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他堂堂一个天族太子,却因为一个凡人女子弄得要死要活的,还睡了一百年才醒,”凤九有些愤愤不平道:“如此儿女情长,不顾大义之人,哪里配得上我姑姑?”她和姑姑都曾被情伤过,却从没想过放弃自己的责任。
“你四个哥哥也是因此不同意,”折颜道,“不过我看他情真意切,说服他们再给夜华一个机会,要是他能打动你那颗芳心,成了这桩婚事也算是件美事。”
“折颜!”凤九跺脚,“你跟他很熟吗?这么帮他说话?”
难怪他越来越得寸进尺,原来是把她阿爹阿娘和哥哥们都说服了,不过白浅却没侄女这么急,反正他们不会硬逼着自己嫁他。
“我是在为你姑姑着想,她总不可能守着墨渊仙身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对了,你还不知道辰辰就是夜华的亲生儿子吧。”
“啊?”凤九有点傻眼,还有这事呢。
“你不是也说过墨渊牺牲前曾嘱咐你等他嘛,说不定他就是以这种方式与你再续前缘呢,他可是父神之子,说不定有些连我也不知道的秘密。”折颜转头劝她道,“还有,辰辰从小就极喜欢墨渊,就算夜华不是他转世,这两人也一定存在某种关系,你与他如此有缘,不试试看有些说不过去吧。”
“就算他真是师傅转世,可我已经这般年岁,实在提不起兴致再与一个毛头小子谈论风花雪月之事。”白浅实在不想戳破他的幻想,他与师傅根本是两个不同之人,就算长得一样,可性情差别真的很大。
折颜看她一脸不以为然,便叹道:“若是你对他实在没感觉也没关系,不必勉强。”
“那是当然,这天上地下谁还能勉强得了我呀。”白浅轻笑道,就算他长得跟师傅一样也不行。
他侧身对凤九说了句:“真真很想着你的厨艺,什么时候得空便来桃林一趟吧,”凤九正要答话,他又道:“你身上这个两生咒下得不错。”匆匆便走了。
正在想姑姑夜华君与白辰之事的凤九十分委屈:“姑姑,他威胁我……”
白浅拍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不用理他,姑姑帮你。”
要想在凡界寻一个敢于当众将皇帝推下水去的人十分难得,原想找凤九当这个大任,她认真想了会儿,十分诚恳地摇头:“我受这个两生咒的束缚,白天只会以为自己就是陈贵人,思慕帝君思慕得日日垂泪呕血,不去扰了姑姑你的计划已是难得,让我去亲手将帝君推下水,实在不可能。”
白浅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勉强,若实在寻不着人,便只得自己上了。但皇帝素来不喜修道人,届时能不能混水摸上皇帝的船,也是个大问题。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就看到了一个非常适合的人,少辛。
少辛本来是想来看儿子的劫渡化得如何,既被撞个正着,便有些冤屈地承担了推皇帝下水的重责。
本来白浅的主意是很不错的,到时她用仙术隐身,趁着那命中注定的美人落水时,她便在皇帝身后轻轻一推,方便,快捷,利落。
她又瞧了少辛快要临盆的肚皮一眼,用仙术来改命格终归也不大道德,可毕竟是个孕妇,万一生产的时候遭法术反噬实在有些不好,遂沉吟道:“你来做这个事怕有些凶险,还是找个壮硕些的吧。”
少辛思索良久,表示可以由他的夫君北海水君桑籍来完成这件事。
六月初一,果然按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所载,皇帝率文武百官和众妃嫔往漱玉川上出游,
白浅自住进皇宫以来,因很不受皇帝待见,虽是担着太子师父的名,却并未封任何的阶品,不过礼部几个主事的小官很有眼色,都知道她是个高人,硬是将她列入了百官之列。
在那出游的龙舟上,挨着几个从八品的拾遗,也算占个位置,这个位置是个只能见着皇帝后脑勺的位置,离皇帝三丈远的另一个后脑勺,瞧着有些像陈贵人的。
卯日星君很给面子,在元贞小弟同东华帝君双双应劫的这个大日子里,将日头铺得十分毒辣,半空里三三两两飘着几朵浮云,也像是被热气儿蒸得快散了,恹恹的。
漱玉川并不是条宽敞的河,皇帝的龙舟却很大,占了大半河面。
