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奕的湛渊剑脱手时,思若看见他手背青筋猛地暴起,像条挣不脱枷锁的青蛇。那剑在地上弹跳的声响,混着秦灵萱从茧里溢出的腥甜哭号,把雾林搅成一滩发臭的墨。她后颈的麻意顺着脊椎往下爬,树眼里猩红的光越涌越凶,仿佛要把所有人的影子都生吞进去——那些影子在光里扭曲成婴孩形状,抓挠着往树干里钻,像是要回归母体的亡魂。
思若攥紧袖中银簪,簪头刻的是她的母亲江清然教她的咒纹。此刻纹路被冷汗浸得发亮,倒像是在吸她指尖的血。秦灵萱的茧已不再是纯白,银丝绞着暗红血迹往下淌,滴在腐叶上时,竟“滋滋”冒起青烟,腐叶底下的黑土翻涌,爬出半截发白发霉的人骨手臂,指甲缝里还卡着银丝线头——分明是数百年前被献祭者的残肢,如今成了这棵邪树的“舌头”,要把活人往黄泉里舔。
“公主,愣着干嘛?还不快跑!”华南奕突然扑过来,拽着思若往反方向疾奔。湛渊剑在他身后悬浮追来,剑刃却不再清亮,裹着层灰扑扑的雾,像被无数双死人眼啃过。思若余光瞥见秦灵萱的茧爆开了,银丝像活蛇般甩向半空,每根丝梢都绽出极小的人脸,是历代祭品的面容,它们张着嘴发出尖啸,把雾林的风都啃出了血口子。
树洞里的眼睛全醒了,整座林子的空心树同时发出闷响,像是千万具骸骨在同步喘气。碎虫尸骸卷成的漩涡撞上思若后背,她闻到腐肉混着柏油的味道,有片虫翼粘在睫毛上,竟慢慢化成极小的鳞片,往眼睑里钻。华南奕反手砍断半棵空心树,树腔里倾泻出的骸骨堆成小山,颅骨眼窝还在淌黑血,把两人裤脚都染成墨色——血里浮着极小的银铃,轻轻一碰,就响起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惊得雾林里的乌鸦群扑棱棱撞向树干,撞死的乌鸦转眼被银丝拖进树洞,成了邪树新的“眼珠”。
思若的银簪终于派上用场,她用簪尖抵住往喉咙里钻的鳞片,簪身刻的纹路突然发光,烫得她指尖生疼。华南奕却在这时踉跄半步,思若看见他后颈爬着根极细的银丝,正往他皮肤里钻——是秦灵萱茧里甩出来的!那些银丝认人,专挑活人最疼的地方扎,扎进处瞬间浮起青黑尸斑,像被厉鬼啃过的印记。
“别管我……”华南奕咬着牙去掰那根银丝,手指却开始不受控地发抖。思若发了疯似的用簪子去挑那丝,簪尖却被银丝缠住,越勒越紧,竟发出金属哀鸣。她突然想起进雾林前,老猎户说的“邪树吃的是人心的怯,越怕越咬得狠”,于是狠狠心,把簪尖往自己掌心按去——血珠溅在银丝上的瞬间,整棵邪树的“眼睛”都闭了半瞬,秦灵萱的哭号卡在喉咙里,像被掐断的琴弦。
伤口处的银丝松了,华南奕后颈的尸斑却没褪。思若把染血的帕子按在他伤口上,看见他苍白的脸在雾里泛着青,像具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尸首。空心树的喘气声越来越急,骸骨堆里的银铃响成一片,竟拼凑出首送葬曲。思若知道不能停,拽着华南奕往雾林深处跑,却发现越跑,那些树越像活人——树干上的节疤是眼睛,树皮缝里渗的是血,它们在笑,笑声从地底往上翻,震得两人鞋底粘的泥巴直往下掉。
秦灵萱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她浑身缠满银丝,却不再是被茧困住的模样,反而像和邪树长在了一起——银丝是她的血管,树干是她的骨血,她张开嘴,喷出的不再是眼泪,而是成串的银铃,每颗铃里都关着个祭品的魂,要拉思若和华南奕下去作伴……
沧煜沉的声音在头顶盘旋,像是从锈铁管里挤出来的,裹着雾的湿冷,往人耳朵眼里钻。“你们真做这么为了她好么?”他的身子在树壁上晃了晃,竟分出无数细枝,像只张开的手,慢慢往思若那边探,“你看她梦里多好,爹娘还在,灶上炖着的鸡汤冒热气,哪像现在,头发里缠满了银丝,活像个没人收尸的孤魂。”
沧煜沉站在那片被雾气浸透的树林里,衣摆上沾着的腐叶碎屑簌簌往下掉。他望着对面那些“正义之士”,喉间滚出的声音像是从陈年酒坛里舀出的醪糟,黏糊又带着股呛人的烈度:“快瞧瞧,你们总爱把‘正义’嚼得像块硌牙的姜,可真见过这世间真相吗?”他伸出被雾气组成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腹摩挲着身旁空心树渗出的黑汁,那汁液顺着纹路往下淌,活像这世间流脓的伤口,“我给他们织美梦,不过是顺着人性里那些暗沟淌的水——他们眼巴巴盼着有人能把‘想逃’的念头变成路,我就做那个铺路的。我有错么?”
