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煜沉从浓雾里显形时,周身的白气还在缓缓流动,像没完全凝实的冰。他站在那里,肩背挺直,看着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可那双眼睛里的冷意,却像积了十年的雪。
沧煜沉立在那里,身形是青壮年的挺拔,肩宽腰窄,藏在玄色锦袍下的肩背线条利落得像刀劈斧凿。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强光的冷白,下颌线绷得紧,像块被寒水浸过的青石。
他的眼窝略深,睫毛密而直,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抬眼的瞬间,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两口深井,里头沉着化不开的冷。鼻梁高挺,鼻尖却带着点薄红,许是被洞外的寒气浸的。唇线抿得平直,唇色很淡,像刚被霜打过的花瓣。
他的发束用根墨玉簪子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洞风一吹微动,更显得那张脸冷得像块玉雕,偏又带着股生人勿近的锐劲。
“阵眼石呢?”他开口时,声音里裹着雾的湿冷,每个字都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抬手时,雾状的指尖碰了碰布包,那布瞬间洇出一片深色,像是被寒气冻透了。
他微微倾身,雾做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浅影。“淬毒了?”问这话时,语气听不出喜怒,可周身的雾却猛地缩紧了些,仿佛只要答案不对,就要瞬间将人裹进去。
布包被他捏在雾手里,棱角硌得那片雾微微发颤,却没留下半点痕迹——雾是抓不住实东西的,可那股子迫人的劲,比实打实的拳头更让人发怵。
灰衣人垂着头,脖颈弯出个僵硬的弧度,像根被霜打蔫的芦苇。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股子土腥气,黏糊糊的:“沧大人,你放心,这个淬了幻罗苑专门研究的‘毒’……”
他的指尖抠着袖口,指节泛白,像是在攥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要与化骨阵的咒符相触,便会释放毒气……” 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膀就往下塌一分,仿佛那毒气正顺着话音往他自己骨头缝里钻。
“就算是会御风术的妖……”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像有口浓痰堵在那里,“也逃不过。”
自始至终,他没敢抬头。他额前的乱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唇上裂着道干皮,渗着点血珠,被他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又飞快地缩回去,像只受惊的鼠。
空气里仿佛真的飘起了若有若无的腥甜气,不是血的味,是那种捂在坛子里发酵过的、带着腐气的甜,缠在灰衣人佝偻的背上,像张无形的网。他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洞壁的火光拉得老长,抖得像条快被踩死的蛇。
沧煜沉的头点得极轻,像风中悬着的冰棱晃了晃。他把布包往石案上一放,粗布蹭过案角的裂痕,发出细弱的声响。袖袋里摸出的银子泛着冷光,扔过去时带着道弧线,"当啷"砸在灰衣人怀里,惊得他肩膀猛地一缩。
"这事办得好。"他的声音里没什么热意,像用冰粒拼出来的字。"接下来三日,守在禁地外的密道里。"指尖往洞深处指了指,那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见了林韵婷的人,立刻放信号。"
灰衣人接住银子时,指腹被冻得一麻,赶紧往怀里塞,银角硌着肋骨,倒比心里的慌更实在些。他连连点头,下巴快磕到胸口:"小人明白,明白......定不会误事。"话音里带着点自己都觉出的谄媚,像往滚油里撒了把糖。
灰衣人躬身退出去时,鞋底子擦过石地,发出"沙沙"的响,慌得像被赶的兔。脚步声没入夜色的刹那,洞外的风突然紧了紧,卷着片枯叶撞在洞壁上,"啪"的一声,倒像是谁在暗处应了声。
沧煜沉盯着石案上的布包,雾状的指尖在包上悬了悬,没碰。石案的凉意顺着案角往上爬,缠上他的袖口,像条贪凉的蛇。
沧煜沉重新关上洞门,点燃烛火。火光下,阵眼石泛着暗蓝的光,与案上的腐心钉相映,透着股森然的冷意。他拿起一块阵眼石,放在化骨阵的图谱旁,指尖在石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三日之后,这里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他看着图谱,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却透着股势在必得的狠厉——为了报当年的仇,为了拿到灭灵大陆的秘籍,他早已不在乎手上沾多少血,不在乎这暗室里的阴谋,会让多少人丧命。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灯油快要燃尽,洞壁上的咒符在昏暗的光里,显得愈发狰狞。沧煜沉收拾好案上的图谱和阵眼石,把它们放进石案下的暗格里,又用咒符封了口。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走向洞门,指尖的红印早已淡去,只留下点细微的痕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暗室里残留的毒味和烛火的烟味,还在无声地缠绕,等着三日之后,将那场阴谋彻底点燃,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三日后,五毒宗禁地入口的雾,浓得能掐出水来。