河两岸挤满了百姓,估计天刚亮便来河边蹲着的才有好位置,但皇帝游的这个河段并不长,京城的百姓却很多,所以许多没在地上寻着好位置的,便爬到了树上或民房上。
开船的小官十分辛苦,因河两边的堤岸上都蹲满了百姓,一定要将这船开在河的正中央,不偏左一寸,也不偏右一寸,才显得出皇帝恩泽四海,一视同仁,既不便宜左边的百姓,也不便宜右边的百姓,这是个极精细的活,有道是慢工才能出细活,于是,这船便开得更慢了。
眼见着午时将近了,她塞了两枚金叶子给在船后忙活的一个小宦臣,让他帮忙请一请太子,小宦臣手脚十分麻利,她才闭着眼睛歇了一歇,元贞已乐呵呵地走了过来。
今日他穿了件天蓝的织花锦袍,少年模样很俊俏,见着师傅眉梢眼角都是桃花地笑道:“师父这个时候叫元贞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因为知道他有刨根问底的脾性,白浅早已在心中盘算好,先顿一顿,做出莫测之态来,才拢着袖子深沉道:“为师方才胸中忽乍现一束道光,将平日许多不通透的玄理照得透白,为师感念你对道法执着一心,既得了这个道,便想教传于你,你愿不愿听?”
元贞小弟立刻作个揖,垂首做聆听之态,她肃然清了清嗓子。
在昆仑虚学艺时有些不才,道法佛法凡是带个法字的课业,统统学得很不像样,但即便当年墨渊授这些课时她都在打瞌睡,也算是在瞌睡里受了两万年的熏陶,跟一介凡人讲个把时辰的道法,并不成什么问题。
一边同元贞讲道,一边等待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写的那位美人,眼看着午时将过,便有些焦急。
讲到后来,元贞欲言又止了半天,终插嘴进来:“师父,方才房中双修、养气怡神那一段你前前后后已整整讲了四遍了。”
白浅假装恨铁不成钢道:“为师将这一段说四遍,自是有说四遍的道理,四这个数代表个什么,你需得参,这段道法讲了个什么,你需得参,为师为什么恰恰将这段道法讲四遍,你亦需得参,学道最要紧的,便是个“参”字,你这样不能理解为师的苦心,要将道修好,却有些难。”
元贞羞愧地埋了头。
因被他打了这么一回岔,她想了半天,刚才自己是将一段什么跟他说了四遍来着?唔,暂且不管它,便接着房中双修养气怡神继续说罢。
讲得口干舌燥,茶水灌了两大壶下去,司命星君命格薄子里那位美人终于出现了。
其实白浅并未见着那美人,她坐的是船尾,就算极目眺望,也只能瞧见各种脑勺而已,知道那美人已经登场,乃是因为见到了在天边盘桓的,司命星君不惜血本借来金翅大鹏。
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亲眼见着一个皇帝跳水救美人,十分想要去一饱眼福,一时热血沸腾,却因需要稳着元贞小弟,少不得要装得镇定些,忍得有些辛苦。
河道两旁百姓的欢呼乍然少了,船上也由前到后地寂静开来,眼风扫了下那尚在天边的金翅大鹏,以为这突然的沉默绝不该是它引起的,想必人群是被那刚出现的美人迷醉了。
元贞小弟尚沉迷在道学博大精深的境界里不能自拔,并未意识到这场奇景,她十分宽慰,一边继续与他弘扬道法,一边暗暗地瞟向越飞越近的金翅大鹏。
佛祖座前的这只大鹏长得十分威武,原本一振翅要飞三千里,此次因是扮个凡鸟,飞得太刚猛便有些不宜,所以缩着一对翅膀,从天边缓慢地飘过来,可能是从未飞得如此窝囊,它耷拉着头,模样有些委屈。
白浅眼见着金翅大鹏十分艰辛地飘到漱玉川上空,先在半空中轻手轻脚地来回飞一圈,再轻手轻脚地稍微展开点翅膀,继而轻手轻脚地一头扑下来,又轻手轻脚地慢慢腾上去。
可它这一套谦然又温和的动作,看在凡人眼里却并不这样,他们都惊恐万状地嚎了一嗓子,近旁的一个老拾遗颤着手指哆嗦道:“世间竟有这么大的鹏鸟,这鹏鸟竟这般的凶猛,飞得这样的快。”
元贞仍沉浸在美妙的道学世界里,他在苦苦地冥思,她琢磨着那落水美人应该已经落水了,便气定神闲地等着船头桑籍推皇帝那扑通的一声。
船头果然扑通了一声,她欣慰地在心中点了点头,很好。
这厢头尚未点完,那厢却听陈贵人一声尖叫:“陛~陛下不会凫水啊……”便紧接着又是扑通的一声,紧接着扑通扑通扑通很多声。
白浅呆愣住了,我的娘,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东华这一世托生的是只旱鸭子,如今去叫哪个去救那落水的美人?
