讥讽

是夜，宫中如常举行夜宴。王公贵胄皆携了眷属而来，觥筹交错，山呼万岁。繁华盛世，纸醉金迷。

李长轻轻击了击双掌，大厅之内丝竹声悠然响起。一群近百个姿容俏丽，垂着燕尾平髻，穿着透明轻薄衣料的歌舞姬，翩翩若飞鸟舞进殿内，载歌载舞。

安陵容身着荔枝红襦裙，石青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丝上珠玉闪烁，立于前方，唱着那首《金缕衣》。

玄凌对她不能说是宠爱，只按着有宠嫔妃的规制，循例在侍寝后晋了位分。册的是从六品美人，居室竟未搬离宜芙馆，仍然和甄嬛住在一起。

皇后坐在玄凌左侧，云澜在右侧，皇后看着玄凌对旁人的柔情蜜意，竭力维持自己面上的笑容。

云澜把着扇子，看下首妃嫔席位，一个个全是讨好的笑容，当然除了这些，冯淑仪、吕昭容也是真心祝贺，向云澜举杯示意，她亦回敬。

玄凌见云澜不怎么吃，指着白玉盘子里的碧绿葡萄，笑道:“这个是才运来的，新湃在井里，现在拿出来，吃着最为解暑。”

云澜捡一颗入口，果然清甜爽口，轻轻一抿皮都化了。玄凌见她用的好，又命人上了几盘。

华妃笑道:“皇上对宝宸妃真是用心，倒把臣妾等给忘了。”

李长笑道:“众位娘娘们，皇上自然不会忘了的。”一扬手，宫人鱼贯而出，将从岭南、琉球等水运来得凤梨、荔枝都摆上了宴席。众人皆起身道谢。

一时歌舞结束，华妃喝了许多酒，酒劲上头，冷笑道:“安美人，你方才唱的不错，本宫还没听尽兴，可否再唱一回啊?”

安美人讷讷不语，只瞧着甄嬛，甄嬛盯着玉樽里的梨花白，又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住鼻端。

她无奈，又唱了一遍。悫妃听了笑道:“安美人歌喉婉转，咱们做姐姐的倒是自愧不如了。实在感愧。”

恬贵人柔和微笑道:“哎哟！悫妃姐姐这话差了，咱们是嫔妃，可不是伶人讴者之流，安美人既然只擅长这个，那就只能多唱了。”

秦芳仪也笑，“可不是么，这恩宠有一日没一日的，趁着嗓子好就要多唱唱，不然等嗓子倒了，可是讴者都比不上！”说着，恬贵人和她相视一笑。

安美人面色通红，她低声说:“嫔妾身无所长，只能以此博皇上和各位姐姐一笑。”

甄嬛亦道:“两位妹妹有闲心调笑，不如多想想自己，有一日没一日的恩宠到底谁才是?人家说自卖自夸，可我瞧着你们是自卖自骂！”

离得近的妃嫔听了都笑。华妃道:“甄婕妤还是伶牙俐齿，不过能举荐姐妹，也是大方。”

云澜坐在高处，看着底下人的争风吃醋。略留心了甄嬛身后立着的绿衫宫女，那宫女低眉顺眼，方才恬贵人、秦芳仪议论时，也忍不住笑。

玄凌问道:“看什么?”

云澜笑道:“看您的妃子们。真真是各有千秋。”

玄凌也笑，“今晚朕去你那。”

云澜道:“喝得多了，我才不要酒鬼。”

玄凌道:“朕有分寸。”

汗水打湿了后背，云澜坐着难受，诗茵便扶着她下去更衣了。

殿外几株花树在最后一抹夕阳的映照下如火如荼、如丹如霞，花枝斜出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诗茵道:“奴婢原以为，皇上不会宠幸安美人。”

云澜笑道:“送到嘴边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他那天不过是见我在，不拂我的面子罢了。”

诗茵笑道:“娘娘说话还是直接！不过甄婉仪太心急，她自己得宠才几个月，根基又不稳，就想着举荐人。奴婢看华妃都未这样子。”

云澜道:“沈氏没了，她自然恨急。”又笑笑，“这样的事，我也会做，那一次问过你和新茵，只是你们都不愿。”

诗茵整理好云澜的裙摆，笑道:“奴婢瞧着娘娘辛苦得紧，这样的事旁人愿意就愿意罢。”

云澜想起来，吩咐道:“对了，你待会去打听一下。”附在诗茵耳边细细道来，诗茵点点头。

朝西数十步，越走越僻静，虽说夜晚有风，可实在冷清。地上也有许多高大的杂草。

诗茵拨开草，道:“从前觉得这边只是草木，无人往来，想不到这些草底下，也是一条小路。”

云澜道:“这前面应该是桐花台，平时都不来的，所以这般潦倒。”又走几步就瞧见前面的高台，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示意诗茵禁声。

只见男声道:“听闻这几日夜宴上坐于皇兄身畔歌唱的安美人是婕妤引荐的，婕妤伤感是否为她？”这是清河王的声音。

而近日这样做的婕妤亦唯有甄婕妤了，道:“王爷说笑了。”

清河王叹息道:“婕妤可听过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帝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譬如宝宸妃娘娘，之前盛宠，亦有失意。”

又听甄婕妤口中说：“王爷今日似乎十分感慨。只是宝宸妃娘娘到底在皇上心里不一样，妾身等低位妃嫔只有羡慕的。”

清河王又说:“其实有人分宠亦是好事，婕妤莫要伤感。”

甄婕妤道:“王爷之言，妾身明白。”

清河王道：“婕妤明白就行，皇兄亦是颇多无奈，还请婕妤体谅皇兄。有时，小王庆幸自己并非帝王之身。”

甄婕妤笑说：“那便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响。王爷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他肃然道：“小王从不求娇妻美妾如云，而且小王心中已有明月……”

甄婕妤听了不好多言，只得找借口离开。清河王长叹一声，吹起那首《声声慢》:“六铢衣细，一叶舟轻，黄芦堪笑浮槎。何处汀洲，云澜锦浪无涯……笑归去，傍金波开户，翠屋为家……”①

云澜和诗茵在草木的遮掩下，无人发现，渐渐走远，听到那句“端的旧莲深薏，料采菱、新曲羞夸。秋潋滟，对年年、人胜似花。”仿佛玄清的叹息就在耳边，如同那一晚，轻声唤她“云澜”。

摸鱼儿_①吴文英《声声慢（赠藕花洲尼）》

摸鱼儿_玄清和甄嬛谈话参考了原著内容。所以还是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