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庶

戏台上正扮上了薛丁山，皙华夫人见了道:“说起薛丁山，必说到樊梨花了。你说这樊梨花，一心讨夫君喜欢，可夫君心系旁人，竟休了她三次。”又拔高声音道，“本宫若是樊梨花，宁可下堂自去，总比看着夫君人在心不在强！”

皇后道:“即是正妻，自然有容人之量。夫君再宠爱妾室，正妻就是正妻！即便薛丁山休樊梨花三次，却也三请樊梨花。”

皙华夫人笑道:“怎么说?到底是樊梨花有身家，是西凉将门的嫡出女儿，倘若是庶出女儿，又无移山倒海的本事，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呀?”

宫里人皆知皇后乃是朱氏庶出，是扶上去的继后，并非进了紫奥城正门，凤冠霞帔的纯元皇后，偏嫡后又是她亲姐姐。

云澜听了笑出声，皙华夫人长眉一挑，“宝宸妃笑甚么？”

云澜道:“臣妾曾看过演义，记得薛丁山，并非只有樊梨花一位正妻，早有些英雄侠士演义里，还有一位是陈今定，最后是窦仙童，三人都是正妻。”她缓缓道来，“不论前后，三人皆是有勇有谋，巾帼风采不逊男儿！”

“还有那嫡出、庶出，更是滑稽可笑了。窦仙童却是山寨寨主，不知那里出生的草莽，降了大唐，也嫁给了薛丁山。和嫡出庶出半点关系也无。”

云澜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本朝先人先不提，只看前朝几代君王，谁又是嫡子登基成了皇子?那少数有的，譬如炀帝，短短十年，已是国破家亡。可见人的贤能也不是嫡出庶出断论的。”

“再者，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宫里的孩子都要唤您一声‘母后’，只有那眼皮子浅的人，才会拿着嫡出庶出说事，”云澜道:“容臣妾大胆说一句，就是当今太后，非朱门嫡女，入宫是先帝妃嫔，而陛下，乃先帝四皇子，若只从庶出来讲，这两位主子却是被皙华夫人耻笑的?便是夫人你的孩子，不也是庶出?”

皙华夫人冷笑道:“宝宸妃，真真牙尖嘴利啊！”

皇后满意道:“果然宝宸妃博古通今，史书演义均有涉猎。从前看戏，只晓得薛丁山只有樊梨花一位正室，原来竟还有别人。”

云澜笑道:“孟夫子有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臣妾将那传奇列传都捡来看过，亦有不同体会。这本有人说是，那册有人说不是，各家各言，读了书，自然分辨。”

皇后道:“果然如此，本宫也听说妹妹最喜吟诗作对，御书房的藏书皆看了大半。可惜本宫不通诗文经史，又时有头风，唯有写字静心！”

云澜道:“皇后娘娘保全自身才是紧要。”

甄婕妤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正巧臣妾也想着要点戏了，先点一出《南柯记》好不好？”

方良媛快言快语，“姐姐，这戏闹了半天只为做个梦，多没趣啊！”

甄婕妤道:“看戏不为有趣，更为警醒世人。这一出戏热闹的开场，潦倒收尾，似昙花一现。可惜又没那般可惜。”顿一顿道，“还有点《桃花扇》——是一套曲《哀江南》: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越是显赫就越容易登高跌重。人去楼空，谁人分嫡庶贵贱?谁人求钱财权势?万般皆是一场空！”

皇后看着台上刀马旦，笑道:“同是看戏，宝宸妃、甄婕妤多么有心得啊！难怪有宠，皇上又偏疼她们。”

甄婕妤道:“臣妾只是就是论事而已。”

却见安贵人也说:“臣妾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凡事最重要的是两心相悦要紧。”

皙华夫人面冷如霜，听了这话冷哼，衬着金灿灿的头饰，更显威严。她只在端宁夫人身上吃过一次大亏，自然对方今日也不会来。本是起了显摆之意，被宝宸妃、甄婕妤几个软钉子堵了，她们有宠不好对付便暂放了。

可安陵容是什么身份？仗着有甄婕妤做靠山，敢到她面前放肆，皇后都让她三分呢！

皙华夫人冷笑道:“安贵人，本宫体谅你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穷门小户出身。可好歹也是嫔妃，怎么连‘两心相悦’这样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说的毫不脸红?你父亲已是白身，按理说你是比宫人还不如的，想来，这厚脸皮就慢慢修炼成了本事罢！”

众人低低笑出了声，安贵人羞得满脸通红。

秦芳仪向恬嫔道:“瞧她那可怜样！皇上可不在这里，做给谁看呢！”

恬嫔点头道:“我同她在一个宫里，日日见着呢！”

甄婕妤出声道:“《牡丹亭》的戏文上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安妹妹不过是就戏论戏罢了！”

安贵人苍白着脸，宫女扶她缓缓坐下。众人皆知甄婕妤是为安贵人解围，云澜等高位妃嫔自然不会说什么，秦芳仪、恬嫔等人自然是酸言酸语刺在安贵人身上。

柿子都是捡软的捏，甄婕妤她们开罪不起，小小贵人，轻而易举！

听了几个时辰的戏，至散时，众人都赏了南府戏子，安贵人那一份，还是甄婕妤一同赏了。她父亲没了官职，母亲眼盲，家里姬妾成群，都指望她一人呢！

这月例银早送了家去，只裁了缎子做了两身的长袄，里面的单衣却是半新不旧的，还是夏日刚得宠时制的。皙华夫人说外头制的衣衫首饰不好，戴了一次就不要。安贵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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