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亲近·上

码头栈桥上的“偶遇”和“推心置腹”，如同在魏无羡心中那堵无形的壁垒上撬开了一道缝隙。

江玉郎那张带着同病相怜的委屈和真诚关切的小脸，以及他口中那位“忧心忡忡”、“深感愧疚”的姐姐江玉燕，都成了这莲花坞冰冷规矩和压抑氛围下，难得的一丝暖意。

接下来的几日，江玉郎成了魏无羡身后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他总能“恰巧”在魏无羡被枯燥家规束缚得烦躁时出现，拉着他溜到莲花坞最偏僻的角落，分享一些从厨房“顺”来的零嘴；或者在魏无羡修炼遇到瓶颈、被教习师傅训斥后，适时地送上几句“魏大哥天赋这么好，肯定能行”的崇拜式鼓励；更时不时地“透露”一些主家那边的“小道消息”——

比如虞夫人对魏无羡的不满似乎并未消减，比如江澄又在宗主面前说了些什么云云，言语间总带着一种为魏无羡打抱不平的义愤。

这些举动，在心思单纯的魏无羡看来，就是“患难见真情”。

他渐渐将江玉郎视作了可以分享烦恼、同仇敌忾的“好兄弟”，连带着对那位印象中病弱、善良又因自己受罚而愧疚的堂姐江玉燕，也多了几分亲近和好奇。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但莲花坞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魏无羡刚在主院偏厅被江枫眠考较完一套新学的剑法，虽然应对得不错，但江枫眠那句“阿羡天赋卓绝，假以时日，成就必在阿澄之上”的赞许，落在随后进来的江澄耳中，无疑又在他敏感的神经上狠狠扎了一刀。

江澄当场脸色就沉了下来，连带着下午的修炼都心不在焉，失误频频，又被教习师傅训斥了几句，积攒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魏无羡自己也觉得憋闷。江枫眠的看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虞紫鸢的冷眼无处不在，江澄的别扭和敌意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他借口透气，甩开众人，下意识地又溜达到了莲花坞最偏僻的西角。

这里远离主宅的喧嚣和规矩，几间破旧的房舍掩映在荒草丛中，连阳光都显得稀薄。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魏无羡刚走到那间最破败的小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伴随着江玉郎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劝慰：

“阿姐…你慢点喝…药太苦了…我去给你找点蜜饯…”

“不…不用…”一个细弱沙哑、带着浓重疲惫的女声响起，正是江玉燕，“咳咳…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别…别麻烦…”

魏无羡脚步一顿。是江玉燕？她病又加重了？

他想起江玉郎说她因为自己受罚的事忧心愧疚，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愧疚，也有一种被人真心惦记着的暖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陋室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一股浓烈的草药苦味扑面而来。

江玉燕正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薄被，手里端着一个粗瓷药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毫无血色，因为剧烈的咳嗽，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江玉郎站在床边，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到魏无羡进来，江玉燕似乎吃了一惊，随即脸上浮现出慌乱和窘迫，挣扎着想坐直身体，声音更加虚弱：“魏…魏公子？你怎么…咳咳…怎么来了？快…快请坐…玉郎…快…给魏公子倒水…”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放下药碗，却不小心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药汁溅到了手背上，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江姑娘别动！”魏无羡连忙上前一步，阻止她的动作。

他看着眼前这病骨支离、连端碗都吃力的少女，再看看这简陋到寒酸的环境，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同情。

他想起自己初到莲花坞时，也曾感叹过这里的富庶和规矩，却从未想过，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有人过着如此艰难的日子。

“我…我就是路过…听到咳嗽声…”魏无羡有些局促地解释着，目光落在江玉燕被烫红的手背上，“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江玉燕连忙把手缩回被子里，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带着病弱的憔悴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一点小烫伤…不碍事的…倒是让魏公子见笑了…我这屋子…又脏又乱…”

“没有没有！”魏无羡连忙摆手，他环顾这间陋室，墙角渗水的霉斑，破旧的桌椅，桌上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一切都透着一种被遗忘的凄凉。对比主宅的雕梁画栋，更显得刺眼。

“江姑娘…你…你就住这里？”他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他知道二房没落，却没想到竟清贫至此。

江玉燕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眼底的冰冷算计，只余下一片惹人怜惜的脆弱和认命般的平静：“嗯…爹娘去得早…留下这点薄产…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已经很好了…”

她声音细弱，带着一种被生活磨平棱角的麻木。

一旁的江玉郎适时地红了眼圈，带着哭腔补充道：“阿姐身子一直不好…那些好点的药材…我们…我们也用不起…只能…只能熬点便宜草药吊着…虞夫人那边…送过一次燕窝…阿姐虚不受补…喝了反而更难受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勾起了魏无羡的同情和对主家的不满。

魏无羡看着眼前这对相依为命、处境艰难的姐弟，再想想自己虽然受罚但衣食无忧的处境，心中那点因为祠堂罚跪而产生的委屈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愧疚和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江姑娘…”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现实的艰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