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裳抬头看,一个长着一张混血儿面孔的十四、五岁女孩朝他们快速走过来,那女孩穿了一条白色翻领蓝色连衣裙,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眉眼深邃,皮肤白皙,一头乌黑长发绑了高高的马尾,正是三、四月间最高的枝头那朵含苞的花骨朵儿,青春逼人,朝气蓬勃,只是一双眼睛充满敌意地看着她。
“乐珊,你怎么在这?你一个人 吗?你母亲呢?”但嘉树问那个女孩,又对着蓉裳为她解释:“她自小在澳洲长大,回国不久,有点直率。”
蓉裳想:“对于他来说,我已经是一个外人了,他帮着别人向我解释。”
乐珊示威般对蓉裳说:“但嘉树现在是我妈妈的男朋友。”
“那我应该说恭喜吗?”蓉裳对但嘉树说完,又对着乐珊说:“我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女儿,如果你妈妈和他结婚,你的身份就和我一样。”
“抱歉,我以为你是外面那些喜欢他的女孩子中的一个,”乐珊收起敌意,马上道歉,然后问但嘉树:“你会和我妈妈结婚吗?”
“应该会,”在故去没多久的亡妻的女儿面前讨论自己的再婚问题,但嘉树有点尴尬。
“我明天就去把我和我妈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出来。”蓉裳立刻说。
“你不必搬,”但嘉树急道:“那里我以前要过户到你母亲名下,她一直拒绝,现在给你也是一样的。”
蓉裳说:“我不要,我待在那里就会想到她,再说,我母亲拒绝的我也不应该接受。”
她早应该去好好整理母亲的遗物,难道还等着新的女主人来把它们当废品扔掉吗?他那天不是还说让她不要回去了吗?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痛骂自己一万遍,她怎么能真把那里当成母亲和自己的家?
他们三个互相支撑着度过那痛苦煎熬的两个月,她看到但嘉树痛苦不堪的样子,就以为他会此生不渝。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男人是最善于忘记的一类物种,当时的爱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但他很快就会再去爱,再去投入一段感情。
但嘉树也不过是所有男人中的一个罢了。
看着乐珊和但嘉树,蓉裳仿佛看到几年前的自己。
那女孩眼中的恋慕之情已经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蓉裳第一次见就能看出来,她不相信但嘉树毫无所觉。
但他依然温柔体贴,并不设防,亲密无间。
虽然他并无歹意,也没做出什么越界之事,但他有意无意纵容了女孩子对他的好感,冷眼旁观女孩子的痛苦,似乎乐在其中。
蓉裳不得不觉得顾白李说的有几分道理。
陈律师再联系蓉裳见面时,已是六月,蓉裳刚参加完文化考试。
“考得如何?”陈律师和她寒暄。
“上录取线是没问题的。”蓉裳自信满满。
她交给蓉裳一封信,说:“你先看信,看完信再说你的决定。”
蓉裳充满疑虑接过信,信封封口盖着公证处的印章,并没有拆开过的痕迹。
打开来,里面是静笙写给她的信。
信中写:
蓉裳: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不要伤心,生命
的倒数时刻,我很快乐。
现在是二月八日晚上10点零45分,我们刚从三亚的海边归来。
本来想录视频,但想一想手写应该更珍重。
有一件事我隐瞒了你,当时为你做了决定,也不知是否做对,但我得告诉你。
当初你在医院醒来时,每天做噩梦,时时在梦中痛哭惊叫 “阮筝,阮筝”,我探查得知阮筝是那架飞机上乘客,我想你们一定遭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知如何让你忘记那段痛苦遭遇。
我有一做心理医生的老友张,技术精湛,她建议由她来催眠封存你那段记忆,我没有商量你,擅自做了决定。
后来你情绪稳定,不再受那段记忆困扰,我暗自庆幸又有点忐忑不安,但张说这是可逆的,封存可以解除,我这才放了心。现在你是否想要解除,随时可以联系她。电话:***********
不知不觉,你已经长大,特别是你父亲去世后的日子,我一直借沉迷工作来逃避悲伤,对你也疏于照顾,很多应该由母亲来给予的教育我都没有做到,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那天晚上你不小心误入我们的卧室,你又羞又窘,匆匆跑走,第二天都不敢正眼看我,一刻也不停地当天就跟着节目组的人跑了。
我并不责怪你,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责怪自己,这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自己大意,卧室门没关严实。
夫妻敦伦,人之常情,这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这是我做母亲的一早应该教会女儿的事情,是我的失职,希望现在不会太迟。
蓉裳你长大了,特别是近半年,你越来越有主见,虽然有时不见得对,但人都是这样犯着错误跌跌撞撞地成长起来。
我以前总觉得人生只有一次,没有不断试错的机会,于是非常焦虑,我觉得自己已经把错误的路走过一遍,不能让你再来重复一次,于是总想拉着你去到我认为正确的路上来。
于是我们总是矛盾冲突不断。
现在我慢慢明白,正确错误每个人的定义都不尽相同,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我的人生我自认为没有荒废,但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遗憾。
想起年少时喜欢而没有得到的那条连衣裙,我用了几十年 、买了一房间都装不下的各种裙子,也弥补不了我当初求而不得的那种遗憾。
所以,既然无论如何都会有遗憾,不如竭尽全力地去实现现在的心愿,而不是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 。
蓉裳,你想做一个演员,那就尽力地去做一个好演员吧,直到自己不想做了为止。
蓉裳,人生路还很长,希望你勇敢地走下去。
妈妈爱你
蓉裳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涸湿了手中的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