她匆匆往船头挤,元贞想必也被方才陈贵人那声干嚎吼醒了,很激动地抢在前头,虽出了这么大个纰漏,为今之计万万不能再让元贞下水,即便是连累东华的命格改了,总比两个的命格都改不了好,便死死地握住了元贞的手。
元贞于奔走中深深地看了师傅一眼,既是太子开道,他们两个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船头,挤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立在船头的围栏后。
隔着围栏朝下一望,这真是一道奇景。
漱玉川里花里胡哨的全泡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不会凫水的边呛边呼救命,会凫的游来游去扎一个猛子游一段喊一声皇帝,遇到个把不会凫水却也跳下来了的同僚,便掺着一同边游边找皇帝,但因河里的人委实太多,这寻找就变成了件甚艰辛的事。
因站在船上,白浅俯望着整个河面,难免看得清明些,满漱玉川的大小官员们要寻要救的皇帝陛下,此刻正躺在娇小的陈贵人怀里,被抱着甚吃力一点点朝龙船游过来。
她估摸是皇帝被推下水后,陈贵人一声“陛下不会凫水”惊醒梦中人,皇帝座下这些忠心臣子们为表忠心便赶忙跳水救驾,但有几个同样不会凫水的,被这踊跃的群情振奋,咬牙一挽袖子便也跳了下去,尚存几分理智没有被这盲目的群情所振奋的,大概想着别人都跳了就自己不跳有些说不过去,便颇悲情地也跟着往下跳。
皇帝贴身的侍卫们必然是会凫水的,原本他们只需救皇帝一个,眼见着又跳下来几只旱鸭子,且还是国之栋梁的旱鸭子,自是不能放着不救。这厢陈贵人已拖了皇帝上船了,那厢皇帝的侍卫们却还在忙着救不会凫水的国之栋梁,这么一闹,那命格薄子上的落水美人,却没人管了。
元贞一心系在他父亲身上,自是无暇顾及那落水的美人,几欲翻身下船救他父亲,幸亏被尚且没来得及跳下水的几个老大臣死死挡了,而皇帝本人尚自顾不暇,更没多余力气去关注那位美人。
方才白浅分神望了望,那美人自己游上了岸,边哭边走了。
因陈贵人一手将皇帝救上来了,地位自然不同些,只有她能扒在皇帝龙体上,哭天抢地大喊:“陛下……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丢下臣妾啊……”话罢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喊两句又吐了一口。
几个随行的见过世面的老太医慌忙窜过来将陈贵人与皇帝分开,训练有素地分别与皇帝和陈贵人问诊切脉了。
这一趟出游便再也游不下去,太子一声令下,甚扬眉吐气地抖开旌旗来,唰地一声便沿着水道朝皇宫奔去。
白浅窝在船尾招了小宦臣讨了壶白水,元贞的劫算是渡化了,正想着明日去皇宫后的道观同元贞那道姑亲娘道个别,但如今身上没一寸法力,如何回青丘倒是个问题。
没想到身后突然撞来一道法术,化作凡眼看不到的银丝将她从口鼻到手再到脚地缚住,白浅大惊,“到底是何方小仙?竟敢用缚仙锁拿一个上神?”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咿咿的声音。
那暗害她的小仙法术不是很精,力道也不强,可对形同凡人的白浅而言却是要命的,因为刚才混乱,这又在般尾僻静处,周围没一个人看得到。
她被锁得越来越紧,然后身体飘了起来,向船沿飞去,她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在心中大喊:“完了完了,就算我是只能游水的狐狸,可被捆成这样掉到如此深的河里,怎么可能不死?”想不到她堂堂昆仑墟出来的女上神今天竟然要无声无息地死在凡界了。
就在离水面越来越近,她闭紧眼睛等死的瞬间,手腕上的串珠发出一道明晃晃的金光,那光化为光圈将她护着飘回船上,缚着的银丝在金光的作用下很快消失,再没出现过。
东海时白浅曾与夜华动过手,所以她知道金光是来自他的法力,她站稳脚时,闭气宁神感应了一会儿,那小仙应是一击不中,又见有法术护着她就逃之夭夭了。
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知道她封了法力来凡界办事的人并不多,其中并没有想要自己命的,尤其没有法力那么低的,她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会选在此时下毒手呢?
