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羽刚拐过山道拐角,鞋尖踢到块松动的石子,那石子骨碌碌滚进路边的毒草丛,惊得几片沾着毒液的叶子簌簌发抖。身后毒经阁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像口老棺材盖被撬开条缝,父亲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子,刮得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灰裙下摆扫过那丛毒草,草叶上的黑虫“噼啪”往下掉,砸在鞋面上,凉得像块冰。手里攥着的墨玉吊坠还带着父亲方才递过来时的体温,温温的,贴着掌心,可那声音里的怀疑像条小蛇,顺着腕子往上爬,缠得她心口发紧,指尖瞬间凉透,连带着那墨玉都像是淬了毒,烫得人想撒手。
山风卷着药味从鼻尖过,是毒经阁里特有的腥甜,此刻闻着却像尸腐的气息。她不敢回头,知道父亲定是站在窗后,那双总是眯着的眼此刻准睁得溜圆,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上的血珠,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就像盯着多年前那只私闯五毒宗的雪狐,明明爪子上还沾着伤,却偏要往禁地闯。
墨玉吊坠的棱角硌着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颤。方才父亲把这吊坠塞给她时,指腹蹭过她的手背,那点温度曾让她心头暖了暖,此刻却全变成了冰,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发疼。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学毒术被发现,父亲也是这样站在廊下,声音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那本《毒经》塞进她怀里。
可这次不一样了。风里的怀疑太沉,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能想象父亲此刻的模样,袖口沾着的蝎尾粉末簌簌往下掉,指节因为攥紧窗棂而泛白,就像每次拷问叛徒时那样,眼里没了半分温度。
脚下的毒草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裙角,像无数细瘦的手在拉扯。她深吸一口气,喉间涌上股腥甜,却死死憋着没咳出来。那墨玉吊坠在掌心硌出个红印,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终于抬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父亲的目光像道无形的网,勒得她全身发疼,却不敢回头拆穿那点藏在怀疑底下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牵挂。
“……那些喜欢,怕都是装的!”父亲的声音裹着风,字字扎进她耳朵里,“我当时竟真信了,以为她只是个爱些小玩意儿的丫头,甚至为了不让华南奕缠着她,还偷偷给那小子下了‘蚀情咒……”
希羽的呼吸骤然停了半拍,攥着吊坠的手开始发抖——她从不知道,父亲竟为了她,给华南奕下了那样恶毒的咒。上次华南奕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说骨头缝里疼,她还以为是他在魔域时出了岔子,原来……
风又大了些,把老妪迟疑的声音也送了过来:“可希羽毕竟是你看着长大的,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想多了?”父亲的冷笑像针一样刺进来,“你立刻让人去盯着希羽,若她敢跟黑衣人接触……直接用‘追魂蛊’控住她——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内鬼!”
希羽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磕在块尖石上,疼得她倒抽口冷气,眼眶却先一步热起来,像揣了团烧红的炭。攥着隐息符的手紧得指节发白,符纸粗糙的边缘嵌进掌心,硌出几道红痕,那疼却抵不过心里的凉——她不过是想往魔域边界走一趟,想把那黑衣人抓回来给父亲赔罪,怎么就成了通敌的内鬼?
山道尽头的虫鸣“嗡嗡”涌过来,混着养蛊池飘来的腥甜气,像条黏糊糊的蛇缠上她的喉咙。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砸在衣襟上,她狠狠咬了咬下唇,尝到点血腥味,才把那点湿意逼回去。转身时灰裙扫过路边的毒棘,棘刺勾住布纹,像有人在背后扯着她,她却没停,脚步比刚才快了半拍,像在跟谁赌气。
她腰间的墨玉吊坠随着步子轻轻晃,冰凉的玉面撞着锁骨,一下下,像在替她喊冤。她得快点,再快点。得在父亲彻底认定她是叛徒之前,把那黑衣人的踪迹揪出来,把证据摔在毒经阁的桌子上——让他看看,她希羽从来不是只会躲在他身后的丫头,更不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风从魔域方向吹过来,带着股冻土的寒气,刮得她脸颊生疼。她摸了摸胸前的吊坠,那点父亲留下的体温早就散了,只剩玉的凉。小时候父亲教她辨认毒草,总说“蝎子尾巴再毒,也不会蛰自己窝里的虫”,如今怎么就不信她了呢?