夜风裹着腐叶的腥气,在五毒宗后山的林子里打了个旋。华南奕扶着思若躲在古柏后,刚从魔域调来的魔药还攥在思若手里,瓷瓶外壁沾着的夜露,凉得像冰。
“再往前就是禁地,清咒草应该在最深处的石洞里。”思若压低声音,指尖擦过华南奕心口的咒痕——那咒痕泛着暗红,是蚀情咒发作的征兆,“你再撑半个时辰,拿到草就能解咒。”
华南奕点头,刚想应声,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他连忙用袖帕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蓝血滴在枯叶上,瞬间被夜雾浸得发黑。咒虫又在啃噬心脉,疼得他指尖发颤,却还是强撑着站直,把思若往身后护了护:“你跟在我后面,这里的毒障重。”
可他话音刚落,四周的草丛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思若刚想摸出魔域的护身符,就见十几道黑影从树后窜出,玄色衣袍上的毒藤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幻罗苑的影卫。
“想拿清咒草?”沧煜沉的声音从黑影后传来,他缓步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枚淬毒的银镖,“自不量力。”
华南奕立刻将思若护得更紧,指尖凝聚起灵力,却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咒虫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疯狂地撕咬起来,灵力瞬间溃散。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古柏上,才发现影卫射出的毒针,已经悄无声息地钉在了他的肩颈处。
“那毒针浸了‘软筋散’,半个时辰内,你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沧煜沉笑,抬手打了个手势,影卫立刻冲上来,用浸了魔气的锁链捆住思若的手腕,“至于思若姑娘……魔域的护身符,挡不住五毒宗的‘锁魔阵’吧?”
思若挣扎着要反抗,可锁链一碰到她的手腕,就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那锁链混着克制魔气的朱砂,让她体内的魔气瞬间滞涩。她看着影卫把华南奕按在地上,看着沧煜沉蹲下身,用银镖挑开华南奕心口的衣料,指尖划过那道咒痕:“蚀情咒本就靠灵力压制,现在断了你的灵力,又锁了她的魔气,你们俩,谁都跑不了。”
华南奕气得浑身发颤,却被毒针的药效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影卫把思若架起来,看着沧煜沉用咒符贴在自己的眉心——那咒符泛着黑,是用他前日咳出的血混着朱砂画的,刚贴上,就有一股寒气顺着眉心往脑子里钻,让他的意识渐渐昏沉。
“把他们带去禁地石台。”沧煜沉起身,踢开脚边的枯叶,“我倒要看看,思若姑娘是会亲手取了他的智魂,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喝蚀魂水。”
影卫应声,架着华南奕和思若往禁地走。华南奕被毒针和咒符双重压制,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思若挣扎着要冲过来,却被影卫死死按住,腕间的锁链磨出了血痕,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红。
他想喊她,想告诉她“别管我”,可毒针的药效已经漫到了喉咙,只能发出细碎的喘息,指尖攥着地上的枯草,把草茎掐得断成几截——他知道,从踏入这片林子开始,他们就落入了沧煜沉的陷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比蚀情咒更可怕的阴谋。
沧煜沉立在化骨阵的阵眼石旁,指尖捻着那枚腐心钉,钉身的黑绿在雾霭里晕开,像极了他眼底的狠厉。阵纹已顺着他的设计铺展,暗蓝色的光蛇般游走在地面,将被影卫押来的两人圈在其中——华南奕眼神空洞地垂着头,思若腕间的锁链磨出的血痕,在阵光里刺得人眼疼。
“等了三天,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沧煜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带着淬毒的冷,“华南奕,你不是总惦记灭灵大陆的秘籍吗?进了这化骨阵,或许能在骨头化尽前,想起点‘有趣’的事。”
华南奕茫然抬眼,目光在思若身上落了一瞬,又毫无波澜地移开,像在看一块无关的石头。思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沧煜沉溢出的魔气逼得不敢落下,只能死死盯着阵眼处的男人,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血珠滴在锁链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你到底想怎样?”思若的声音发颤,却硬撑着不肯示弱,“你想要魔域的秘籍?我给你就是了。你放了他!”
