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撒个小谎,乃是因为面前这位仁兄一向与自己有些不对付,若在他面前示弱,他趁着自己重伤在身,暗暗地下趟不轻不重的毒手,便委实呜呼哀哉了。
她同这位仁兄的渊源,正可以追溯到两万年前,折颜从西山猎回的一只毕方,随手送给了四哥当坐骑,便正是此刻面前这位衣冠楚楚的仁兄。刚开始时,他们相处得很好,他经常独自背她去十里桃林吃过几次桃子,讨过几次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再背她了。
后来总算让她瞧出一丝原因。
两万年前侄女凤九还没长住她这儿,只是偶尔调皮躲祸时才会来,一万年前左右,小丫头长大了,心事也就多了,二哥二嫂又不怎么理她,跑来这边多了,索性就在这边长住下。
那时经常能看到这两人一起低头嘀咕些什么,偶尔还一起大笑,只不过每次看到她靠近,两人都会快速分开,尤其是毕方,红着一张脸,跑得不见踪影,然后几日不露面。
看来他欢喜凤九,可凤九却更喜欢缠着她,所以他才对自己生了些嫌隙。
他这醋因喝得实在没道理,白浅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不过他却十分较真,好像每回见面必得同他辩上两句,这日子才过得下去。
窗户大开,光线虽不烈,但她眼睛不好,被晃得略有些刺痛,下意识里抬起爪子挡了一下,因为伤得颇重,便不自觉化了原身养伤。
毕方赶紧凑过来道:“我将窗扇关了可好?”
白浅被他这难得的温柔吓了一跳,鼻子里嗯了一声。
他关了窗户回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在床边靠了一会儿,又亲厚地来问她喝不喝水,就是迷谷也做不来这般周到细致。
她其实很有些渴,但毕方这番作为让她心里头揣了个疑问,待他又去体贴地倒茶,忽然间恍然大悟。
“四哥?你是四哥罢?只因我刚打了架法力衰弱,辨不得变化之术,就装了毕方的样子来耍我。”白浅闷声笑道:“样子倒是分毫不差,但性子也太不像了,你没瞧着毕方平日不是想把我瞪出个窟窿,就是不冷不热不当一回事的……”
“我没做什么变化,实实在在便是毕方。”倒茶的影子顿了顿,转过头来,神色复杂道:“上神同殿下前去西海办事了,我一个人在桃林守得无趣,便回来瞧一瞧你。”
白浅愣住了,嘴唇哆嗦几番,十分尴尬地笑来:“哈哈,你们羽禽类一向性子冷,和我们这些走兽不大一样的,哈哈,我就那么一说,你别挂在心里,别挂在心里……”
他面上瞧不出来喜怒,端来茶水扶她喝了两口,默默地看了半晌,忽然道:“若那时我在你身旁,拼了满身修为也不会让他们伤你一分一毫的。”
她讪讪道:“都是一个狐狸洞出来的么,那是自然,毕方你哪日约了人打架,我也是要同你助一助威的。”又想到他说的是“拼了满身修为”,她这个“助一助威”自然就落了下乘,遂咳了一声补充道:“哪怕是被打得灰飞烟灭。”觉得口头上这个人情做得比他还大,略感欣慰。
他倾身而来:“浅浅,你装傻要装到几时,你明知我自从来了青丘便思慕于你,却要说这些话来气我。”
白浅打了个哆嗦,傻了。
人说羽禽类最是忠贞,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至死不渝,倘若喜欢了一个人,定然是到老到死喜欢的都是这个人。可毕方之前喜欢凤九,按他们羽禽的传统,便该有始有终地喜欢下去,可他什么时候又看上自己了?
