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边界林子里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参天古木的枝桠晕成模糊的黑影,连风穿过树叶的声响都被裹得发闷。腐叶在脚下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却又透着股刺骨的湿冷,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直冻得人脚尖发麻。偶尔有几滴雾水从枝头坠落,砸在枯叶上,“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很快被更浓的雾气吞没。
泥地在林间铺开,表面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一块被遗弃的旧锦缎。草屑与黑泥纠缠着粘在地面,偶尔有几株枯黄的野草从泥缝里探出头,却也被雾水浸得蔫蔫的,连叶片上的纹路都糊成了一片。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虫豸的低鸣,细弱得像根绷紧的线,可没等听清方向,就被雾气揉碎在风里,只留下满鼻的腐殖土腥气,混着雾水的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林子的深处,腐叶在秦灵萱膝下发出细碎的呻吟,湿冷的泥地像贪婪的兽,顺着裙摆破口往里钻,将布料浸得沉甸甸地贴在腿上。草屑混着黑泥粘在裙摆褶皱里,风一吹,那片狼藉便晃了晃,活像朵被暴雨碾进泥里的残花,连最后一点艳色都被吮尽了。
她仰着脸,额前碎发被冷汗浸得黏成一缕缕,贴在发烫的皮肤上,连带着睫毛都沾了层湿意。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簇被风呛着的火苗,在浓重的雾气里拼命往上窜,连眼尾都染着点灼热的红。
“主人,信…信送到了。”秦灵萱的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裹着气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尾音却刻意往上挑,带着点自己都觉出的谄媚,像只讨好主人的犬,“那处的封印…我亲自去看了,石缝里渗着黑气,确是松动了。您交代的每一步,我都记在心里,连夜里做梦都在数,半分不敢错。”
雾气裹着的沧煜没说话。那团雾在她面前缓缓翻涌,边缘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块在冰窖里冻了百年的铁,连周遭的空气都被染得发寒。秦灵萱能听见雾里传来细碎的裂冰声,“咔嗒,咔嗒”,每响一下,后颈的汗毛就竖一分,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滑,直钻进尾椎骨里。
“求您…”她喉结滚了滚,把额头往泥里磕下去。鼻尖猝不及防蹭到块尖锐的石子,刺痛瞬间炸开,沿着鼻梁往上窜,逼得眼眶一阵发酸,生理性的泪水在眼尾打转,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求您到时候…到时候给我编个长一点的梦。”声音轻得像雾,“就像小时候外婆在煤油灯底下讲的那样,有漫山的桃花林,风一吹就落满身,还有流萤,晚上会绕着竹篱笆飞,把脚边的草叶都照得发绿…还有… ”
“还有什么?”雾团里的声音终于响起,漫不经心的,像用冰棱敲着冻硬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冷意,“你以为,你是能跟我讨价还价的东西?”
秦灵萱的肩膀猛地一颤,像被冰锥戳中了似的。手指下意识地深深抠进泥里,指甲缝里瞬间塞满黑土,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不…不是讨价还价!”她急忙抬头,眼里的火苗烧得更旺,几乎要窜到眼底,“是我能做得更好!”她往前挪了挪,膝盖在泥地里蹭出一道印子,渗血的地方沾了新的泥,却浑然不觉,“那户姓苏的人家,我蹲了半个月,连他们家孩子半夜踢被子、老太太早上喝三勺蜂蜜都摸得清清楚楚,生辰八字早抄在帕子里了。还有他们家祖坟,在西坡老槐树下,我特意趁雨去看,朝向是正南偏东,连坟头草长多高都记着!您要的血引,我…我能弄到更纯的,我去绑他们家最金贵的小孙子!”