回到紫竹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所幸打了个盹,直到伺候的侍女将她摇醒,已经是黑灯瞎火的晚上了,吃饭的时候想起来,凤九之前说过,过了六月初一韦驮护法诞,待东华遇着他一心爱慕的女子,便也该走了,她今日冒着性命之忧救东华于水火之中,该报的恩情也算报完了,便想着吃完饭后去找凤九,明日与她一起回青丘。
于是快速刨了两口饭,让侍女拿来一个灯笼,便提着一同往菡萏院去。
路过花园一座亭子,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元贞小弟截住,元贞眼神腼腆羞涩,两颊泛着微红,两只手拢进袖子,瞟了师傅两眼,“元贞有个事情想同师傅商量,师傅能不能同元贞去那边亭子里站站。”
那模样竟有几分春心荡漾,白浅心中一颤,他现在这样子,该不会命里那根红线还是缠上了那落水的美人罢?若真如此,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实在太过强悍。
元贞领着师傅到那亭子里坐好,晚风从湖上吹过来,有些凉快,她瞧着自家徒弟,默然无语地坐在石凳上。
他傻乎乎地自己乐了半天,才小心翼翼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捧到面前来:“师傅你看,它可爱不可爱?”
白浅斜眼朝他的手掌中瞟了一眼,这一瞟不打紧,她在心中悲叹了一声,元贞啊元贞,你这愁人的孩子,你可知道你手中捧着的是什么?
元贞小弟径自眉飞色舞道:“今中午船将将靠岸的时候,元贞因为要稳住随行的百官所以落在最后,这小乖乖直直地从天上掉下来。恐是怕伤了元贞,缩得这么小一个模样,撞进元贞的怀里。”
窝在元贞手心里的小乖乖,西天梵境佛祖座前的金翅大鹏,现下化作了个麻雀大小,它耷拉着脑袋,神情十分颓靡,听到一声小乖乖,闭着眼睛抖一抖。
白浅低头仔细一瞧,它两条腿上各绑了个铃铛,这铃铛本是个稀罕物,唤做锁仙铃,是九重天上用来锁灵禽灵兽的宝物,怪不得金翅大鹏不能回复原身。
中午这金翅大鹏方从天边飘过来时她就有些担心,它这么缩手缩脚地飞,难道不会在半空里要抽筋么?她的担心果然应验了,还不巧地砸进元贞怀中罢?