“之前因你同那天族的太子有婚约,我才不得已藏了一颗真心,后来你与他解除婚约,我欣喜万分地来向你表白,三次,你都拒绝了,并说心如死灰,立誓此生不嫁,一心带着辰辰守着狐狸洞。”他皱着眉头续道:“没想到东海一行又被他缠上,你竟对他开了例外,如此倒也罢了,此番你遭此大难,他却丝毫不能保你的周全,他天宫里还储了位侧妃,那位侧妃之前还是他爷爷的妃子,如此枉顾伦理又风流之人,我怎能放心将你交与他,我……”
他一番话尚还未说完,门啪嗒一声开了,夜华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手中一碗汤药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白浅一脸茫然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毕方斜觑了一眼夜华,没再说话,夜华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因毕方正占着床边,便只在桌案旁坐了,也没甚言语。
厢房里一时静得很。
白浅趁机把将将毕方刚才的话理个顺,他方才说因自己同夜华有了婚约,才将一颗真心藏了,可他这也藏得忒深沉了些,这么万儿八千年的她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自己侄女,啧啧啧。
还有他表白三次被拒之事,她怎么不记得有此事?只不过三四百年前那段时间,他确实经常对自己献殷勤来着,她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奉了四哥命令,又看在凤九和她刚受打击的份上才对自己那般好的。
她对毕方没那不正经的心思,可听他说思慕自己,让她暗自开心不已,自桑籍退婚,天君颁下那桩天旨下来,她那本该在风月里狠狠滚几遭的好年纪,便孤零零地过了,其实她心里是很介意这个事情的,所以毕方表这个白,让她积压了五万年的心酸有所舒缓。毕方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从不强人所难,自己又是一根筋的迷糊,情事上又迟钝了些,所以才让这朵桃花只保留在花骨朵的状态。
比人形稍大的狐狸看了旁边的夜华一眼,但自己现在被这个天族太子如此纠缠,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谈论此事,但若是要拒绝他,那话也要说得十分温和,千万不能伤了他的心,刚才还透头欢喜的狐狸眼转为沉重,正要委婉地说话。
夜华却突然开口道:“阿离没事,他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我将他送到药王那里,有我三叔和成玉看着,不会有事的。”
呃,他这是什么意思?将话吞回去的白浅和一脸不解的毕方同时转头看他。
“阿离这次遭此大难,你这个做娘的心疼儿子,我原本也该成全,可这狐狸洞除你之外没别的女子,你又受如此重伤,所以我才将他送去天宫修养。”
这话说的,听在毕方耳中的意思就是,这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儿子,她十分疼爱那孩子,基本没他什么事。
白浅听出的意思则更多了,一是责怪她没将他儿子照顾好,二是她私藏墨渊之事暴光,三则提醒她自己又救了她性命,夜华他这是在挟恩以求报吧?
青丘向来不欠人情,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想当年凤九被东华帝君救下,她可是去做了五百年的侍女,东华帝君乃是众神之首,如今四海八荒最强大的存在,凤九也只能趁他下凡历劫时去报这救命之恩。
而夜华差不多是仅次于他的强者,现如今除了缺个正妻之外,也没别的所求了。
“其实,我对你也挺有好感的,可你我毕竟是有缘无分,”白浅看了眼夜华,转头对毕方叹气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也不想你因为我而获罪于天。”
“我不怕!”毕方的眼睛亮了亮,“只要你能同我一起,我愿意将天族得罪个干净。”话毕瞟了夜华一眼,袅袅的药雾里,夜华的脸色已难看得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夜华摆出一副难看的脸色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的心上人当着他的面同另一个男子商议风月之事,大大地驳了他的面子,可她与毕方实在光明正大,又因为他来得不巧,她总不能因此就给毕方钉子碰,毕竟自己与毕方的交情也算是不错的。
在心中掂量一遭,白浅转向夜华道:“不然你先出去站站?”