雾团缓缓低了低,青灰色的光扫过她的脸——泥污糊住了颧骨,只有眼尾那点红还算清晰,接着往下,扫过她膝盖处渗着的血珠,血珠混着泥,在裤腿上晕出深色的印子,最后停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连指甲盖都透着点青。
“看你表现。”四个字从雾里飘出来,带着林子里腐叶和湿土的潮气,落在秦灵萱的脸上,像撒了把碎冰碴,冻得她脸颊发麻。
秦灵萱却瞬间松了口气,胸口里那颗悬着的心“咚”地落回原位,连呼吸都顺畅了些。她赶紧把身子伏得更低,直到整个脸都贴在泥地上,冰凉的泥土贴着滚烫的脸颊,激得她打了个轻颤。鼻尖能闻到泥土里腐烂草根的腥气,混着雾团散出的寒气,可她却觉得比什么都安心——至少,她还有“表现”的机会。雾团在她头顶盘旋片刻,青灰色的光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影,接着悄无声息地往远处飘去,光带拖出一道淡影,像条吐着信子的蛇,慢慢没入林子深处的黑暗里。
直到那团雾彻底消失,连最后一点冷光都看不见了,秦灵萱才敢慢慢抬起头。她抬手抹了把脸,一手的泥全糊在脸上,把眼睛周围都涂得黑乎乎的,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的牙齿在昏暗里白得刺眼。
她膝盖处的疼这会儿才清晰起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顺着腿骨往上窜,连带着小腿都有点发麻。可她像是感觉不到,只是撑着泥地坐起来,膝盖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目光死死盯着雾团消失的方向。风卷着雾气掠过她的脸,她却把眼睛睁得更大,里面的火苗烧得更旺了,连带着嘴角的笑,都添了点近乎疯狂的灼热。
雾团消失的方向,林影愈发浓重,连最后一点青灰色的光痕都被黑暗揉碎。风裹着残雾掠过树梢,叶片上的水珠簌簌坠落,砸在积满腐叶的地面,溅起细碎的泥点,却再惊不起半分别的声响,只有古木的枝干在暗处沉默伫立,像无数道瘦长的影子,冷冷垂望着这片狼藉。
泥地还留着秦灵萱叩首的印记,凹陷处积着细小的水洼,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她方才撑地起身时,指节抠出的泥坑旁,几缕被血浸湿的黑土黏在枯草根部,在雾气里泛着微弱的暗光。远处的虫鸣早已歇了,只剩下风穿过林间的呜咽,混着泥土里腐烂草根的腥气,一点点漫过秦灵萱的衣角,将她留在原地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
秦灵萱盯着雾团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还没褪去,心口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那是天灵体在提醒她,方才为了表忠心说出口的“绑苏家小孙子”,其实早被这具身体记了个明明白白。
她垂眸看着自己沾满黑泥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抠进泥土时的钝痛,可更清晰的,是方才在苏家墙外,看见那孩子举着糖人追蝴蝶时,天灵体自发涌出的暖意。那暖意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给她暖手的温度,让她当时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查生辰八字的,甚至下意识往孩子那边挪了半步,想替他挡开头顶落下来的枯枝。
可现在,那点暖意早被“更纯的血引”几个字浇得冰凉,只剩下天灵体在胸腔里隐隐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着她藏在心底的那点念想。她知道这具身体的特殊——越是纯净的善意,越是无垢的生灵,越能让它感知到温暖,可这份感知,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刀。
方才在雾团前说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在脑海里打转,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清晰想起那孩子笑时露出的小虎牙,想起他把糖人递给同伴时的模样,可下一秒,“血引”两个字就会猛地撞进来,将那些画面搅得支离破碎。
秦灵萱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陷进肉里,疼痛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告诉自己,只要拿到更长的梦,只要能再回到外婆讲桃花林的夜里,这点“不适”算什么?可天灵体的灼痛却越来越明显,连带着眼眶都开始发热——她突然怕了,怕真到了那一天,这具身体会因为舍不得那孩子,连举起刀的力气都没有;更怕自己真的下了手,以后在梦里,连桃花林里的流萤,都会变成那孩子哭红的眼睛。