她死死咬着的下唇渐渐松了,血珠在唇缝里渗出来,咸得发苦。她把隐息符往袖管里塞了塞,加快脚步往那片模糊的边界线走,背影在山道上缩成个灰点,像粒被风吹着往前滚的石子,带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她要找的哪里只是黑衣人,分明是父亲眼里那点丢了的信任,是她在五毒宗这十几年,藏在毒草底下的那点根。
老妪没再多说,枯手抓起桌上的青铜鼎,鼎身的毒咒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转身快步往阁外走。刚推开门,就见廊下的蛊鸟又扑腾了两下,光秃秃的翅膀扫过笼栏,发出细碎的“咔嗒”声,眼珠里的红意竟淡了些,像是在盯着希羽消失的方向。
希渊留在阁里,指尖还沾着舆图上的朱砂,他走到竹篓旁,蹲下身,枯瘦的手指隔着麻布摸向骨引——布下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是骨引在回应养蛊池的黑沫子。他想起希羽刚才接瓷瓶时的模样,眼底的冷意又添了几分,指腹用力掐着麻布,几乎要把布面戳破。
“若你真没背叛,就该早点把黑衣人揪出来。”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挣扎,“可若是你……”话没说完,他猛地站起身,玄袍扫过地上的毒蟾蜍,那蟾蜍“呱”地叫了一声,蹦到墙角,缩成个黑团。
而此时山道上,希羽正攥着墨玉吊坠快步前行,吊坠上的五毒图腾硌得掌心发疼。风里还飘着父亲那句“没有冤枉”,让她鼻尖阵阵发酸,可脚步却没半分停顿——她从袖里摸出那瓶地蛊虫卵粉,拔开塞子,粉末遇风散出淡青的烟,顺着山道往前飘,在地面留下细细的痕迹。
刚走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希羽猛地回头,只见两个灰袍弟子正远远跟着,手里还攥着个装着蛊虫的竹管,显然是老妪派来盯梢的。她咬了咬下唇,没戳破,只是加快了脚步,指尖悄悄摸向腰间的避蛊佩——她得赶在被怀疑之前,找到黑衣人的踪迹,否则不仅洗不清自己,还会耽误父亲的大事。
前方的山道渐渐隐在青雾里,魔域的气息越来越浓,路边的毒草开始渗出黑汁,滴在地上“滋啦”作响。希羽把虫卵粉的瓶子攥得更紧,目光扫过地面——青雾里,几处黑泥上留着浅浅的脚印,脚印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粉末,正是她之前在毒经阁见过的、黑衣人衣角沾着的那种。
她心里一紧,刚要追上去,身后的弟子突然加快脚步,其中一个还从竹管里倒出只通体发黑的蛊虫,蛊虫落地后,径直往她脚边爬来。希羽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两个弟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父亲让你们来盯我,还是来拦我?”
那两个弟子飞快地对了个眼,眼里的犹豫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左边那个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被风刮过的涩:“我们……只是奉命跟着,确保师妹安全。” 话说得硬邦邦的,可他们捏着剑柄的手却松了松,指腹在冰冷的剑鞘上蹭了蹭,像在给自己找底气。右边那个眼角瞟着山道尽头,那里的雾气正一点点浓起来,把希羽消失的方向裹成了团白。他脚尖在地上碾了碾,鞋跟蹭起些碎土,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虚:“掌门的意思,是怕……怕魔域的边界不太平。”
两人都没再说下去,可那点没说出口的话像毒藤似的缠在中间——谁都清楚,“确保安全”四个字底下,藏着的是“盯紧了”的意思。风从魔域方向吹过来,带着养蛊池的腥气,刮得两人脖颈发僵。左边的弟子忽然咳了声,打破了这尴尬的静,却没敢抬头看对方,只盯着自己靴尖上沾着的泥点,那泥点黑糊糊的,像块洗不掉的疤。
“走吧。”右边的人终于动了动,脚步却慢,像拖着什么重物,“别跟太近,让师妹察觉了……不好。”话音落时,他偷偷抬眼,见同伴也正望着他,眼里的犹豫像面镜子,照出彼此那点揣在心里的不自在——毕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此刻却要做这背后盯梢的事,喉咙里像卡着根细刺,不上不下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道深处走,灰袍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两条被人牵着的绳,一头系着宗门的令,一头拴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同门情分,在风里晃悠着,挣不脱,也松不开。