他没答理她,低头去瞧那碗乌漆麻黑的汤药。
毕方又坐近一尺,柔声道:“你只说,你愿不愿跟我在一起?”当着夜华的面,他这么也委实胆肥了些。
“毕方,你知道夜华君能来狐狸洞长住并不是我一人的意思,在我回来之前,他已经得到我阿爹阿娘和四个哥哥许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白浅正了正声音道:“天族之前虽然被退了婚,可他们一直都没死心过,如今这样,算是青丘成全了他们的心思,我也算是被定了名分。”虽然她觉得毕方挺不错,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两人之间也是有可能的,但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可夜华除了以身相许外,恐怕是不接她任何其它的报恩方法吧。
“你也知道我是个重礼数的,既然名分已定,我断不会起些什么事端让青丘和九重天上都为难。”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停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道:“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也感激得很,但我们两个实在有缘无分。你对我的这个念想,若还是泯不了,便继续藏起来罢,终归我知晓了你的这份心,长长久久都不敢忘记的。”
毕方木然地将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掖了掖被角转身出房门了,夜华坐在桌案旁,一张脸隐在药雾里,看不太真切。
她这一觉虽然睡了两天,却因伤太重,这精神头只恢复十之一,同毕方这一通话说得,且惊且喜且忧且虑,很是伤神,但心里仍惦念着炎华洞里师傅,此时夜华在厢房里,有些不便。
琢磨着得找个名目将他支开,想了一想,气息奄奄说道:“劳烦把药给我,突然有点犯困,吃了药我便想好好睡一会儿,你去忙你的罢。”
他嗯了一声,将药端过来。
狐狸爪子化为人手接过,良药苦口,这药苦成这样,想来确然是味良药,一碗汤药下肚,苦得她从头发到脚趾头都哆嗦了一回。
夜华接过碗放在一旁凳子上,并没离开的意思,只侧了头看着她低声道:“你可晓得,每次你不愿我在你跟前守着时,找的理由都是犯困?此时你也并不是真的犯困罢?”
白浅愣了,这是确实是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但她确实是第一次向他使,绝对谈不上什么每次的。
她尚且还在思忖这个每次,他却已来揽了她的腰身,狐狸的身形比不得人,腰是腰腿是腿的,他却还能分得出一只狐狸的腰身,实在让人佩服。
他声音有些低哑,缓缓地:“浅浅。”
她升调嗯了一声。
他却只管搂着,半日,又挤出来一句:“你方才说的,全是真心?”
白浅有些发懵,方才自己那番话,皆是说给毕方听的,问也该是毕方来问才妥当,只是可能听在他耳中有些不是滋味。
“你此番任我揽着你抱着你,我来青丘住的这些日子,你也时常能为我添些茶水,陪我下一下棋,”他埋着头似笑了一声,这一声有那么股子没奈何的意味:“皆是因为你父母兄长同意我接近你,而我又与墨渊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一再忍让的是不是?若有另一个人也与墨渊长得一样,你是不是也会……”他的手收得更紧一些,叹了一口气,却并不接着说了。
白浅有些无语,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若不是父母默认,他又长着师傅的脸,他能一次又一次地在自己身上揩到油水?便是刚到青丘时,便被大家打出去了,哪还进得了狐狸洞,分得上好的一间厢房?
不过自从她同夜华相识,他便从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连眼睫毛也不动一动的性子,此时示弱实在有些不寻常。
她干笑了两声道:“我对你忍让也不全是因这样。”有些实话是说不得的,太伤人自尊了。
他抬头来望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
“你在狐狸洞住的一段时日里,每日批公文都批得十分辛劳,却也还给我们煮饭烧菜,这些我都很感谢,一直认真地记着。”白浅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道:“俗话说有来有往,你投过来一个桃,我自然要回报你一个李子,没李子的话也得拿个枇杷果来替着,换了其他人来,却未必能做到你这样,我便也未必能耐着性子同他喝茶下棋了。”
既然已经决定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那她就得早些适应,早在三四万年前她就听说这个未婚夫长得与师傅极像,当时虽然觉得别扭,可若是相处久了也应该能适应吧。如今相处一段时间下来,她还是能将两人分得清楚的,日后成婚了,也会慢慢淡然。何况嫁给他后,一来方便照顾辰辰,二来勉怀师傅,三来报了救命之恩,四来,她以后也再不用纠结吃饭之事,一举四得,那点别扭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再说,夫妻相处之道贵在平淡长久,自己没倾心与他,未尝不是件好事。
夜华一双眼却黯了好一会儿,因无从知晓他为何猛然地就黯然了,白浅也不便打搅,只望着床顶,想炎华洞洞口的禁制该得换一换了。
他突然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闷声道:“我从未给其他人做过饭菜,我只为你一人做过。”
又化为爪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背,白浅认真点头道:“你的厨艺是很好的,抽空给你爹娘爷爷也做几回,正体现一个孝字。”
夜华没理她,又道:“我做这些并不因为想两族联姻,我来青丘住也并不因阿离离不开你。”儿子虽然受到小小的惊吓,脑袋却还没迷糊,还能给自己父君支招,像毕方那样藏着掖着是没用的,还不如一早把话说个明明白白。
她了然道:“哦,下厨房这个事原来却是你的兴趣,这个兴趣是个好兴趣,忒实用的。”在她看来五百年前夜华爱那凡间女子要死要活的才是真感情,此时对自己,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因素,以他传闻中五万多年以来的性子,不可能在区区几百年内轻易再爱上一个女人。
“浅浅,我爱你,”他的手越收越紧,再道:“真真正正的爱你,没有其它。”
白浅茫然了一会儿,睁大眼睛十分震惊,这这这,天塌下来也没比这个更叫人惊诧的了。原以为自己的姻缘树乃是棵老铁树,批死了万万年也开不了花,今天这棵老铁树居然开花了?还开的一株并蒂花?!