说到这儿,他忽然笑了,笑声惊起树洞里几只蜷缩的黑鸟,扑棱棱撞向被银丝绞成蛛网的天空。“他们在梦里醉得人事不省,是自己把脖颈往丝线上套,我不过是递丝线的手,倒成了你们眼里该被剐的恶鬼?”他逼近几步,袍角扫过腐叶堆里半截发白发霉的人骨,骨缝里卡着的银丝线头泛着冷光,“你们站在道德高台上指手画脚时,可闻见自己袍角沾的腐味?”
“说我心怀不轨,你们呢?”沧煜沉猛地转身,背后空心树的眼窝里,还嵌着历代祭品惊惶的眼,“平日里端着副清正面皮,像庙里落满灰的泥胎,真碰着自身利益,立刻露出爪牙——争名时眼睛红得像浸了血的玛瑙,夺利时嘴角淌的涎水都能浸穿楼板。”他抬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道深长的疤,疤上还缠着几根银丝,在暮色里泛着森冷的光,“我至少敢把‘想要’两个字刻在骨头上,你们呢?把欲望碾成粉,和着规矩的灰,捏出副‘圣人’模样吞下去,骗自己尝的是蜜。”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像是要把每个人藏在心底的腌臜都剜出来:“这世间标榜‘好人’的,不过是被驯化的羔羊,圈在栅栏里啃着‘规矩’当草料,连直视内心欲望的胆量都没有,偏要把挣扎着要出笼的鸟,说成是啄瞎世界的恶鸦。”
“我扯断几道捆人的绳,让他们看见铁笼外还有片天,你们就喊‘恶’?”沧煜沉抓起把腐叶,往空中一扬,叶尖上沾着的银粉纷纷扬扬,像场绝望的雪,“行啊,那我就做你们最恨的恶!把这满是伪善的戏台子拆个干净,让你们瞧瞧,直面内心的欲望不是罪,是活成人该有的血气。这世道容不下真话,我就当那根捅破纸糊天窗的刺,看你们这些假正经的,是接着演‘正义’,还是露出怕见光的原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震得树洞里的骸骨堆簌簌发抖。沧煜沉望着远处被邪树阴影笼罩的天空,银发被风扯得凌乱,像是要与这混沌世道同归于尽的孤魂:“我打破规则,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这就成了你们眼中的恶?那我宁愿与这所谓的正义为敌,以我的方式,让这世间的人明白,真正的力量,来自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若这就是恶,那我愿成为这世间最纯粹的恶,将这虚伪的世界彻底颠覆!”
思若的指甲早已经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地上,被那些白虫舔舐得干干净净。她看见华南奕的蓝血凝成的花谢得更快了,花瓣落在地上,虫豸便疯了似的围上去,啃噬得沙沙作响,像在嚼碎一堆陈年的骨头。“她的梦是假的。”思若的声音发颤,却偏要扬着下巴,“用别人的命熬出来的甜,是穿肠的毒。”
“毒?”沧煜沉笑起来,树洞里的积水突然掀起浪头,拍在石壁上,溅起的水珠里竟裹着细碎的人影——有哭的,有笑的,都是些模糊的脸,像被水泡胀的旧照片。“你敢说自己没盼过假的?那年在魔域,你抱着你母亲的尸体,一直哭到天亮,不就是盼着她能坐起来?”