希羽的冷笑像淬了冰,从嘴角溢出来时带着股子狠劲。她弯腰的动作快得像道影子,指尖捏住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手腕一甩,那石头就带着风声砸下去。“啪”的一声闷响,希羽脚边那只刚要爬近的蛊虫,瞬间被碾成摊黑泥,浓稠的汁液溅在青石板上,像滴在雪地里的血,刺目得很。
“不必劳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剐人的锐度,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转身时玄色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些微尘,人已经大步往前去了,背影挺得笔直,像根宁折不弯的铁刺。
两个弟子僵在原地,眼皮跳得厉害。地上那摊黑汁还在慢慢渗进石缝,带着股腐草的腥气。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点发怵——那石头砸下去的狠劲,哪是对虫,分明是对着人来的。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抬脚跟上去,只是步子放得更缓,脚底板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透着犹豫。走了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瞥那摊虫尸,只觉得那黑汁像长了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的后颈窝。风从背后吹过来,带着点凉,两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把要说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此刻的毒经阁里的腥气,比往常重了三分,养蛊池里的黑沫子咕嘟咕嘟翻着,像一锅烧不开的烂粥。希渊站在池边,影子被池底的暗光映得歪歪扭扭,手指在袖口里攥得死紧。
老妪的声音像从墙缝里挤出来的,又干又涩:“派去的弟子传信,希羽正往魔域深处追,还砸了我们的‘探踪蛊’。”
希渊的目光没离开那池黑沫子,沫子正慢慢往中间聚,搅出个旋转的漩涡,隐约能看见底下有团东西在动,软乎乎的,像团刚剥了皮的肉。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像是在冰水里泡过,每个字都带着碴:“砸了正好。”
老妪没作声,垂着手站在后面,脊梁骨弯得像张弓。
“让他们继续跟着,”希渊又说,眼睛眯了眯,池里的影子突然抖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蛰了,“看她到底要去哪。”
黑沫子聚得更紧了,几乎要凝成个球。希渊盯着那球,喉结滚了滚:“若她真敢跟黑衣人碰面……”他顿了顿,池底的影子猛地涨大了一圈,“就算追到魔域深处,也要把她带回来。”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狠又重,像从牙缝里碾出来的,养蛊池里的黑沫子突然“啵”地破了个泡,溅起几滴黑汁,落在池边的青石板上,瞬间烧出几个小坑。
老妪点头应下,转身再次离去。阁内只剩希渊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投在泛黄的舆图上,正好遮住魔域边界的朱砂圈。他走到窗边,望着山道尽头的青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木纹——那是他年轻时亲手刻的五毒图腾,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养蛊池的方向突然传来“咕嘟”一声闷响,比之前更沉,像是有什么重物从池底浮了上来。希渊猛地转身,快步往池边跑,玄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的风掀翻了桌上的毒粉包,青灰色的粉末撒了一地,遇空气便化作细小的毒烟。
池边的青石板上,黑沫子已经漫过了边缘,正顺着石板缝往下渗,蚀出细密的小孔。他探头往池里看,只见池中央的黑沫子正旋转着形成一个漩涡,漩涡深处隐约泛着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沫而出。“母蛊要醒了?”希渊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急切,“骨引还没浸进去,怎么会……”
话音未落,漩涡突然停止旋转,黑沫子瞬间凝固,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凝固的黑沫子裂开一道缝,红光从缝里透出来,映得希渊的脸忽明忽暗。他刚要伸手去碰,缝里突然窜出一道细小的红影,直往他面门扑来——是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通体发红,身上还沾着未干的黑沫子。