“你……”夜华抬起头来幽幽望着她:“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还震惊得不能自拔,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好容易喘上一口气来:“这,这可开不得玩笑。”
他淡淡笑道:“我再没什么时候比这时候更真了,没情谊自然也能做长久夫妻,我却盼着你同我能有绵长的情谊。”
他这些话句句都是让人肉紧的猛话,听得白浅有些惶恐震惊。
“当时我在东海边上遇着阿离时,他正在戏水,那一手御水的法术十分漂亮,尤其是以一个狐狸形状御水,更令我惊讶万分,特别是当他上岸准备回家时,我发现他的真身乃是白龙,便随即肯定他是我儿子。”夜华缓缓叙述着,声音低沉,“当时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便上前套他话,没想到他一见到我就惊叫着美人!”
“呃!”白浅噎了一下,干笑着解释,“我四哥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嘛,他觉得我师傅比我四哥还美,所以后来他就叫他美人师公了。”
“后来我就问他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就一脸迷糊地跟我编故事,现在我知道了,”夜华点头,“所谓不知道名字的山是指昆仑墟,因为那里现在荒废了,所以没外人会去。”
提到师门,白浅低下头来,那是她现在最怀念的地方。
“他口中师父对应你,师伯们对应你十六个师兄,阿离当时那番话倒也不算全是说谎,”他继续道:“然后与我闲聊了大半天,我便看出他性子活泼开朗,因此知道他是生活在一个轻松开放的环境下,也对养育他的你产生了好奇,后来东海见面就对你一见倾心,不管是为了自己和阿离也好,还是为了两族重修旧好也罢,我便决定长住青丘追求你,相处越久,越是觉得你就是上天为我量身定做的妻子,此生非你不娶。”
白浅没料到他是这样想的,回忆此前的种种,一幕幕一桩桩飞速在眼前闪过,他这番心思其实是早有征兆的,她老脸一红,幸好此时是原身,一脸的狐狸毛,也见不着她老脸通红。可苍天明鉴,她刚才还想着既然日后要做夫妻,也只打算做的是那知己好友型的夫妻,绝对没什么邪念的。
天族向来以严谨出名,他从小就是被当作下一代天君养着,肩负家人殷切的厚望,这个厚望剥夺了他的童年,剥夺了他对婚姻的选择,剥夺了他应该享受到的母爱。他从小就不得不承受天族太子的身份,也必须要提供出与这个身份相称的成绩,他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枷锁和重担,没有一样是他自己选的,这样的生活有多累,他却承受了七万年。
几千年前折颜就曾笑言,这样性子的夜华将来娶了这样性子的白浅,不知道以后谁会影响谁。
“我跟辰辰他娘是不是很像?”忽然想起他那个凡人妻子,脱口而出问道。
夜华愣了一下,眼神变得高深莫测,心下权衡一番后才道:“性子上是有些像,不过你比她强大很多。”
原来如此,青丘最大的特点是自然,无为,纯真,阿离表现出的大方、慷慨,宽容,信任让他心生向往,遇上对他避之不及的前未婚妻,进而生出极大的吸引力。
好吧,她影响他比较大,不过他现在一双眼很莫测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让她饱受煎熬。
“我听阿娘说,夫妻做得久了,当年风花雪月的情谊便会淡了,在一起更像是亲人一般。”白浅咽了口口水道:“眼下我觉得你已是我的亲人了,其实我们大可以略过中间这一步路,你看如何?”