风卷着雾气吹过,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把脸往怀里缩了缩,却刚好碰到藏在衣襟里的帕子——那上面抄着苏家的生辰八字,边角还沾着一点糖渍,是那天蹲在墙外时,那孩子不小心掉在她脚边的。帕子的触感软乎乎的,像那孩子递糖人时的手,可秦灵萱却觉得指尖一阵发凉,连带着心口的灼痛,都添了几分撕心裂肺的意味。
此刻,暮色把妖界的林道泡成了浓墨,枯枝在头顶织成密网,漏下的残光也染着层灰,落在林阳煦肩头时,像撒了把碎锈。风裹着腐叶的腥气往衣领里钻,他扛着华南奕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得脚下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呻吟,那声音在死寂的林子里荡开,又很快被更深的暗吞没。红袍的边角在他臂弯里晃,沾了泥的布料擦过粗糙的树干,留下道淡红的痕,像道淌血的伤口,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林阳煦扛着华南奕往妖界走,红袍的边角在他臂弯里晃荡,像挂着片淌血的残阳。他每走一步,都能觉出怀里人烫得吓人,那热度不是寻常的伤热,是裹着股邪劲的烫,隔着衣料都能灼得他胳膊发麻,连带着指尖都泛着颤,生怕稍一松劲,怀里的人就会像融化的蜡,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淌。
“公主,他伤得好重……”林阳煦的声音发紧,像被风扯细的线,指尖小心翼翼碰了碰华南奕汗湿的额发,那发丝硬得像被火燎过的线,沾着的冷汗凉得刺骨,和颈间滚烫的皮肤形成诡异的反差。“而且他中了咒,脉里的气乱得像团搅在一起的蛇,我刚才搭他腕子,那股气差点顺着我的指缝钻进来,凉得我骨头缝都发疼。”
林韵婷停下脚步,月白纱裙在风里漾开圈浅浪,裙角扫过丛生的荆棘,带起几片碎叶,却没被尖刺勾破分毫。她回头时,银簪上的珍珠晃了晃,映得她眼底那点琥珀色更浅了,像被水冲淡的茶,连带着声音都透着股冷:“中咒?什么咒?魔域的?”
“不是。”林阳煦把华南奕往上托了托,喉结滚了滚,动作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魔域的咒,我跟着长老认过图谱,再阴毒的也能辨出三分,那气是黑的,带着股硫磺味……可这个咒,脉相里缠着七扭八歪的气,是青黑色的,像无数根线在往骨头上缠,缠得又紧又密,复杂得……像张织了百年的网,网眼里还裹着尖刺,碰一下都扎得人疼。”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许婉仪的声音,带着点膨胀的沉,像浸了水的炭,在喉咙里滚过:“婷儿,他中的是五毒宗的蚀情咒。”
林韵婷猛地转头,纱袖扫过旁边的荆棘丛,带起几片碎叶,动作快得让银簪上的珍珠都晃出了残影。
她母亲许婉仪正站在那里,墨绿锦袍的下摆沾着点露水,湿痕像块深色的疤,手里转着的玉扳指绿得发暗,几乎要融进身后的暮色里:“五毒宗最阴狠的咒,专啃人心头那点软处,喜、怒、哀、乐,哪样藏得深,它就啃哪样,啃得越狠,咒力越凶,到最后,连梦里的念想都能啃得干干净净。”
“那……解不了?”林阳煦的声音发颤,尾音飘得像根断了的弦。怀里的华南奕突然哼了声,轻得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眉头拧得死紧,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连嘴唇都泛出了青白色,像被霜打了的叶。
许婉仪的目光落在华南奕泛青的唇上,玉扳指停了停,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声音里没半点温度:“除非下咒的人死,否则……谁也解不了。这咒是活的,下咒人的心念不断,它就啃得不停,今天啃掉他一点欢喜,明天啃掉他一点难过,慢慢把人的七情啃成渣,最后只剩副空壳子,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林韵婷没说话,银簪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尖梢划破空气,带起点细响,像极了心尖被划开的声音。她望着怀里人事不省的华南奕,红袍下的胸口微弱起伏,像风中残烛,明明灭灭的,随时都可能熄掉。突然觉得那蚀情咒啃的不是他,是把无形的刀,正往自己心口慢慢割,每割一下,就渗一点血,疼得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怕稍一喘气,那点支撑着的劲就散了。
风又起了,卷着更深的暮色往林子里灌,枯枝在头顶发出“咯吱”的响,像谁在暗处磨牙。林阳煦怀里的华南奕又动了动,这次的哼声带着点哭腔,轻得像根羽毛,落在三人之间的空气里,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林韵婷抬手拢了拢纱袖,指尖碰到冰凉的银簪,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那颤抖顺着胳膊往上爬,连带着心口的疼,都变得更清晰了——她突然怕了,怕等不到找到下咒人的那天,怀里的人就先被那咒啃得没了踪影,连最后一点让她牵挂的痕迹,都留不下。