希渊反应极快,侧身躲开,同时从袖里摸出个青铜小盒,猛地打开,盒内的寒气瞬间逼散周围的毒雾。红蛊虫似乎怕寒,在空中顿了顿,转身又要往他脖子上扑。他抬手将青铜盒扣过去,“啪”的一声,红蛊虫被关在盒里,在盒内撞得“咚咚”响。
“看来母蛊是等不及了。”希渊攥紧青铜盒,指节泛白,“希羽若再找不到黑衣人,等母蛊完全苏醒,失控的可就不只是地蛊了。”他抬头望向山道方向,眼底的冷意中多了几分焦躁——他既盼着希羽能带来黑衣人的踪迹,又怕传来的是她通敌的消息。
而此时的魔域深处,希羽正循着虫卵粉的痕迹往前追。山道越来越窄,两边的岩壁上挂满了暗绿色的藤蔓,藤蔓上的毒刺泛着寒光,稍不留意就会被划伤。她的灰裙已经被藤蔓勾破了好几处,小腿上也添了几道浅浅的血痕,可手里的虫卵粉瓶子却始终攥得很紧。
前方的风突然顿了顿,裹挟着丝微的衣料摩擦声,像蚕啃桑叶似的,轻得几乎要融进魔域的雾里。希羽的呼吸猛地掐在喉咙口,脚尖在碎石上碾出半分印子,人已像片叶子贴到巨石后,后背抵着冰凉的石面,那凉顺着骨头缝往心里钻。
她悄悄探出头,睫毛上沾着的雾水簌簌往下掉。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个黑衣人,玄色衣袍拖在地上,下摆沾着的黑泥结成了块,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与父亲咬牙切齿描述的模样分毫不差。他手里捏着个青铜小瓶,瓶口朝下,正往地上倒着什么,液体落在黑泥里,“滋滋”冒起白烟,裹着股刺鼻的腥甜,像烧化的铅。
希羽的指尖抠进巨石的缝里,石屑硌得指腹发麻。那黑衣人的背影挺得很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玄袍后颈处磨出了毛边,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层灰布——竟不是魔域修士常穿的锦缎。她盯着那青铜小瓶,瓶身上刻着的纹路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条盘着的蛇,心里忽然窜起个念头:父亲说他带了“噬心蛊”,难不成就在这瓶里?
白烟渐渐散了,地上的黑泥变成焦黑色,像块烧糊的饼。黑衣人收起小瓶,转身时,希羽猛地缩回脑袋,心脏撞得巨石“咚咚”响,像要把这秘密撞碎在石缝里。她听见他脚步声往这边来,一步一步,踩在焦泥上,发出细碎的裂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绷得快要断了。
风又起了,卷着雾往巨石这边涌,把那脚步声揉得忽远忽近。希羽攥紧袖里的毒针,针尖抵着掌心,那点疼让她清醒了些——只要他再走近三步,她就能让他尝尝五毒宗的厉害,就能拿着他去见父亲,就能把那些怀疑全砸得粉碎。
可不知怎么,她的指尖竟有些发颤。方才瞥见的那截灰布,像根细刺扎在眼里,让她想起小时候偷穿父亲的旧衣,袖口磨得发亮,也是这样藏在光鲜的外袍底下。
希羽心里一紧,刚要摸出腰间的毒囊,身后突然传来弟子的低喝:“师妹!别冲动!”是那两个盯梢的灰袍弟子,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正躲在另一块巨石后,压低声音劝她,“掌门说了,要先确认他的身份,别打草惊蛇!”
希羽咬了咬下唇,目光死死盯着黑衣人的背影——她看见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个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竟与父亲说的“破玉佩”一模一样。她的心跳骤然加快,攥着毒囊的手微微发抖:“ 她手里的玉佩……是华南奕的。”
“别躲了。”她的声音像浸了月光的冰棱,亮得扎人,尾音却裹着点没藏住的颤,像被风刮得发飘的蛛丝。“兜帽遮得住脸,遮不住你束发的银线——”她顿了顿,目光钉在那截从黑袍缝隙里露出来的银线上,线尾坠着的小银铃被风一吹,发出细得像蚊子哼的响,“你是个女人。”
黑衣人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像被这句话烫着了。月光斜斜切下来,在她兜帽边缘割出道冷白的线,那截银线在阴影里闪了闪,像条藏着的小蛇。
希羽攥着毒囊的手松了松,掌心的汗把油皮绳浸得发潮。原来那些说不出的怪异感是从这来的——男人束发哪会用这样的银线,还坠着铃,走一步响一下,倒像哪家闺阁里养出来的。
风突然停了,连虫鸣都歇了。黑衣人的手指在玉佩上捏了捏,指节泛出点白。希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巨石上,回声闷闷的,像在替那没露面的人应着。有些东西藏得再深,也会从细缝里漏出来,比如这截银线,比如她方才那句里藏着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