沧煜沉这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扎进思若心口。她猛地抬头,看见沧煜沉的脸在雾里渐渐清晰,眉骨那里有道疤,竟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树壁上的细枝已经缠上她的脚踝,凉丝丝的,像蛇信子在舔,“放开!”她灵力骤起,想震断那些丝,可指尖刚泛起微光,就被雾里的寒气浇灭,掌心反倒多了层白霜,冻得发疼。
华南奕突然往前一扑,湛渊剑在他掌心发出嗡鸣,剑刃扫过那些缠向思若的丝,青黑色的剑身竟渗出些血珠——不是他的蓝血,是鲜红的,像从剑骨里挤出来的。“她的苦,轮不到你来管。”他的胳膊还在淌血,蓝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在剑身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要做梦,自己躺进棺材里做去!”
沧煜沉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树壁上的细枝疯长,瞬间织成张网,将华南奕罩在里面。银丝缠上他的伤口,蓝血一碰到丝,就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里溅了水。“急什么?”沧煜沉的声音里带着股猫捉老鼠的戏虐,“你们两个,一个心里装着没说出口的愧,一个揣着不敢认的念,不都是等着人来织个美梦,好躲进去不出来么?”
思若的视线被那团混沌扯住,华南奕的脸在银丝织就的网里扭曲成一片青黑,像是被按进墨汁里的纸。他正用手去撕扯那些丝,每一下都带着要把骨头扯出来的狠劲,银丝勒进皮肉,蓝血就顺着指缝渗出来,一滴一滴,在雾气里晕开潮湿的暗痕。那血的颜色,和记忆里坠崖时漫开的暮色重叠,带着种让人窒息的钝重。
思若看着看着,眼前的画面突然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那天山崖边的风也是这样黏腻,华南奕站在崖沿,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却偏要梗着脖子笑,说“我自己跳”。可真到坠落的瞬间,他咬着牙的脸憋得发青,眼神里的火明明要烧穿暮色,却硬挤出半句“别过来……”,尾音被风扯碎,散在空荡荡的山崖下。
此刻,网中的华南奕和记忆里坠崖的身影重叠又分开,雾气像张浸了水的纸,把所有的轮廓都泡得发皱。他的血还在渗,蓝血落在银丝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哀号。思若觉得心口被什么攥住,疼得发麻,那些被岁月埋住的画面,就这样被扯出来,晾在这黏糊糊的雾气里,每一丝细节都带着潮湿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思若突然笑了,那笑声像被树洞里的潮气泡得发沉,撞在石壁上碎成一片一片,惊得那些白虫跟疯了似的乱爬,有的往石缝里钻,有的直接撞在彼此身上,软乎乎的身子挤成一团。
“你先放开他。”她没抬头,声音里裹着冰碴子,“我不打算躲。”话音刚落,她猛地抬手拽下头上的银簪,那簪子尖得发亮,在雾中的昏暗中闪了一下,就往自己手腕上划去。动作又快又狠,像是在割一块无关紧要的旧布。血珠立刻涌了出来,红得扎眼,一滴滴砸在地上,竟“腾”地燃起细碎的红焰,那些焰苗不大,却带着股狠劲,舔着地面上的白虫,烧得它们噼啪作响,一股焦糊味混着潮气漫开来。
她看着那些扭动的白虫,嘴角撇了撇,眼神里的嫌恶像淬了毒的针:“假的甜,嚼着像蛆虫,我嫌脏。”
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淌,顺着指缝往下滴,每滴落在地上都能溅起一小簇红焰,把她的影子映在石壁上,忽明忽暗的,像团随时要扑过来的火。她就那么站着,银簪还捏在手里,尖端正往下滴着血,明明是受伤的样子,却透着股谁也别想拦着的野劲。
思若垂眸看着手腕上的布条,原本白净的纱布此刻已被渗出的血浸成深褐,边缘还在不断晕开新的红痕,像极了去年深秋落在石阶上的枫叶,看着鲜活,实则早已失了生气。那是华南奕亲手为她包扎的,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缠布条时力道总控制不好,松一阵紧一阵,她当时还笑他笨手笨脚,此刻却只想将这带着他气息的布条攥得更紧些。
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青石地面上,绽开细小的血花。华南奕站在几步外,瞳孔猛地收缩,方才还稳如磐石的手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想去上前,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像是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清晰地记得今天给她包扎时的情景,思若的手腕还泛着健康的粉白,他特意找了最柔软的纱布,反复调整了好几次松紧,生怕勒得她不舒服。可现在,那些精心缠绕的痕迹被血色冲得七零八落,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明明是想护着她,却总在不经意间让她再次受伤。
