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接触

清晨的莲花坞，空气清新湿润，带着莲叶的清香。

仆役们已经开始洒扫庭院，看到这对从最偏僻角落走出来的姐弟，大多只是漠然地瞥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干活，眼神里没什么尊重，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忽视。

祠堂位于莲花坞后园一处僻静的院落，庄严肃穆，供奉着江氏历代先祖的牌位。

此刻，祠堂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江氏弟子，显然是看守。

江玉燕扶着江玉郎的手臂，脚步虚浮地走近。

“站住！”一名看守弟子皱眉拦住，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祠堂重地，闲人免进！”

江玉燕停下脚步，微微喘息了一下，才抬起那张苍白得毫无人色的脸，声音细弱，带着怯懦和哀求：“这位师兄…我…我是二房的江玉燕…听闻…听闻魏公子因我二房之事受罚…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可否…可否让我进去…给魏公子送点水…”

她说着，从江玉郎手里接过一个粗瓷水壶，双手捧着，姿态卑微。

那看守弟子眉头皱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什么二房之事？魏无羡是顶撞主母受罚！与你何干？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可是…”江玉燕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摇摇欲坠，“若非…若非昨日魏公子好心…想给我送些果子酒…也不会…不会惹得婶娘不快…都是我…都是我身子不争气…连累了魏公子…”

她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仿佛随时会咳断气。

江玉郎连忙扶住她，一脸焦急地对着看守弟子哀求：“师兄！求您行行好！我阿姐身子弱，昨夜担心得一夜没睡…就想给魏公子赔个不是…送口水…您看在我阿姐病弱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他年纪小，做出这副哀求的姿态，倒也有几分可怜。

另一个看守弟子似乎心软了些，看了看江玉燕那副随时会晕倒的病弱模样，又想到她毕竟是江氏血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进去送口水就出来！动作快点！别惊扰了祖宗灵位！”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江玉郎连忙道谢，搀扶着“虚弱”的江玉燕，小心翼翼地推开沉重的祠堂大门。

祠堂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一排排黑沉沉的祖宗牌位高踞于神龛之上，在摇曳的长明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肃穆森严。

在靠近门口的地上，一个穿着江氏弟子服的少年正背对着大门跪着。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孤寂。正是魏无羡。

听到开门声，魏无羡猛地转过头。当看到进来的是江玉燕姐弟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他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熬夜后的疲惫，嘴角似乎有点淤青，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同落入了星辰，即使在昏暗的祠堂里，也熠熠生辉，带着一种未被磨灭的、纯粹的生气。

“江…江姑娘？玉郎？”魏无羡显然很意外，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江玉燕在江玉郎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到他面前，微微屈膝，声音依旧细弱，充满了愧疚：“魏公子…对不住…都是…都是玉燕连累了你…” 她说着，将手中的粗瓷水壶递过去，“这…这是清水…祠堂阴冷…魏公子润润喉…”

魏无羡看着递到面前的水壶，又看看江玉燕那张苍白得吓人、写满愧疚和病弱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那笑容带着少年人的爽朗和不以为意：“嗨！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跟你有什么关系？是虞夫人她…”

他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话头，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满不在乎道，“跪一跪而已，小意思！以前在…在外面，更苦的日子都熬过！没事！”

他这浑不在意的态度，让江玉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果然是个赤子心性，不通世故。如此处境，竟还笑得出来？不知是该说他豁达，还是愚蠢。

“魏公子…快别这么说…”江玉燕连忙做出惊慌的样子，左右看了看，仿佛生怕被人听见，声音压得更低，“婶娘她…也是为你好…莲花坞规矩大…魏公子以后…说话行事…还需…还需更谨慎些…”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善意”的提醒和担忧，将一个胆小怕事、又心存感激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挠了挠头，似乎也有些无奈：“我知道规矩大…可我就是…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他看向江玉燕，眼中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倒是江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那碗药…是不是药性太猛了？还有…虞夫人送来的燕窝…你喝了吗？应该很补的…”

他居然还记得她喝药的事？还惦记着那碗被他“牵连”而送来的燕窝？江玉燕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苦涩和惶恐的神情，轻轻摇头：“药…喝了…燕窝…太贵重…我…我身子弱…虚不受补…用了两口就…就觉得腻味…实在…实在辜负了婶娘心意…”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冰冷算计，只余下一片惹人怜惜的脆弱。

“虚不受补…”魏无羡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江玉燕那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直率和一丝打抱不平，

“唉！这莲花坞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人也…太复杂！还是外面自在！”

他这话说得无心，却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某些敏感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