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穿过厚重的云层与浓重的硝烟,将苍白的光线洒在伊波特城中,乌鸦成群结队地再在城内游荡,像是死神手中键盘上的黑键,城中此起彼伏的哀鸣,则是最令人心碎的挽歌。
许多人都死了,Planke,Iberia,出云羽触,还有数不尽的普通人,他们的尸体早已变得冰凉。许多怪物也死了,Nakido,Wolaf,Alexandra,Felicity,还有数不尽的普通怪物。他们的武器散落在地上,高地大剑,迅捷剑,剃刀,火枪,镰刀和军刀,等待着幸存者去拾起他们。
当然,还有许多怪物活下来了。
Unrotten和Kaylee一直奋战到天明,或许是先祖的眷顾,他们只是筋疲力尽,身上几乎没有太大的伤口,还有Regan,他们三个互相照应,依旧健康地活着。Gerson和他的儿子Alvin,Gaster和他的贴身侍卫Grillby,还有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的Asgore和刚刚苏醒的Toriel。至于其他的怪物,他们正站在伊波特城的广场上,几乎是所有幸存的怪物都聚集在这,曾经偌大的怪物王国,如今仅剩的子民竟然连小小的广场都装得下,何其哀哉。而Asgore和Gerson正站在许多年前Alexandra弹琴的高台上,商量着他们的未来究竟几何。
他们确实打退了人类大军,但他们还没有胜利,事实上,夜晚的战斗是一场惨败,他们损失了太多士兵和将领,即使下一次进攻的人数只有第一次的一半,甚至是四分之一,怪物们都难以抵挡,他们会被杀光的。
“我们能怎么做?”Asgore无比迷茫地问,“我……我真的不知道,Gerson先生,您有什么办法吗?”
Gerson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目前最好的办法……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山里,Asgore,那里易守难攻,但是我们的有生力量,实在是太少了。”
“事到如今,唉……都是我的……”
“Asgore,这不是你的问题。”
Asgore庞大的身躯此刻却显得如此渺小,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就算他还能再次发表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讲,事实也是不会变的,怪物王国即将死去,也许已经死去,这是个定数。
或许留给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荣耀地死去,多么无奈而又绝望的想法,Asgore可以接受,但是那些平民呢,老人,妇女,还有连武器都拿不动的小孩,他们能接受吗?Toriel能接受吗?
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他是一家之主,一国之君,更是怪物们的精神领袖,还不是放弃的时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怪物已经为了王国而献出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他们势必要抵抗到底。
“陛下!”
Asgore回头,看见Unrotten抱着个孩子朝他跑来,Kaylee手里则提着军刀和几把其他的武器,他认得那孩子和那刀,心脏仿佛停跳了几秒。
“Alexandra和Felicity也……”
他一直没看到Nakido和Wolaf,心里多少有点数,可这夫妻俩的离去,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那孩子变成了孤儿,他才刚出生没几天,多么可怜的孩子,Asgore摸了摸他的头,那双大而天真的眼睛盯着Asgore,似乎对眼前之人产生了些许依赖。
沉默一会,Asgore终于开口。
“同胞们……我们渡过了最困难的夜晚,但危机仍未解除,他们还会来,发起下一轮的进攻,以我们现有的力量……已经无法守住这座城,我们必须进入伊波特山脉里,在那里进行游击,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看着台下的怪物们,他忠诚而又勇敢的子民,正坚定地注视着他,他们会遵从他的任何计划,再苦再累也是如此,曾经的黄金时代已经证明了Asgore是位明君,如今他又苦苦支撑着残存的怪物王国不受历史巨轮的碾压,他们又怎会怪罪他呢?
“在这儿,我想给大家道个歉……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他们的阴谋,还有Fabo Tersy的叛逃,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怪物王国的繁荣还能继续下去,可惜一切没有如果,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抵抗到最后,然后寻找机会,重建我们的家园……事到如今 还希望大家能原谅我……”
“Asgore陛下万岁!”突然有怪物这么喊。
“怪物王国永垂不朽!”
于是Asgore朝大家鞠躬,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默默走到了台下,他要去找Toriel,商量商量关于这孩子的事。
“Tori,亲爱的……你怎么样了?”
Toriel的伤口还在往外流魔质,不知道那飞刀上到底下了多么狠毒的魔法。
“Alexandra和Felicity死了,他们的孩子……。”
Toriel仍迷迷糊糊的,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清醒了,他惊得捂住了嘴,深红色的双眸睁大了几分,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怎么……”
“不知道……昨晚有很多怪物都牺牲了。他们的孩子,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吧?”