华南奕盯着那张越收越紧的网,网眼间泛着冷光的银丝正一点点勒进周围的树干,树皮被绞出细碎的木屑,像在无声地哭。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日温吞的笑,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点血腥味——方才被网边的倒刺划破的嘴角还在渗血。
“沧煜沉,你这网绣得挺密啊。”他说着,突然屈指成拳,指节爆响如枯柴断裂。下一秒,他竟迎着银丝冲了过去,不是撞,是用肩膀硬扛。银丝割进皮肉的声音很轻,像绸缎划过刀锋,蓝色的血珠顺着网眼往下掉,落在地上砸出细小的痕迹。
他没哼一声,只死死盯着网中心那点晃动的光——沧煜沉藏在那里。后背的衣服瞬间被蓝色浸透,可他步子没乱,反而越走越快,直到离那光点只有半步远,突然扬手,掌心聚着团白花花的灵气,照着网眼最密的地方就拍了下去。
“破!”一声闷响,银丝像被烧化的冰,簌簌往下掉。他顺势往前一扑,带起的风卷着蓝色的血珠,溅在旁边沧煜沉所处的位置处。华南奕喘着气,嘴角的血沫混着笑:“你这网……不怎么结实。”
“公主,你为什么这么做……”华南奕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往前踉跄了两步,视线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血色,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伤药,却发现药瓶早已在方才的慌乱中摔得粉碎,药粉混着泥土,成了一滩无用的浑浊。
思若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抱歉……”话音未落,手腕上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晃。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华南奕的防线。他猛地扑过去,却在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停住动作,双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他怕自己的力道太重,加重她的伤势,又怕动作太慢,错过了止血的时机。那双手曾握剑劈开无数荆棘,此刻却连一块纱布都不敢轻易触碰,只能任由冷汗混着懊悔从额头滑落,砸在思若的手背上,与她的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别动……”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小心翼翼地撩开她手腕上的布条,看着那道再次裂开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笨拙,那些在比试场上应对自如的招式、临危不乱的镇定,在思若渗血的伤口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摆设。
思若的血还在流,华南奕的目光也随着那抹红一点点沉下去,直到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他知道,这道伤口不仅划在思若的手腕上,更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往后每一次呼吸,都会带着这尖锐的疼。
沧煜沉的影子猛地一缩,像是被那红焰烫到。“倒是个烈性子。”他的声音里多了点寒意,树壁上的网收得更紧,华南奕的蓝血已经浸透了衣襟,像块浸了墨的破布,“可烈有什么用?你看他,快被我的丝吸成个空壳了,你救得了么?”
思若没答话,只是攥紧了银簪,往华南奕那边冲。银簪划破雾障,红焰烧得更旺,那些银丝一碰到火就蜷成焦黑的团。她看见华南奕的眼睛还亮着,正死死盯着她,像怕她也掉进这网里。“傻子一样。”思若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蓝血和红泪混在一起,竟在他伤口处开出朵小小的花,“早告诉你别硬撑。”
树洞里的积水突然平息了,那些人影在水里慢慢沉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水底。沧煜沉的笑声渐渐远了,只留下句飘在雾里的话:“等着瞧,你们心里的苦,迟早会求着我来织……”
思若终于扯断了最后一缕丝,把华南奕拽出来时,他已经站不稳,靠在树壁上,蓝血顺着树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池,池里映出两个狼狈的影子,倒像是从泥里刚爬出来的,却偏要互相搀扶着,不肯倒下。