林婉娩站在那里,袖口的银线被指尖绞得歪歪扭扭,活像被暴雨打蔫的花。那银线是她前儿个挑灯绣的,针脚密得能数清,此刻却在指腹下蜷成一团,倒像是被谁揉皱的帕子。
“蚀情咒”三个字飘过来时,她眼睫毛颤了一下,快得像蛾子扇了扇翅膀,刚要停稳又猛地收回去,仿佛那三个字带着针尖,稍不留意就要扎进眼里。她往华南奕那边瞟了一眼,目光在他泛青的唇上落了落——那颜色像极了去年深秋落在井台上的霜,又冷又脆,仿佛碰一碰就要掉渣。可也就那么一瞬,她的眼风就掠过去了,落在自己鞋尖沾的草屑上,那草屑黄不拉几的,黏在鞋面上,倒比什么都实在。
她的喉间挤出个“嗯”,轻得像叹气,又像被风呛了一下,听不出是应和还是别的什么。搭在腰间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指节白得发亮,把那条绣云纹的腰带捏出几道褶子,像给平滑的水面投了块石子,漾开的纹儿久久不散。
许婉仪的话音刚落,她才慢悠悠抬眼,声音轻得像从棉花里透出来的:“五毒宗的咒,向来跟他们的毒一样,黏人得很。”末了,指尖突然一松,那银线“啪”地弹回去,却留下道浅浅的印子,横在花瓣上,像道没长好的疤,藏在光鲜的绣活底下,不细看,竟瞧不出来。
夜晚的妖宫寝殿的窗棂糊着层薄纱,月光漏进来时,被滤得只剩片淡白,落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像撒了把碎霜。殿内燃着凝神的香,烟丝缠在鎏金灯柱上,慢悠悠往上飘,混着药草的苦气,在空气里织成层密不透风的网。林阳煦把华南奕放在床榻上,红袍从臂弯滑落时,露出他腰侧渗血的伤口,绷带早被浸透,黑红色的血渍在白绸上晕开,像朵败了的花。
林韵婷走过去,指尖刚碰到华南奕的手腕,就被那股滚烫的温度烫得缩了缩。她重新稳住手,指腹贴着他腕间的脉搏,眉头一点点拧起来——脉相乱得像团被揉碎的线,时而跳得急促,像要挣破皮肤,时而又弱得几乎摸不到,连带着那股邪祟的咒气,顺着脉管往她指尖钻,凉得她骨头缝都发疼。
“阳煦,取我的银针刺盒来。”林韵婷的声音很稳,可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微微发颤。许婉仪应了声,转身从描金柜里拿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银针刺在丝绒垫上,泛着冷光。“蚀情咒缠在他心脉上,寻常药物压不住,只能先用银针封他几处大穴,把咒气暂时锁在四肢,再慢慢寻解咒的法子。”林韵婷拿起一根银针,指尖在烛火上燎了燎,银尖瞬间镀上层暖光。
华南奕躺在床上,眉头始终拧着,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枕巾。他突然哼了声,手无意识地抓着锦被,指节都泛了白,像被什么东西咬得疼了。林韵婷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泛青的嘴唇上,喉结滚了滚,才继续把银针往他肘间的穴位刺去——银尖刚入肤,华南奕的身子就抖了一下,冷汗冒得更凶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忍着点。”林韵婷的声音放轻,指尖轻轻按着银针尾端,“很快就好。”可她心里清楚,这“很快”有多难熬,银针封穴时,咒气会在体内乱撞,每一下都像在啃咬骨头,比刀割还疼。许婉仪站在旁边,手里转着玉扳指,目光落在华南奕痛苦的模样上,墨绿锦袍的衣角垂在地面,纹丝不动,只有偶尔滚动的玉扳指,泄露了她的不安。
就在林韵婷准备下第二根银针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响,接着是侍女的声音:“公主,魔域的思若公主求见,说……是来看华南奕公子的。”
林韵婷的动作停了,指尖的银针悬在半空。许婉仪抬了抬眼,声音里带着点冷:“魔域的人怎么会来?怕是没安好心。”
“让她进来。”林韵婷放下银针,擦了擦指尖的汗,“她若想对华南奕不利,在妖宫门口就过不来。”
很快,思若就走了进来。她穿了件暗紫色的纱裙,裙摆绣着银色的魔纹,走一步,魔纹就泛起点微光,像踩在碎星上。她手里拎着个描金的药盒,走到床榻边,目光落在华南奕苍白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我在魔域就听说他中了蚀情咒,特意带了些能压制咒气的魔药,或许能帮上忙。”
林阳煦生得一副清俊模样,肤色是常年在外奔波晒出的浅蜜色,衬得眉眼愈发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眼尾微微上挑,却因此刻的警惕凝着冷光,像两柄收在鞘中的短刃;鼻梁高挺,唇瓣偏薄,紧抿时更显几分凌厉。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缝的暗纹——那是他惯用的防身暗器藏处。
他青布袍上还沾着从外带来的药草碎末,领口微敞,露出半截锁骨,鬓角碎发被夜风吹得贴在脸颊,却半点没分神。他站得笔直,周身透着股利落的英气,只那双亮得像淬了光的眸子死死盯着思若,眉峰拧成一道深痕,连声音都带着紧绷的冷意:“魔域的药,我们怎知是不是另一种毒?”