“嗯,从今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她单臂抱着婴儿,对他悲伤又慈爱地笑着,“他们夫妻俩,如果不是为了我们……也许还能好好地活下去,最应该活下去的就是他们……这孩子叫Faber,Faber Polyquasi Durrmerr,以后这就是他的全名,他是我们的孩子。”
Toriel把Faber轻轻放在床上,用温暖的大手摸摸他的脑袋,那孩子便对着Toriel立刻喜笑颜开,张牙舞爪地想要再摸摸她的手。
“你说这孩子长得更像他老爸还是老妈?”
“我觉得像他妈妈多一点。”Toriel抚摸着那孩子说,“Alex和Felicity,这两口子我认识得有好长时间了,那会儿啊,他们俩还年轻呢,二十多岁,恩恩爱爱的,现在就这么……唉。”
Asgore摇了摇头,惋惜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
“之后我们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们去山里打游击,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还记得伊波特山里的那个山洞吗,我们可以把那里当成我们的新营地。这些年那里又是我们的石矿,还有几个洞穴观光的景点,里面物资不少,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的,那地方只要我们守好洞口,人类不可能进得来。”
片刻沉思,Asgore抬头,空洞地看着远处的群山。
“嗯,你安心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吧。”
“Gore……”
Asgore刚要转身离去,Toriel拉住了他的手。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责怪自己,知道吗,无论对谁来说你都是一个伟大国王,对百姓,对将领们,对我也是。”泪水在二人的眼睛里打转。
“嗯……我知道了。”
离开后,他立马找到Gaster,后者正在照顾他重伤的贴身侍卫。
“博士,我有个想法,如果我们去伊波特城山下的洞穴里,有什么办法能支撑我们长期居住吗?”
Gaster空洞地双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芒,这话题激起了他的兴趣。
“按照您的所说,那里存在一片大型岩浆湖?”
“对。”
“也许我可以利用一种装置,大型装置,把岩浆中蕴含的热能,流体的动能,甚至是地下地震产生的动能,转化为我们可以利用的能源,不过这是一项极其复杂且耗时的工程。”
“有可能做到吗?”
“有可能。”
“好,我了解了。”
他上前查看Grillby的伤势——相当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的身体显得残缺。
“他伤得很重,被好几枚水弹正中身体。”Gaster的语气中罕见地附带着一些难过的情绪,“好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唉……,博士,我刚才问的问题,请你做一些准备。”
“明白。”
不等Asgore停下来沉思,紧接着又是一声呼喊。
“陛下!”这是Regan的声音,他急匆匆跑到Asgore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下,那娘们想见您,在西门。”
“她说什么了吗?”
“关于什么谈和的事儿。”
Asgore立刻大步流星地往西门赶去,他站在城墙上,眼前是令人心碎又绝望的一幕。
磅礴的人类大军依旧伫立在那,规模小不少,可仍是残存的怪物们无法匹敌的力量,明晃晃的长矛,盾牌,盔甲构成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阳光刺痛了Asgore的眼睛,而这镜子上最闪耀的一点,是凯琳二世,人类的女皇。不知为何,Asgore觉得这个和之前的那个相比好像是换了一个人,无论气质还是神态,都要更胜一筹。
当然,眼前的女皇孰真孰假,已经无所谓了。
“Asgore陛下,别来无恙。”
她虽年已古稀,但声音依旧底气十足,在得胜的喜悦和扩音魔法的加持下,仿佛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年轻时的英姿。
“我很敬佩你们,所有的怪物,男女老少,无一例外,除了你们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力量能守住那座城,而且你们让我损失惨重,无比惨重,但是我还能承受这些,接下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陛下,昨晚的损失,您承受得住吗?”
当头一棒,沉重地打在Asgore的脑袋上,一个爱民如子,爱兵如子的君王怎么可能接受那些同胞的牺牲?更何况那都是他无比熟悉的好友乃至亲人啊,每每想到那些已经牺牲的怪物,灵魂就会猛地悸动,就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我想这样的声音城里的怪物全都能听到,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不顾几乎崩溃的Asgore,他继续讲道,“现在我有一个办法,对我们和对你们都是最好的。如我所知,这座城南面的山里,有一个很大的洞穴,大到所有怪物都能住下。我希望,陛下,您可以带着所有怪物搬到那里面去,带着他们在那里生活,我可以保证,我的军队不会继续攻击,因为我会建立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把人类和怪物彻底隔绝开来,自此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昏迷不醒的,几乎所有怪物都在仰头听着她的讲话,他们想着,Asgore会同意她的提议吗?能坚持到现在的怪物都是英雄中的勇士,他们不怕牺牲,但也想活下去,生活在地下,面对无边的黑暗和匮乏的资源一定困难重重,可这也是一个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对怪物们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比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更好的结局。
“Asgore陛下,为了您仅存的子民,一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的同一时刻,我会在山中等着您的回答。”
女皇身后的人类士兵们纷纷侧身,为她让出一条盾牌的道路,供她悠然自得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在史书中为自己的功绩再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盾牌的碰撞声在空中回荡,像丧钟的哀鸣。
什么屏障能绝对坚不可摧?地下又到底能不能让怪物们继续生存下去,一系列问题涌入Asgore的脑海,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眼下,他只需考虑一个问题,光荣的牺牲和种族的存续,究竟哪个更重要?
