始提笔，满满登登地写了七八行。于是程诺拍了拍刘琦，小声问道:“喂，你写了什么啊？”
刘琦道:“我写的是我爷爷，他以前是当老师的，给我讲过很多道理。我呢，也愿意听。可惜光景不长，上个月他突发脑出血去世了。我写他，也算是一种缅怀吧。”
程诺听后大惊，想不到自己不经意的一个询问竟勾起了刘琦伤心的往事。程诺突然有点难为情，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刘琦轻笑，“都过去了。你呢，你写了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思路吗？”
刘琦拖着下巴，说道：“其实远去的概念很广，你也可以写写你的祖辈嘛！”
“不行！”程诺当口即断，“这个题材肯定很多人写，太大众化，不足以吸人眼球。”
“那……你可以写写古人，这不是你擅长的嘛。比如苏轼，岳飞，他们的诗句就可以代表题目里的“声音”。”
“对哦！前阵子刚看完《岳飞传》，那我就写岳飞。”
这个题材对于程诺来说确实不难。但写作这东西，往往很难一气呵成。就算再厉害的大家之作，也要修改上好几遍才敢公之于众。程诺虽有了素材，但却不知这第一句应该从何落笔。无奈之下，程诺只得先将岳飞的《满江红》一诗写上，作为题记。之后再另开新篇，挑一些岳飞的事迹写上。一节课的时间远不够程诺发挥，程诺的灵感还没断，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赵老师收卷，走出班级前还不忘说上一句：“这些作文等我看完以后，会一一找你们面批。”
程诺听后惶恐。因为课上的时间不足，程诺没来得及构思就开始写了。虽然有些灵感，但也架不住行文太杂太乱。后来铃声又比自己预想中早了很多响起，程诺见赵老师催促的紧，所以空了许多格子就交了上去。对于写作这一块，程诺知道赵老师对自己是比较看重的。之前每一次考试后的作文，赵老师都会单独拉程诺去办公室指出程诺写作的问题所在。一想到过后赵老师要面批，程诺估计自己的这篇作文会让赵老师失望至极，备不住会狠批一顿。但程诺转念一想，批作文是个慢工程，能逃一刻是一刻。可哪成想，原本第四节物理课因为物理老师请了病假而改成了语文。赵老师没事先准备什么，所以上课时让同学们看课外读物，说这样今晚看书的时间就取消了。而她则坐在讲台上，批改同学们刚刚写完的作文。
三五个同学面批完后，过不多时，赵老师看了眼手中的作文纸，然后念道程诺的名字。
程诺小心翼翼地走到讲台前，诚惶诚恐地看着赵老师，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
赵老师看着程诺，莞尔一笑道：“你想写岳飞？”
程诺点点头。
“这个主题很不错。你们写完以后，我拿回办公室大概浏览了一下，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写了古人。很新颖，这样放在考场作文上，你的选题就已经比别人更占优势了。只是你这篇作文，除去题记，第一段开始就是乱的。其实你没有必要开篇就追溯历史，联系南宋时期的背景。这样让批卷老师读起来，就会瞬间丧失掉阅读兴趣。”赵老师顿了顿，然后道：“再有这个题记，《满江红》这首诗大家耳熟能详，所以引用起来就显得俗了。你可以改成《三国演义》的片尾曲——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
程诺顿时豁然开朗——《三国演义》人人都看过，但谁又能记住它的片尾曲呢？刀光剑影也很符合岳飞那个年代的事情，远去了鼓角争鸣，这刚好直接开篇点题啊。
听赵老师继续说道：“我们的应试教育有些时候真的很局限。为了应付考试，所以要按照考试的套路走，否则就不给分。但我个人并不推崇。因为这样只会封闭了孩子的想象力创造力以及写作能力。但我们既然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们就得去适应它不是吗？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怎么样利用有限的规则去另辟蹊径，写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话程诺特别赞同。他自己也曾几度排斥填鸭教育的写作模式，他从来就不相信一个人在考场那种既紧张又短促的时间里能写出什么好的作文。然后再去谈什么写考场作文要字迹工整，写满全篇就能得到高分，那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去谈怎么写作文。赵老师说的对，另辟蹊径是当今社会反抗大环境最叛逆的一种方式，很多所谓的风格其实不过都是创造者受到大环境的逼迫。
赵老师接着说：“这个作文你可以把它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写一件事，引用一个小标题。开头结尾可以大展文采，之后抒情即可。记叙文，就是以叙事抒情为主。”
赵老师给了程诺一张新的作文纸，道：“我相信你可以写好这篇作文，对你来说真的不难。拿回去改，我希望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程诺道声谢，拿走原稿回归原位。
程诺想即刻提笔，但转念一想，还是给自己留一点思索的余地为好。可实际上，程诺看挂在墙上的表，见就快下课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墨染，兴奋之余，还哪有心思去想作文。待铃声一响，程诺便疾步向校门飞奔而去。