见师傅瞧着金翅大鹏腿上的铃铛走神,元贞解释道:“这个是先前的师父给的,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道观后有一头母狮子精哭着闹着要做我的坐骑,师父就将这个送给我约束那头母狮子精,后来这头母狮子精却被隔壁山的一头公狮子精拐跑了,这副铃铛便一直搁着没什么用处,此番正好给小乖乖使。”被他称为小乖乖的金翅大鹏又抖了抖。
她诚恳地劝道:“你考虑得虽然周全,但这位却是个有主的,你若将它私藏了,他那主人找来,怕是有些难办。”
“所以元贞才要同师傅商量商量,师傅是高人,能不能同元贞讨一讨小乖乖,”他皱着脸幽怨道:“元贞一届凡人,寿辰十分有限,待到元贞命归黄土,自然会将小乖乖还给他的。”
白浅看了一眼小乖乖,它拼命地摇头,可麻雀般的模样,脑袋一动便牵连得全身都动,元贞开心地将它递到她跟前道:“师父你瞧,小乖乖听说我要养它,也很振奋呢。”大鹏还在垂死挣扎。
元贞又希冀地望着师傅,看得她心头一热,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既然唤自己一声师傅,便算是她的弟子了,当初却连个拜师礼也没给他,实在不像样了些,若她去西天梵境同佛祖说说,将这金翅大鹏再借一段时日也不是多大的问题,思虑一番后肃然点头道:“好罢。”
大鹏呜咽了一声装死不动了,元贞惊喜地将它放进袖子里,握住她的手激动道:“师父你竟然答应了,元贞不是在做梦吧?”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半空里却响起一个什分清明的声音:“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这声音耳熟得很,两人朝半空中一望,几天不见的夜华君正背对着冷月清辉,面上凉凉地望着她和元贞小弟,他身后同站了位神仙,着一身宝蓝的衫子,唇畔含笑,面貌柔和。
白日里差点被淹死,晚上就见到了能将她被封了的法力解开的,还兼救命的恩人,白浅有点激动,他此番却冷冷站在半空中,连个正经招呼也不打,她又有些不快。
看着元贞有些微微地发抖的手,安抚地看了他一眼,肃然与半空中两位瑞气腾腾的神仙道:“二位快从天上下来吧,这月黑风高的,纵然二位仙姿飘逸,遇到个把不能欣赏的凡人,将他们惊吓着就不好了。”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体面,后面的宝蓝衫子神仙合掌作了个揖,先腾下云头来,夜华看了元贞一眼,也落下云头来,正要唤候在远处的侍女将元贞搀回去歇着,放眼望去,那侍女已趴在了地上,灯笼歪在一边。
元贞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白浅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平生的第一个徒弟,竟是个见了神仙就腿软的,正想拍拍给他点慰藉,手还没抬起来,却被他满面的红光吓了一大跳。
此刻的元贞,一张脸正如一颗红心的咸鸭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亮晶晶地:“师……师傅……我竟……竟见到了神仙……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神仙……活的神仙哎……”
她默默无言地将手缩了回去,他喜滋滋地两步跑到夜华跟前,恭恭顺顺作了个揖,腆然道:“此番两位神仙深夜来访,可是因为我父皇德政昭著,上达了天听?”
白浅暗叹两声,不是你皇帝老子的德政上达了天听,乃是你同你皇帝老子的情债上达了天听。
夜华似笑非笑,打量一番元贞走向她身边道:“要让太子失望了,本君此次下界是来寻妻,算个私事。”
元贞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眼风看了师傅一眼,恍然大悟,自家师傅是个厉害人,师公看起来也很不错。
白了夜华一眼,白浅道:“莫要听他乱说,谁是你妻子了?”当着别的神仙都明目张胆地这么说,她有理由怀疑这家伙已经昭告四海八荒了。
看在元贞眼中,只觉得师傅师公感情真不错,当着自己的面都能打情骂俏。
白浅觉得同元贞的这趟缘法已了,也不想多作解释,准备编个因由同元贞道别,但她还没编好理由,立在一旁没说话的宝蓝衫子神仙已一道金光直劈元贞面门,元贞立仆。
“姑姑不必挂心,小神不过是消了元贞殿下今夜对君上及小神的记忆罢了,”然后对她赧然一笑:“帝君的命格因为今天之事变得有些许不同,小神此行正是为的来补救一下,还请姑姑能领路,小神需寻令侄凤九殿下帮个忙。”
这宝蓝衫子真会说话,东华那命格被元贞小弟连累得,岂是有些许不同。但她是个大度的神仙,他这一通抢白也很有几分道理,她自是不能再为元贞那一扑讨个什么说法,既然都扑了,便继续扑着罢。
夜华悠悠地对宝蓝衫子说道:“你请她领路,便是走到明日早晨,将整个皇宫逛遍了,也一定逛不到凤九住的院子去,倒不如拘个土地问问。”
宝蓝衫子诧异地望白浅一眼,径自去拘土地了,她干笑了两声,觉得今夜这夜华有些奇怪,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能是在天上受了什么气。
因为元贞的劫渡完了,夜华解开了封着她的法力,正巧宝蓝衫子也将土地拘了出来,便跟着他们三人一同去菡萏院。
临走时见着元贞还扑在地上,白浅是个和蔼慈悲的神仙,最见不得在意的人吃苦,何况是刚收的小徒弟,便让宝蓝衫子使个术将元贞小弟送到他寝殿躺着。
夜华凉凉地瞟了她一眼,走了没几步白浅已琢磨得明白,宝蓝衫子方才那一番话,看得出来他便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司命星君了,他曾说这位星君脾气怪道,依她看来,还倒挺和顺的么。
她看这一路上的气氛这么冷清,便忍不住开玩笑:“方才我听你说是来寻妻的,此番这么急巴巴地却往凤九的居处赶,该不是看我们凤九风姿卓然,心中生了爱慕罢?”