他轻叹一声,仰头看看污浊的天空,又俯首看看怪物们,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下蜿蜒的队列:一个小女孩蜷在母亲怀里,脏兮兮的手指向天空——那里曾飞过为节日庆典燃放的魔法焰火。
“这不是放弃,” 他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是让根活下去……直到刺穿岩石的那天。”
他想到了Undines,死去的皇家护卫队队长,还有Nakido,Wolaf和Alexandra,他好像能看见他们往昔的身影,如果他选择战死,一死了之,是否只是以荣耀掩盖自己的懦弱?若退入地下,那是不是又背叛了城墙上每一滴尚未干涸的魔质?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Unrotten,Kaylee,Regan,我有一个任务要给你们。”向大家公布了他的决定后,他唤来他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们,“你们肯定记得那个洞穴的位置,今天晚上潜伏到那里去,侦查一下那里有没有他们的埋伏。”
“陛下,我们得……”
Unrotten说到一半就没了底气,因为谁都知道,怪物们无法抵御人类的下一波攻势。
“难不成我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他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指节捏得发白,仿佛想从虚空中抓回坠落的王旗。
“这不是放弃,凯琳二世这么干,是因为她知道如果想要继续围剿我们,那会消耗太多的人力物力,他想让我们困死在那地下,我了解那地方,没有想得那么糟,那里至少不缺少照明,也有一些基础设施,而且我们还有这么多和你一样优秀的同胞,那肯定还有机会重建家园,我们只不过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养精蓄锐而已。”
Asgore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当他的手掌拍在Unrotten肩甲上时,冰凉的金属抵住掌心,像一块墓碑的温度。他的神情温和而平静,看不出半点慌乱,或者说,此刻他已经彻底放空了自己,强迫自己暂时不去细想那些沉重的事情,这样也好,这样他才能放眼当下,正如他说过的,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下面,Asgore确实相当了解,那个巨大的矿洞他曾多次亲自视察,他记得那里有不少供工人临时居住的宿舍,还有应急的储备粮仓和各种物资,再加上伊波特城内的存量,这些足够支撑他们生活一段时间,农作物的问题,也许依靠魔法和那些从岩缝中钻进来的些许阳光可以供作物生长。至于更多的细节,就要等真正到达地下时才能知道了。当然,无论怎么想,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像生活在地下,像虫子一样,那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困难,也是屈辱。
这天开始直到傍晚,一直有一条纤细的队伍链接着伊波特城与山脉,像蚂蚁搬家一样运送着大大小小的物资,那是怪物们的生命线,也是他们面对无可改变的结局时所做的最后的挣扎——这不是寻常的搬迁,而是整个种族在悬崖边缘的最后挪移,每一步都踏在尊严的碎片和生存的泥沼之中。队伍行进得极其缓慢,沉默得令人窒息,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疲惫的喘息和木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吱呀”声。怪物们背负着,拖曳着他们所能带走的一切:磨钝了刃口的武器用粗麻布包裹着,像是对过去荣光的封存;简陋的行囊里塞着硬邦邦的干粮和修补了无数次的衣物;泛黄的魔法典籍和卷轴被小心翼翼地捧在学者枯瘦的手中,那是他们智慧的命脉,承载着地上世界的余晖;偶尔还有一盆蔫头耷脑的魔法植物,嫩绿的叶子在污浊的空气中徒劳地伸展,渴求着地下世界里未必存在的微光。而在某一辆不起眼的拖车里,还残存着一架陈旧的钢琴。
这是唯一的出路,怪物们别无选择。
或许很久以后,当所有人都忘记了怪物的存在,他们的故事只会在孩子们的儿歌里传唱。或许很久以后,面对死亡,女皇凯琳二世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依旧能微笑着迎接长眠。如果这段历史得以留存,那后世的人们该如何思考这最后的,没有一个人类死去的战役?
在夕阳斜照下,搬运的队伍投下被拉得极长的、佝偻扭曲的影子,仿佛大地上一条漫长的伤疤,每一滴砸落在尘土里的汗,每一次车轮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双回望故土的含泪眼眸,都在无声地呐喊:我们还在,我们仍在呼吸,无论多么黑暗的地底,我们都要活下去。
延绵的山脉像是墓碑,埋葬着无数颗不屈的灵魂,而地平线上的最后的半轮红日则化作一个巨大的全休止符,为这宏大的乐曲留下令人茫然若失的终止。
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