由于太阳的眷顾，把湿润的操场提前晒干。所以今天三中上了课间操，中午放学时已经十一点半了。程诺飞也似的跑出校门，解开车锁，紧赶慢赶终于在十一点四十到了六中。程诺一个刹车刹在了六中门口，抬眼一瞧，却只看见了墨染一个人的身影。程诺心想，这林逸凡和洛晴指不定躲在哪看戏呢，先想办法把墨染支开，然后再给她惊喜。程诺环顾四周，怎么找也没找着二人的影子，便停好车子，走到墨染身边。墨染蹲在路边，一只手拖着下巴眯上眼睛。这一时，墨染只觉得眼前的光芒好似被全部挡住，便睁开了眼睛，见是程诺，立马跳起来欢喜道：
“你终于来了！”
墨染今天仍是扎了熟悉的双马尾，一身干净整洁的校服，脸上抹了淡淡的粉底。墨染揉揉眼睛，程诺知道这大概是因为等待造成的疲倦。想自己若是再晚来些，墨染兴许就要被这烈日蒸融了。于是程诺略带歉意说道:
“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墨染摆摆手，“没事没事！走吧，我们去吃饭。”
程诺见林逸凡和洛晴还不出来，于是微微皱起了眉，问道:“就……只有我们两个吗？林逸凡和洛晴呢？”
墨染埋怨道：“哼！甭提他俩。洛晴回家了，她奶奶说中午给她做红烧肉和排骨。你知道啊，她一向嘴馋，不过她基本上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算起来也是情有可原喽。林逸凡他姑姑来了，中午家里人聚餐，没法推掉的。”
程诺点点头，又问：“那就剩你自己了，你怎么……还等我？”
墨染突然撇过头，看见前面树下停着辆自行车，于是问道：“程诺，那是你的自行车吗？”
“是啊，占时放那一下。”正说着，墨染跑过去推起了车子，转过头向程诺眨个眼，说道：“边走边说。”
路上，程诺问道:“你们今天上课间操了吗？”
“没有，好像最近体育老师出差学习了，所以暂时不用上课间操了。”
程诺一个劲地点头。可是他心里清楚，不用上课间操就可以早一点放学，从十一点十分到十一点四十，墨染足足等了程诺半个小时。并且是在被林逸凡和洛晴放了鸽子之后。程诺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感激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于是说道：“其实……你可以不用等我的，我今天还特意带了手机，你和我说一声改天不就好了嘛。”
墨染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可是我不想让你失落啊。”
程诺怔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手好像突然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轻轻摸了下墨染的头。也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墨染有被程诺的认真逗笑，于是说：“我都要饿死了，我们去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去丽人享吧，我中午经常去那里吃。”
“好！”
丽人享是家紫菜饭馆。不过可能是挨着学校的缘故，为了响应学生们的各种需求，所以类似炒饭盖饭拌饭面条这些都有。到了丽人享，二人找了一张双人桌坐下。点好饭，程诺对墨染说起林逸凡和洛晴:
“鉴于他们二人事出有因，不来就不来了吧。但等我下次见到他们，一定好好跟他俩理论理论，叫他们老是揪着我不回消息这件事情不放。”
墨染笑道:“你不知道嘛，好朋友都是用来卖的。你们关系这么好，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一点啊。”
“那也不行！”程诺所说的不行，其实是因为林逸凡突然的爽约让他瞬间手足无措。原本指望着林逸凡在旁边支支招的，这下可好，把这么一大摊子扔给自己。程诺心想，这小子没个一千字解释是过不去了。等下次乒乓球比赛，让他一分都赢不了。
墨染道：“我真很羡慕你们这种发小的朋友，我也想有这样的朋友，哪怕一个也行，可惜没有。”
程诺道：“也许是老天没给你安排这种缘分的朋友。不过没关系啊，你珍惜现在身边的朋友啊。比如我，林逸凡和洛晴。”
墨染嘻嘻一笑，“那是自然。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好朋友，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散的朋友。”
说着，墨染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拍着大腿道：“程诺！你要给我背《史记》的。”
程诺苦笑。心想这事算是没完了。他曾试着看过史记原文，也想背诵几句在墨染面前充充数得了。可是那《史记》根本就没法背，它是纪传体，细到每个朝代每年每时每分发生了什么大事。根本就记不住。程诺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说：
“其实《史记》真没什么好背的，太枯燥，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这下午还上课呢，没个好精神怎么能行。”
“不要！”墨染鼓起嘴，撒娇道:“反正我记得你是答应我了，答应好的事情不能反悔的。”
“额……”程诺正不知道要说什么搪塞过去，只见服务员偏偏在这时很识时务的将饭端上了桌。程诺心下大喜，觉得正是天助我也。于是忙把墨染点的蛋包饭递到她面前，说道:
“先吃饭，你不是饿了嘛，快多吃点。”
墨染应了程诺，竟真的把背诵《史记》这事抛之脑后。
吃完饭，二人走出丽人享。程诺见时间尚早，于是对墨染说:
“天这么热，我们去喝杯冷饮吧，我请客。”
“好啊！”墨染爽快地答应。