当年因离镜受的那次情伤,伤疤虽已好得干净利落了,却难免留下些坏印象,倘若她再年轻个四五万岁,玩一玩也没怎的,即便再伤几回,道一声年少轻狂便也就过了,但夜华尚年轻得很,不应该像她一样老成。
夜华没言语。
“不过你也确是该好好爱几场恨几场,趁你对我的孽根种得还不深,早早拔了还来得及,要不待我同你成婚后,看能不能再为你另取几位年轻貌美的侧妃?”白浅扬头想了一下,见他脸色又冷,连忙又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能晓得,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对情爱这东西便看淡了,委实提不起兴致来。”纵然夜华娶了自己在年岁上有些吃亏,但冲着这一点,他就要烧高香才是。
可夜华却看不出来高兴,脸有些色惨白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白浅敛容恳切道:“真,比真金还真。”反正自己又没爱上他,他爱娶多少女人关自己什么事?她只以为他在娶侧妃这桩事上想要寻个保证,却没想到那原本便抿得死紧的唇抿得更紧了。
“千秋万载我也是这个话,我同你还是保持纯洁的联姻关系好些,夫妻两个有了私情倒不一定是个好事,譬如哪一天你想再纳个妾,都不定能纳得便利,”她继续敛容恳切安慰他道:“你要将眼光放得长远一些,可有一日你再看上哪个仙,想将她娶回洗梧宫,便晓得我此时说这一番话的好处了。”
他缓缓道:“你是特意说这些话来让我难受的么?”
白浅心中喀地一声,他如今爱自己爱得正是兴头上,自己虽然是一片好心,却有些操之过急,越说越错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沉默。
他低哑道:“我只爱你一个,再不会爱上其他人了。”顿了顿又低声喃喃了句什么,听得不大清。
这死心眼的孩子哟。
夜华将一番震得她天灵盖发麻的猛话放完,将她搀着躺下,四个被角捂严实,但看他神色凄然,白浅不便火上浇油说什么,只能默默接受。
他捂完被角,端起杯子倒了口冷茶喝,然后踱回来,背倚着床栏道:“我原本打算带你跟阿离一同回天宫的,灵宝天尊的上清境有一汪天泉,正适宜你快速养伤。”皱了皱眉又道:“但那只毕方死命拦着,要不你先休息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天宫罢。”
灵宝天尊的那汪天泉倒听说过,是个好东西,像她如今这伤势,平时可能需要养个把月,去那天泉里泡泡,恐怕也不过三两天就能痊愈,借着夜华这未婚夫的面子,倒能捞这么一个便宜,她倒满开心的。
他闭目养起神来,白浅却还想着去炎华洞瞧一瞧墨渊,琢磨半晌,缓声道:“你今日没得文书批了?”
他半睁开眼睛:“今日没什么可忙的,你方才说困,我便陪你靠靠。”
她嘴角抽了一抽,好像没识破这是一个借口,他谦和地漾出笑来:“怎么,又不困了。”
白浅咬着牙齿道:“困!困得很。”
不过夜华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脾性,便是此前他在青丘极悠闲地窝着时,每天也有一半的时间扑在书房里批文书,忙得脚不沾地。
此番虽出了这样的大事,伽昀小仙官却也并不见得就能任他清闲几日,那公文必定仍是一般地从天上哗啦哗啦搬下来两三日的公文,注定苦命的夜华不能安睡。
他此时在床边上靠着,大约是要养养精神,这一趟需得眯上好一会儿,打点起十足的精神,才能奔去书房应付两日的公文,他这么一眯,作为一个过来人,白浅很有经验地推测,至多不过两盏茶时刻。
于是她便也眯着了,心中打了个算盘,待他起身走了,便化出人形来去一趟炎华洞。
不成想她这个算盘却落了空,不过半盏茶功夫,人就迷糊着有些昏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