沧煜沉嗤笑一声,指尖弹了弹腐心钉:“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凌厉,“得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他抬手,将腐心钉掷向阵眼石。钉尖触石的刹那,阵纹猛地亮起,暗蓝色的光化作无数毒藤,朝着华南奕卷去。
华南奕被毒藤缠住时,只是轻哼了一声,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思若瞬间疯了,体内魔气不受控地爆发,震得押着她的影卫踉跄后退。“别碰他!”她嘶吼着,指尖凝出魔域黑焰,狠狠劈向毒藤。
黑焰与毒藤相撞,发出“嗤啦”的灼烧声,毒藤瞬间消融,却又有更多毒藤从阵纹深处涌出。沧煜沉看着这一幕,眼底的恶趣味愈发明显:“就这点本事,也敢跟我谈条件?”
思若的黑焰越来越盛,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她看着华南奕在毒藤里渐渐失去声息,心口的绝望和恨意交织成网,勒得她喘不过气。她猛地转向沧煜沉,声音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你要秘籍,我给!但你若敢伤他分毫,我就是魂飞魄散,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沧煜沉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好啊,我等着。”他抬手,阵纹的光芒骤然收敛,毒藤也缓缓退去。
思若瘫软在地,看着影卫将华南奕拖到阵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眼泪终于决堤。而沧煜沉站在阵眼石旁,指尖摩挲着腐心钉的冷硬,眼底的红血丝在阵光里扭曲成蛇——他知道,这场以血为墨的阴谋,才刚刚拉开序幕,暗室里残留的毒味,终将把这两人,拖进他布下的无边黑暗。
等他们被影卫带到禁地石台时,夜雾已经裹着毒雾蝶的翅粉,在石台上凝了层冷霜。华南奕被影卫按在石壁上,没被咒符彻底锁死的眼睁着,瞳孔里映着思若被架着的身影,心口的疼和心里的慌,缠在一起,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沧煜沉,你冲我来。”华南奕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死死盯着沧煜沉手里慢慢掏出的青铜小瓶,“别逼她。”
沧煜沉却笑,把一只玉瓶塞进思若颤抖的手里,指尖抵着她的后心,将一缕魔气灌进她体内——那魔气带着强制性,让她的指尖不受控地往华南奕眉心凑。“要么取他智魂,要么看着他和你爹一起喝蚀魂水,哦,魔域还有好多人呢,你说,是么?”沧煜沉的声音贴在思若耳边,冷得像冰,“你选。”
沧煜沉的响指打得轻,指尖擦过的声响像刀片刮过薄纸,飘在夜里时,思若的眼猛地睁大了。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月墨被粗绳捆在老槐树上,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染得半片衣襟都红了,却还梗着脖子想挣;思鸿远被两个壮汉架着胳膊,花白的胡子上沾着泥,连呼吸都带着喘,却死死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急。周围围着的人手里都攥着刀,刀光在夜里闪着冷光,把那片空地围得像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思若的腿瞬间软了,差点栽倒,手指死死抠着身边的草茎,指甲缝里渗进了泥,却没觉得疼。她看着沧煜沉,声音发颤,却还硬撑着往前挪了半步:“取我的智魂……不,我的命给你……你放了他们……”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豁出去的劲。
沧煜沉却笑了,那笑里裹着冷,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轻蔑,连声音都带着凉:“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半柱香的时间,快选吧。”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在思若心上,她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沧煜沉的眼神扫过月墨和思鸿远,那眼神里的狠,让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思若的耳朵里嗡的一声,沧煜沉那句轻蔑的话像烧红的铁丝,直直扎进她脑子里,连带着之前被抽走智魂的华南奕、树上淌血的月墨、被架着的思鸿远,全搅在一块,成了一团扎人的刺。她盯着沧煜沉的鞋尖——玄色的缎面上沾着草屑,却亮得晃眼,像能照出她此刻的狼狈:指甲缝里的泥混着汗,手心黏糊糊的;嗓子里像堵着团烂棉絮,连气都喘不匀;最疼的是心口,像被人攥着往石墙上撞,每撞一下,就想起月墨小时候护着她、思鸿远给她熬药的模样。