希羽的身子像被风吹动的芦苇,往侧里一拧,避得又快又险,肩胛骨几乎要贴住地面的碎石。指尖的毒粉撒出去时,带着股苦杏仁的腥气,青灰色的粉末在空中炸开,像团揉碎的阴云,正好裹住那三道银刺。
只听“滋滋”几声,银刺上冒出细密的白烟,尖儿上瞬间蚀出无数小孔,像被虫蛀过的木头。“叮”的一声脆响,断成两截的银刺砸在地上,断口处黑得发黏,连月光都照不透那层腐锈。
“蚀骨粉?”黑衣女人的冷笑裹着冰碴子飞过来,“希渊倒舍得给你这么贵重的东西。”话音未落,她的身形突然飘了起来,黑袍在风里舒展开,像片被卷上天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落在希羽身后。希羽后颈的汗毛刚竖起来,就觉一股寒气贴住脊背——女人手里多了把短匕,匕尖的青黑光泛着冷意,像冻住的毒液。
“不过可惜了这好东西,你用得太差劲。”女人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嘲弄的黏腻,像蛇吐信子舔过皮肤。希羽猛地往前扑,后襟却被对方的指尖勾住,布料撕裂的轻响里,她闻到那匕尖的毒味更浓了,混着女人身上的脂粉气,成了种说不出的腥甜,闻着让人舌根发麻。
希羽滚在地上时,手肘蹭破了皮,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夜风吹得发疼。她没顾上疼,青铜蛊哨含在嘴里,吹出来的调子又尖又戾,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夜里。周遭那些原本蔫耷耷的藤蔓突然活了过来,暗绿色的枝条带着倒刺,“嗖嗖”地往黑衣女人身上缠,影子在月光下扯得老长,活像一群饿极了的蛇。
黑衣女人嗤笑一声,瓷瓶里的白粉撒得又快又匀,落在藤蔓上跟泼了硫酸似的,绿叶子瞬间卷成黑团,刺啦刺啦往下掉渣。“五毒宗的小把戏,”她说话时,短匕在指尖转了个圈,寒光扫过希羽的脸,“你爹把养骨地的图刻在你后颈了吧?当年他偷了我们‘蚀心堂’的秘方,就该想到有今天。”
希羽后颈的皮肤猛地一紧,像被冰锥戳了下。她知道那图——小时候爹总摸她后颈,说长大了就懂,原来不是亲昵,是藏了祸根。藤蔓枯得太快,她反手从腰间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毒蜈蚣,往地上一撒,那些虫子“噌”地直起身,壳子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要图?”希羽的声音抖着,却把腰杆挺得笔直,“先问问它们肯不肯!”
黑衣女人的短匕突然停在半空,不是怕了蜈蚣,是希羽后颈的血珠渗出来,在月光下晕成个模糊的印记,像幅没画完的地图。她眼尖,瞅见那印记的边角,突然笑了:“原来在这儿……”
话音刚落,希羽已经扑过去,手里的青铜哨狠狠砸向她的脸——与其说砸,不如说是用尽全力的撞。两人滚在地上,藤蔓的黑渣、蜈蚣的碎壳混着泥土往嘴里钻,希羽只知道抓、咬、踢,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小兽,后颈的疼越来越烈,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碰爹给她的东西。
希羽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在岩壁上,凉意在骨头缝里钻。她摸出腰间的避蛊佩,那玉刚离了衣襟,就泛出层淡蓝的光,像浸在水里的冰——这是爹给的护身符,说能挡三成蛊毒,此刻倒成了救命的稻草。“想知道养骨地?”她的声音发紧,却攥紧了拳,“那也得先过我这关!”
她猛地往前蹿,手里的毒囊往地上一掼。黑毒液溅起来,落在那女人裙摆上,“嗤”地烧出个洞,焦糊味混着腥气飘过来。趁对方闪身的空当,希羽抬手往空中一扬,三枚银针带着寒光直飞,针尾沾着的眠蛊粉在风里散成细雾——这是她偷偷练了三年的手法,针尖淬的不是毒,是能让人瘫软三天的迷药。
岩壁的凉气顺着希羽后背往上爬,她盯着那女人的肩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赢不了也得拖,爹说过,保命的法子里,熬最管用。
黑衣女人眼疾手快,侧身避开银针,却没躲过毒液溅在手腕上——皮肤瞬间泛起青黑,疼得她闷哼一声,短匕险些脱手。她往后退了两步,盯着希羽的眼神多了几分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只好先废了你,再去问希渊!”
话音落,她突然抬手拍向自己的胸口,一口黑血吐在地上。血珠落地的瞬间,竟化作数只通体发黑的蛊虫,嗡嗡地往希羽扑来。这是五毒宗最狠的血蛊,沾着人血就能钻进皮肉,一旦入体,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蚀尽五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