话刚落,他下意识往前挪了半寸,肩膀微沉,姿态里藏着隐隐的防备,仿佛只要思若有半点异动,他便会立刻出手。廊下灯笼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下颌线绷得发紧,连耳尖都透着点不易察觉的红——那是急出来的,毕竟床榻上躺着的,是他护了多年的人。
思若没看林韵婷,只是打开药盒,里面的药锭泛着淡紫色的光,还带着股清苦的香气:“这是用魔域的蔷薇花和魔晶炼的,能暂时冻住咒气的活性,你们若不信,我可以先试。”她说着,就想拿起药锭,却被林韵婷拦住了。
“不必。”林韵婷的声音很淡,“多谢思若公主好意,只是华南奕的身子现在受不住外来的气息,魔域的药虽好,怕是会和他体内的咒气相冲。”她看着思若,眼底的琥珀色深了些,“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若有需要,我会派人去魔域告知。”
思若的手顿在半空,指腹还贴着药盒冰凉的描金纹,那点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掌心的烫。她垂眸看了眼盒里泛着紫光的药锭,那光明明是暖的,落在眼里却只剩一片冷,像极了魔域永夜的星。片刻后,她才慢慢收回手,指尖蜷了蜷,把那点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药盒合上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满是药味的殿里荡开,像根断了的弦。
“也好。”她的声音很轻,裹着点魔域特有的冷意,却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只是这蚀情咒拖不得,下咒人的心意越执着,咒力就越凶,今天啃他一分欢喜,明天就能啃他三分念想,等啃到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了,目光落在床上华南奕苍白的脸上,那点泛青的唇色像根刺,扎得她眼尾发疼。她没再说下去,只补了句“最好尽快找到下咒的人”,声音轻得像缕烟,怕稍重一点,就会碰碎什么。
说完,她又看了眼华南奕,那目光缠在他汗湿的额发上,缠在他拧着的眉头上,缠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上,像团扯不开的棉线,里面裹着点说不清的软,又裹着点道不明的涩——是惋惜,是牵挂,还是连自己都辨不清的失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直到烛火跳了跳,把他的影子晃得颤了颤,她才猛地回过神,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当她暗紫色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轻风,裙上绣的银魔纹晃了晃,那点微光在昏暗中闪了闪,又很快灭了,像颗落了的星。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殿外的阴影里,只留下裙摆扫过地面的细碎声响,像片被风吹走的雾,来的时候没声没息,走的时候也没留下半点痕迹,只在满殿的药香里,添了点若有若无的、属于魔域的冷意。
思若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烛火跳动的声音,和华南奕偶尔发出的轻哼。林韵婷拿起银针,深吸了口气,重新往华南奕的穴位刺去。银尖入肤的瞬间,华南奕的身子又抖了一下,这次的哼声带着点哭腔,轻得像根羽毛,落在殿内的空气里,却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阳煦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块帕子:“公主,您擦把汗吧,你这样绷着,也撑不住。”
林韵婷接过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碰到冰凉的银簪,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她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华南奕,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无力感——那蚀情咒像张无形的网,把所有人都困在里面,她明明握着针,却觉得连靠近那网的勇气都快没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网里的人,一点点被咒气啃噬,连半点像样的办法都没有。
烛火又跳了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床榻边,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护着床上的人,也护着她那点摇摇欲坠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