她想喊“你不能动他们”,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细碎的颤音。方才那点豁出去的劲,早被沧煜沉的轻蔑戳破了,只剩下慌——是怕月墨的血再淌下去,怕思鸿远撑不住,更怕自己连“用命换”的资格都没有。她的手不自觉地往腰间摸,那里本该有华南奕给她的护身符,可现在空落落的,像她此刻的心。
风刮过腐烂的叶子,沙沙响得像哭。思若看着月墨额角的血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红,突然就不敢再看了——她怕再看一眼,眼泪就会砸下来,怕那点仅存的硬气,会跟着眼泪碎得连渣都不剩。沧煜沉的笑还在耳边飘,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沉又重,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震碎,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能放了他们,哪怕让她现在就把心挖出来,她都愿意。
思若的脚像灌了铅,每挪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鞋底黏着的泥块蹭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她没敢抬头,眼睫垂着,盯着自己的鞋尖——粗布鞋底早磨破了,露出的线头沾着草屑,像她此刻连缀不住的魂。
思若的指尖离华南奕的眉心只有半寸,她看见他眼底的错愕,却看见他没想往后缩,他被咒虫的疼钉在原地。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他“我是被逼的”,可沧煜沉的魔气在她喉间绕了圈,把所有话都堵了回去,只剩眼泪砸在华南奕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颤了颤。
“思若,他没难为你吧?你快走!”华南奕的声音碎得像冰碴子,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子,从喉咙里滚出来时,连带着心口的肉都被扯得生疼。他死死盯着她指尖那团魔气——黑得发腥,像裹了腐肉的棉絮,正黏着他眉心飘出的金光往玉瓶里拽,那是他的智魂,每扯一缕,他的头骨就像被钝斧劈过,嗡嗡的钝响里还裹着神经抽扯的疼,从天灵盖一直钻到后颈。
他想挣,可咒虫早钻进心脉里啃出了洞,酸腐的疼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爬,连指尖的骨头缝里都像塞了烧红的铁砂,稍动一下就疼得眼前发黑,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毒针的软筋散更狠,早渗进骨髓里卸了他的力气,四肢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别说抬胳膊,连舌头都僵得打不了弯,只能眼睁睁看着智魂一点点散了:先是想不起怎么落进这陷阱的,那些咬着牙记着的防备,像被狗舔过的墨字,淡得连痕迹都剩不下;再是记不清林子里护她的模样——昨天她头发蹭过他手腕时,软得像刚抽芽的柳丝,还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南奕,等拿到清咒草,咱们就去看蔷薇花”,可现在这画面飘过来,竟像隔着一层烧红的铁板,烫得他不敢碰,又空得他发慌;最后连眼前这张脸都糊了,思若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皮肤发疼,可他搜遍脑子,连“心疼”两个字的影子都抓不到。
“你……为什么不说话?”华南奕的呼吸越来越浅,像漏了气的破风箱,每吸一口都带着胸口的闷痛,像有块石头压着,要把他的肺挤碎。眼尾红得发紫,血丝爬满眼白,却还撑着最后一丝劲盯着她,想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可骨头也在疼,疼得他眼神都散了,连聚焦都费力。
“你说过的……拿到清咒草,就带我去看蔷薇花……你…骗我?”这话没说完,智魂突然被狠狠扯了一把,像有人攥着他的脑子往冰窟窿里拽,空茫瞬间灌满了头,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嘶哑的呜咽,像濒死的兽在低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火星,风一吹就灭得没了踪影。
