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告别

“昨日在城墙上等你许久，怎的未至？”墨鸿野满脸不解地询问苏卿毓，“多年前便约定好每月之初一，十日，廿日在城楼相会，你独一次毁约。”口中还不停地咀嚼着点心。

“鸿野...我...”苏卿毓哽咽着，她不敢直视墨鸿野的眼睛，只是一味的向下瞟，想到昨日公公去家中传旨封自己为齐王嫔，也知此事瞒不住多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我昨天去参加选秀了，被选为了...齐王嫔...”

“什...？”墨鸿野险些晕过去，怕面上惊讶万分的表情吓到苏卿毓，露出和蔼的笑容，但看上去总归不是那么和谐“也好...齐王府里，可比墨家安定多了，你有个好去处，也好...”随即低下头暗笑了一声，充斥着无奈。

“对...对不起鸿野，我...是家中逼迫去的...没成想到竟真入了齐王...”她抬眸看向墨鸿野，恳求原谅，有些胆怯，有些担忧，更多的是愧疚。

“我自然知道，不怪你了。”墨鸿野摸了摸苏卿毓的头，“你能入齐王府是件喜事，说明我们毓儿是个有才华的美人，能入齐王殿下的眼。”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么好的机缘，旁人都得不来。”虽然神情与语言都显已释然，但心中那份压抑和失落感并无法掩盖。

“哪日入宫啊。”墨鸿野望向远方，装作不在意地询问日期，实则是想计算二人最后可以相伴的时日。

“不知，约为陆月吧。”苏卿毓和他看向一处，那是他们从前听戏的戏堂方向。

二人皆知，一入宫门，便是永别。此生可否再相见都是虚数，并无法相猜。

昨日方才落过大雨，雨水仿佛洗涤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当日自有山风吹来，凉爽而清新。周围宁静至极，只能听见远远的风声，却是增添了几分淡雅与空灵。

风拂过，城墙边那棵高大的桃花树，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满树的花，飘飘扬扬如大雪，浪漫诗意。顷刻间，满树的花竟都落下，满地皆是粉红的花瓣，踏在娇羞细嫩的花瓣上，发觉城墙软软的。未曾想这一缕小小的春风，怎会有如此大的力量。

花瓣亦落在二人身上，一枚甚小的瓣竟碰巧落在了墨鸿野的鼻尖上，许发觉有些痒，打了个错喉，惹得苏卿毓咯咯笑起来。那枚小花瓣震下，苏卿毓抬手接起，恰巧落在她的掌心，清清凉凉的一小点。

墨鸿野轻轻拈起那枚花瓣，沾几分城墙上未干的雨水，一点，点在了苏卿毓眉间，显得姑娘娇嫩可人。

苏卿毓发觉眉心一凉，本想摸出何物粘上，却被墨鸿野一下按住欲抬起的手。“别摸掉了，很美。陆月入宫，就这样画。”

自当日后，原定一旬约见一回之规矩，被增至二倍，一旬二回，也算是将最后几许相伴时分耗于快乐之中。

盛夏光年，微风携来浓郁的热意，万分明媚阳光下，行人皆行色匆匆，汗流浃背。惟墨，苏二人久久不肯分离，只因明日，便是陆月初一，当朝规定皇家成婚之月，已选秀女不得出府，如若被察，当以重罪。因而这一日便会成为其相会最后一日。

“明日便是陆月了，此生若缘分不尽，来日定能重逢。”墨鸿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叠金步摇，流苏为美玉，精致可贵，“这是我母亲当年嫁来的嫁妆，如今...她早已离开，你便携着这枚金簪入宫去。我曾答应母亲将这首饰赠与我正妻，这便该是属于你的。”

苏卿毓接过那金簪，哽咽起来，“来日你若做了重臣，入宫商议国务，我定寻机会你。”细细瞧那簪子，虽已经历时间打磨，却依然显着不朽的光辉。“我人常在，定带着这枚簪子，在宫中平安无事，只是怕度日如年，思念情深。”

温柔壮丽的夕阳已然爬上天际，这一日那朱红的泛泛光晕却显得有些凄凉。墨鸿野摸摸苏卿毓的头，示意她看向城墙西面，“瞧，今日的夕阳多么美丽。”苏卿毓也望着，这，或许他们最后一次并肩看夕阳，夕阳也似乎格外的美丽。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明日你上轿时，我去寻你，那时再好好道个别。”墨鸿野说道。苏卿毓点点头，徐徐走下城楼，沿着街向苏府走去。

次日清晨，苏卿毓一袭海棠红嫁衣，上以金丝绣五尾凤，银线勾勒圆形光圈，似凤于阳光下照耀般。头戴金饰，华丽而沉重，簪钗步摇皆为金制，冠顶一枚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红绣鞋，圆梅扇，精致万分。白皙的面庞上浓重地擦了些胭脂，娇艳欲滴的双唇抿在正红的口红纸上，再一张开，已染上鲜艳的红色。她不自在地笑着，目光中表达着微微的不情愿，还有几分无奈。

盖上红纱盖头，坐入婚轿之中，迷离恍惚之间，她向后看去。尽管隔着一层发红的滤色，依旧能看到路旁着墨红衣的墨家男子。“停轿，我与故人说几句话，时间尚早不打紧。”两旁抬轿人应了一声，停住脚步。苏卿毓掀起轿窗的红帘，看墨鸿野眼中有祝愿，亦有闪闪泪花，心中不禁又起辛酸。

“卿毓，愿你入宫，一切安好。若有机会，云中书信往来。”

苏卿毓点点头，应声“好”，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夹杂着种种复杂感情。是少男少女相恋不舍，是个人无能为力自责无奈，是对彼此日后期望祝愿，亦是一次告别。

最后的告别。

轿子远去，墨鸿野望着慢慢变小消失的红点，放下摇晃的手，“毓儿在宫中，定要平安喜乐......”说罢长叹一声，消失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