他看她一眼,轻飘飘道:“司命来补东华的命格,我便顺道来看一看你。”
“今日君上火急火燎地将小神从天后娘娘的蟠桃会上叫下来,说是有位上神改元贞殿下命格的时候,不小心将东华帝君的命格连带着改了。”
宝蓝衫子的司命星君却在前头噗嗤一笑道:“唯恐东华帝君重返正身时与这位上神生些什么嫌隙,小神一个蟠桃也没尝着便被君上踹下界来补救,却想不到这位上神乃是姑姑的侄女儿凤九殿下,前些时日小神见着凤九殿下时她还是个神女,此番已修成上神了,动作真正的快。”
夜华咳嗽了声,她也似笑非笑道:“是啊,真够快的,连我这个做姑姑的都还不知道呢。”
土地十分乖觉,将他们引到菡萏院门口便告退了,司命星君在旁做出个恭请的姿态来,白浅很受用地随着夜华一同入了菡萏院大门。
凤九正在灯下沉思,神情十分悲摧,想必回忆起了白日里在文武百官众妃嫔跟前嚎的那几嗓子,觉得丢人了,觉察有人进屋,只淡淡喊了句:“玉珰,客至,奉茶……”
白浅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祖宗,回神了。”
凤九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见着是她,转身一把抱住她的腰,音带哭腔道:“姑姑,白日里又丢人了。”
“还好,”白浅安慰她道:“幸好你借的是那陈贵人的凡身,丢的也是那陈贵人的人。”
“我还坏了帝君的命格,现在可怎么办呀?”凤九埋在她怀里摇了摇头道:“刚才帝君在昏迷中竟一直拉着我的手,将将醒来时一双眼睛望着我,深情得都能掐出水来。”
她抬头看了另外两位一眼,整了整喉咙道:“嗯,也许是你看错了,他在水中泡久了,才泡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凤九抬起头来凄然地说:“可他还说要升我的阶品。”
“可能是因为你救了他,报答一下也是应该的嘛。”白浅又拍了拍她的背。
司命星君端了杯冷茶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是说,东华帝君已对你种了情根?”
凤九此刻才察觉这屋里还有两个神仙,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夜华。
白浅连忙给她介绍:“那是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华。”
没想到凤九很不给夜华面子,忽地一下子起身冲到司命星君面前,哭丧着一张脸道:“司命,你这写的什么破命格啊。”
夜华倒是无感,看着面带抱歉的她笑了笑,继续悠悠地喝茶。
那一句破命格想是有些刺激司命星君,他捧着那冷茶,嘴角抽了抽:“帝君既已对殿下种了情根,为今之计,便只能请殿下委屈着陪帝君唱一台戏,原本帝君的这个情劫要由那落水的女子来造,现在只能委屈殿下来造了。”
“为什么要我来造?”凤九十分委屈地指责:“我此前欠他的恩情已算报完了,你不帮我想个脱身之法,却还要我留下来帮他造劫,司命,你罔顾我们多年的交情。”
“正如殿下方才所说,乃是殿下你乱了帝君的命格,让殿下你与帝君造劫,便是补偿了,”司命闲闲地用茶杯盖浮着茶水道:“若殿下执意不肯,待帝君这一世寿尽回复正身时,再去帝君面前请罪也不迟。”
白浅不忍看侄女一张苦瓜脸道:“这与小九没什么干系,是我改了元贞的命格才牵出这么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