于是程诺带着墨染进了一家名叫“芯爽”的冷饮店。走到柜台前，程诺问道:“你喝什么？”
“草莓奶昔。”
程诺点点头，要了一杯草莓奶昔和一杯蓝色妖姬，然后和墨染找了位置坐下。
程诺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里，城北街头，要是能来这边上学就好了。”
墨染饶有兴趣道:“所以嘛，我上次跟你说转学的事，你真可以考虑考虑。”
“哈哈，你以为我不想呢。可是我估计啊，我妈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我妈认识林逸凡和洛晴，如果是我执意要来，那她还不以为我是为了要找她们。我们仨要是凑到一起疯起来那可是要人命的，哪还有心思学习了。不过没关系，等我们上了高中，就在对街的市北二中，那时候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那最好了，我真希望那一天能快点来。对了程诺，你平常双休日也补课吗？”
“不算补课吧，我的课外班大多都是特长班。比如乒乓球，素描。学科的话，我只补习英语。”
“素描？程诺，你会画素描？”
程诺轻轻一笑，“才刚学不久，画的不好。”
墨染欢喜道:“你可真是个宝藏男孩，跟你认识越久，就越发现你身上有好多好多优点。我也喜欢画画的，小时候学过一点。你在哪里学素描啊？”
程诺指了指窗外，“就在这栋楼的后面，教我的老师是我们三中的美术老师。”
“一般上课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下午一点到四点。然后我就在这附近闲逛，有点的时候就来这奶茶店打发时间。等到五点再去补习英语。”
“那巧啊！”墨染猛的一拍腿，“我双休日每天下午两点半学语文，四点下课。之后我就会来这里，等到五点去学数学。”
“你们数学班在这附近？”
“是啊，就在这店的后楼。而且，我经常和洛晴一起来，她家就在这附近嘛！”
“是啊！”
“所以说，以后你素描班下课了，就来这，或者去对面的“木子铁”。这样真好，以后我们就每周都能见面了。”
草莓奶昔和蓝色妖姬做好以后，服务生将它们端上了桌。程诺把吸管插进纸杯里，猛吸一口。霎时，程诺只觉得一股酸劲直上心头。再加上冰块拔牙般的痛楚。程诺的五官开始抽搐，墨染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问道:
“有那么酸吗？”说着便拿起程诺的蓝色妖姬吸了一口，然后淡然道:“还好啊！”
墨染把蓝色妖姬放回程诺面前，程诺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倒不是程诺思想封建，可到底男女有别，程诺见墨染行为自然，丝毫没有嫌弃程诺的意思。这时墨染吸了一口自己的草莓奶昔，抬眼看见程诺对着吸管呆在那里，这才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赶忙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餐巾纸，递给程诺道:“对不起程诺，我……不小心的，我再给你买一杯。”
墨染刚想起身就被程诺按了下去。程诺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拿起墨染的草莓奶昔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淡定地放回墨染面前，说:“这样我们扯平了。”
墨染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色，程诺见状，忙急着转移话题，说:“还是你的草莓奶昔好喝。”
墨染笑了笑，自信的说自己的口味绝对不错。之后两人在芯爽又坐了片刻。程诺见时间不早了，再有十五分钟就十二点半了。于是对墨染说:“我们该走了，不然赶不上午自习了。”
出了芯爽，程诺送墨染到路口的拐角，这才依依不舍地说道:
“那——我先走了。”
“好。”
程诺跨上车，踩上脚蹬，刚要骑起，就听见墨染说:“程诺，还有一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我们数学班下周休息，我可能下周就不能来这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那等期末考试结束了，我再找你。”
“好！不许骗我。”
“不骗。”程诺笑着说。
“那你考试加油！”
“你也是。早点回去，别迟到了。”
墨染乖巧地点了点头，之后朝方向的另一头走去。
程诺瞪起车子，刚骑了两步，便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就和刚好也在回头的墨染对上了眼睛。墨染笑着挥了挥手，喊道:“程诺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再见——”
然后墨染回过头，径直走去。程诺看着墨染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残存着草莓奶昔的香和墨染嘴巴的味道。程诺不禁傻笑，好像突然觉得林逸凡和洛晴的爽约让他因祸得福。有些事情，也许没有刻意的安排或许会更好一些。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只感觉到心脏在砰砰跳动，不知道是不是世人所说的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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