思若被华南奕拽着往前扑的瞬间,后颈的鳞片突然炸开,银粉簌簌落在肩头,呛得她猛咳——那粉末竟带着铁锈味,刮得喉咙像吞了把碎玻璃。咳声还卡在嗓子眼,前方的雾突然翻涌起来,青灰色的牌坊从雾里浮出来时,石匾上“幻罗苑”三个字正往下淌黑汁,浓稠得像化开的墨锭,滴在阶前青苔里,竟长出簇簇暗红的花,花瓣卷得像没睁开的婴儿眼,花芯里隐约可见细小的白虫在蠕动。
“这才是正门。”华南奕的声音裹着喘,反手将湛渊剑插进牌坊石缝,剑身上的蓝血顺着纹路爬,在石匾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符,像条被踩住尾巴的蛇。他腕骨上的青筋突突跳,“沧煜沉那老东西,早把路指给我们了。”
思若盯着牌坊下的阴影,阴影里蹲着个穿素白裙的姑娘,裙摆沾着湿泥,怀里的布偶掉在地上,被银线缠成个粽子,露出的半截布腿上,红颜料褪得发灰,像干涸的血。那姑娘的手正往石缝里伸,指甲缝里嵌的黑泥,和牌坊上淌的黑汁一个颜色,连黏稠度都分毫不差。
“她在开门。”思若突然按住华南奕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你看她手腕,那不是银镯,是道锁灵链——链环上有倒刺,正往肉里钻呢。”
话音刚落,素白裙姑娘突然回头,脸在雾里白得像张浸了水的棉纸,嘴角裂到耳根,却没看见牙,只有密密麻麻的银丝在嘴里蠕动,像一团活的蛆。“进……来……”她的声音像揉皱的草纸,每个字都带着丝响,银丝随声从嘴角掉出来,落在地上蜷成小蛇的形状。
牌坊下的石缝突然裂开,涌出股腥甜的风,像腐肉混着蜜,吹得人骨头缝都发酥。华南奕的剑在石缝里抖得厉害,蓝血混着黑汁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个诡异的图案——像只睁着的眼,瞳仁是暗紫色的,正一眨不眨盯着他们。
“走。”华南奕拽着思若往裂缝里跳,经过素白裙姑娘身边时,思若瞥见她后颈的皮肤下,有个青黑色的东西在动,像条小蛇往她天灵盖钻,顶得皮肤凸起道蚯蚓似的棱。
裂缝里比雾林更黑,黑得能拧出墨来。脚下踩着的不是土,是层软乎乎的东西,像踩在泡发的腐肉上,偶尔还能感觉到底下有东西在蠕动,蹭得鞋底发麻。思若摸到墙壁,黏糊糊的,指尖沾着的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腥得像刚剖开的鱼肚,指尖并拢时,还能拉出细红的丝。
“幻罗苑少主……”华南奕的声音在黑里撞出回声,震得头顶落下些湿冷的碎屑,“别躲了,出来!”
黑暗里突然亮起盏灯,灯芯是团跳动的银火,绿幽幽的,照着张雕花的木椅,椅上坐着个穿黑袍的人,帽檐压得低,只能看见他手里转着个银铃,铃身刻着和秦灵萱腕上一样的缠枝纹,纹路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没擦净的血痂。
“贵客来了。”黑袍人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冰,甜丝丝的,又带着股寒气,“听说你们对我的‘美梦’很感兴趣?”
思若突然想起沧煜沉的话,胃里一阵翻涌。她看见木椅底下缠着无数银丝,丝的尽头都连着墙里,而墙上竟嵌着一张张脸,有老有少,眼睛都睁着,却没了神采,眼白泛着死鱼肚的青白,像被封进琥珀的虫,嘴角还凝固着笑的形状,显得格外瘆人。
“这些都是……”思若的声音发颤,尾音被自己的牙咬断了。
“都是醒不过来的人。”黑袍人笑了,银铃转得更快,铃心撞出细碎的响,“他们嫌人间苦,求我把他们嵌在这里,永远做着梦。你看那个穿红袄的,”他抬下巴指了指墙上张圆脸,“生前是个寡妇,守了三十年活寡,梦里天天有人给她描眉;还有那个戴方巾的,”又指了指张干瘦的脸,“考了一辈子科举没中,梦里早就当上文曲星了,嘴角那笑,十年了都没褪呢……”
华南奕突然挥剑砍向银铃,剑风掀起黑袍人的帽檐,露出张年轻的脸,左眼角有颗痣,红得像滴没擦净的血。“你用他们的魂养这苑子,还好意思说‘求’?”
黑袍人没躲,任由剑风扫过脸颊,银铃却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针往思若眼里钻。“急什么?”他的脸在银火里忽明忽暗,像浸在水里的灯,“你身边这位姑娘,心里不也压着个不敢碰的梦么?我帮她圆了,不好么?”
思若的眼前突然闪过片火海,火光里有个模糊的背影,梳着和她娘一样的发髻,正往火里冲,衣摆被烧得卷起来,像只展翅的黑蝶。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墙上嵌着的脸里,竟多了张熟悉的——是她早逝的娘,正对着她笑,嘴角淌着血,染红了下巴,和她最后被抬出来时的模样一模一样。
“娘……”思若的声音发飘,脚像被钉在原地,鞋跟陷进地里的软东西里,拔都拔不动。
“看吧。”黑袍人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像蛇吐信子,“她在叫你呢,过来,就能永远陪着她了,再也不用受那思念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