思若的指尖还按在他眉心,那点温度却像冰锥,扎得天灵盖发麻,连带着脑子里的神经都在抽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最后一缕智魂顺着她的指尖流走,像水从破碗里漏出去,抓都抓不住——连带着记忆里那截软乎乎的柳丝、凑在耳边的软话、当时偷偷攥紧的衣角,都被一点点挖走,心里空出个大窟窿,风穿过去时,刮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看着她的眼神从错愕变成一片死灰,像蒙了泥的镜子,再也照不出任何东西。他攥着枯草的手慢慢松开,指甲抠破的掌心渗出血,混着泥土黏糊糊的,可这点疼跟心里的空比起来,连根刺都算不上。他的头轻轻歪向一边时,颈骨传来细微的脆响,疼得眼皮跳了跳,可他连缩一下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思若……”可喊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他突然慌了——思若是谁?为什么喊这个名字,心像被生生剜走一块,疼得想打滚、想尖叫,可嘴都张不开。智魂散得更彻底了,连“疼”这个字的意思、记忆里柳丝的软,都在脑子里慢慢淡了,最后只剩一片麻木的空,比任何疼都更熬人,像要把他的魂都吸进无尽的黑里。
她慢慢蹲下身,离他只有一尺远,能看见他眼睫上挂着的泪——那泪早凉了,像凝固的霜。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咙里只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像破了的风箱在漏风。手不自觉地往前伸,想碰一碰他的脸,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脸颊,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他的脸凉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像一尊早就没了魂的泥塑。
这时清梓美的脚步声才撞进密道,她提着剑冲进来时,正看见玉瓶里最后一缕金光被收尽,华南奕的眼还睁着,却没了半分神采,像两潭结了冰的死水。“华南奕!”清梓美嘶吼着挥剑劈开影卫,却在冲到石台前时,被华南奕空洞的目光钉住——他看着她,像看着个完全陌生的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华南奕的眼还睁着,却没了焦点,像蒙了层厚雾的玻璃,连近在咫尺的思若都照不进去。方才还红得发紫的眼尾,此刻褪成了淡粉,只有眼睫上挂着的泪,是唯一的亮色——那泪不是急着掉的,是慢慢渗出来的,从眼缝里溢出来,顺着眼下的细纹往下爬,爬过松弛的皮肤,最后滴在他交叠的手背上。
他没动,连眼睫都没颤一下,仿佛那泪不是从他眼里流出来的,只是窗外飘进来的夜露。手还垂在身侧,掌心的血早凝了,混着泥土结成黑痂,指节软塌塌的,连攥拳的力气都没了,只有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蜷一下,像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浅,像快停摆的钟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却没了之前的疼——智魂被抽走后,连疼的知觉都淡了,只剩一片空茫。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只发出一阵模糊的气音,像破了的风箱在漏风。
那滴泪在华南奕手背上晾了会儿,慢慢凉透了,他才像是刚察觉似的,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依旧空着,却往思若的方向挪了挪。没有慌,没有怨,连之前的茫然都淡了,只剩一种近乎麻木的空。又一滴泪渗出来,砸在之前那滴泪的印子上,他还是没动,只是嘴唇轻轻动了动,没人听清他说的是“思若”,还是别的什么,最后只剩一声轻得像叹息的气,散在雾里。
“你怎么能不解释?”清梓美转头看向思若,声音里满是绝望,“他醒着!他看着你取走他的智魂!”
思若瘫坐在地上,玉瓶从手里滑落在地,滚到华南奕脚边。他低头看了眼玉瓶,又抬头看了眼思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他已经记不起这个让他心口发空的人是谁,记不起自己是谁,只觉得脑子里像被掏空了,只剩下无边的空白。
沧煜沉走过来,捡起玉瓶,盖紧瓶塞时发出“咔嗒”一声,在寂静的禁地里格外刺耳。“对嘛,现实中只有这样才有趣。”他看着华南奕空洞的眼神,笑得更冷,“醒着看着自己变成空白,比在梦里糊涂失去,痛快多了。”
华南奕没听懂他的话,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思若满是泪水的脸上,心口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疼——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连丢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想抬手去碰她的脸,指尖却只在半空晃了晃,最后无力地垂了下去,落在冰冷的石台上,再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