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观鱼·下

陋室内重归死寂。

窗外主宅方向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只剩下雨后水滴从屋檐滑落，敲打在青石板上的滴答声，单调而冰冷。

江玉燕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板上，闭上双眼。

她没有立刻尝试吐纳修炼，这副身体刚刚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如同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幼苗，急需休养生息。

她只是静静地内视，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游走在被药力强行拓宽、依旧脆弱不堪的细小经脉之中。每一次细微的灵力流转，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却也伴随着一丝丝力量缓慢滋生的奇异感觉。

时间在寂静和隐痛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由铅灰转为深沉的墨蓝。莲花坞各处次第亮起了灯火，主宅那边更是灯火通明，映照着雕梁画栋，透出一种世家大族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繁华。

只有江玉燕这偏僻角落的小院，依旧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是江玉郎刻意压低的声音：“阿姐…天黑了…厨房那边…送了饭食过来…” 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小心翼翼。

江玉燕缓缓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星的古井。

体内的隐痛稍减，疲惫感也消散了不少。那碗虎狼之药带来的透支感依旧沉重，但至少，她感觉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得随时会散架。

“拿进来。”她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江玉郎端着一个小托盘闪身进来，又迅速关上门。

托盘上是两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一碟咸得发苦的酱菜，还有两个比中午略软些、但依旧粗糙的杂粮馒头。

这就是二房“小姐”和“少爷”的晚膳。

江玉燕面不改色地端起一碗稀粥，小口喝着。温热稀薄的米汤滑入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她需要食物，哪怕是最粗劣的食物，来补充体力。

“外面…有什么动静？”她一边喝粥，一边淡淡问道。

江玉郎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声音，带着一种邀功般的兴奋：“阿姐！魏无羡那小子还在祠堂跪着呢！主宅那边灯火通明的，像是在设宴…不过，没他的份儿！听…听路过的洒扫小丫头嘀咕，说虞夫人发了大火，连宗主都没劝住，非说要让那野小子好好长长记性！江澄少爷好像…也没替他求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还有…我按阿姐的吩咐，把那破铺子的房契给禄叔送去了。禄叔那老东西，一开始还假惺惺推辞，说什么‘二房不易，老奴怎好意思’，等我按阿姐教的，说那铺子位置偏僻租子收不上来，白白浪费人力，孝敬他老人家喝茶也是应该的…嘿！他立马就收下了！还拍着我的肩膀，夸我‘懂事’，说以后二房有事可以找他！呸！老狐狸！”

江玉郎学着江禄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语气里充满了鄙夷。

“食盒呢？”江玉燕放下粥碗，拿起一个馒头。

“也送回去了！”江玉郎连忙道，“我特意瞅准周嬷嬷手下那个叫翠环的丫头在小厨房门口，当着她的面还的！那丫头片子，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就按阿姐说的，装得可怜兮兮的，说二小姐身子虚不受补，用了两口就腻味了，实在惶恐，食盒已经洗干净了…那翠环哼了一声，一把夺过食盒，嘴里还嘟囔‘穷酸命，享不了福’！阿姐，您是没看见她那副嘴脸…”

江玉燕面无表情地听着，慢条斯理地撕着馒头送入口中。江禄的贪婪和虚伪在意料之中。周嬷嬷手下丫头的轻慢，更是常态。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示弱、示穷、示蠢的信号，已经清晰地传递出去了。主家那边对他们的戒心，只会更低。

“知道了。”她打断江玉郎添油加醋的叙述，“福伯那边，有消息吗？”

江玉郎脸上的兴奋稍敛，压低声音：“福伯傍晚时偷偷来过一趟，见阿姐在休息，没敢打扰，跟我说了几句。他说阿忠敷了药，腿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精神头也好多了！老两口把他安顿在杂役房后面那个堆柴火的破棚子里，暂时还算稳妥。福伯还打听了点消息…”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他说，魏无羡被罚跪祠堂，起因是晚宴上…他大概是喝多了点果子酒，说话没个把门，夸江厌离小姐做的莲藕排骨汤好喝，又顺嘴说…说虞夫人酿的果子酒太甜，不如外面酒肆的烈酒够劲…就这一句，把虞夫人彻底惹毛了！当场就摔了杯子！”

江玉燕撕馒头的动作微微一顿。仅仅因为一句评价酒水的话？虞紫鸢对魏无羡的厌恶，比她预想的还要根深蒂固，也更加…毫无道理。

而这种毫无掩饰的恶意，恰恰是最容易被利用的破绽。

“还有，”江玉郎继续道，“福伯说，他留意到，晚宴后，江澄少爷一个人在后院的练武场待了很久，对着木人桩狠命地劈砍…脸色…难看得要死！”

江玉燕眼中精光一闪。

江澄…这位莲花坞名正言顺的少宗主，对魏无羡这个突然闯入、分走了父亲关注的天才，果然心存芥蒂。嫉妒的种子，已经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发芽。

“做的不错。”江玉燕终于给了江玉郎一句肯定，“告诉福伯，眼睛继续盯着。尤其是魏无羡被放出来后，他的一举一动。还有江澄的情绪变化。”

“是！阿姐！”得到肯定的江玉郎精神一振，连忙应下。

用完这顿简陋的晚膳，江玉燕再次将江玉郎打发出去守门。她需要更深入的调息，来稳固体内那丝微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