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玉燕似乎缓过气来，她抬起眼，看向魏无羡，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真诚的关切：“魏公子…你…你还好吗？祠堂阴冷…跪了一夜…身子可受得住？膝盖…还疼不疼？”
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担忧。
这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魏无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自从进入莲花坞，他感受到的要么是江枫眠带着距离感的看重，要么是虞紫鸢毫不掩饰的厌恶，要么是江澄越来越别扭的敌意，还有仆役们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像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关心，几乎没有。
他心头一热，鼻子竟有些发酸，连忙摇头：“不疼！早就不疼了！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倒是江姑娘你…”
他看着江玉燕苍白虚弱的样子，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担忧，“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找大夫仔细看过吗？”
江玉燕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都是…都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加上…爹娘去后…忧思过度…伤了根本…大夫也说…只能静养着…急不得…”
她避重就轻，将一切归咎于“体弱”和“忧思”，绝口不提虞紫鸢那碗加了料的“恩赐”。
“静养…”魏无羡皱着眉，看着这阴暗潮湿的环境，“这地方…怎么静养？连阳光都照不进来多少！”
少年人的直率让他脱口而出，带着打抱不平的意味。
江玉燕和江玉郎都适时地低下头，沉默不语。那沉默里蕴含的委屈和无奈，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魏无羡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他猛地一拍大腿：“这不行！江姑娘，你等着！我去找江叔叔！让他给你换个好点的住处！再请个好大夫来瞧瞧！” 说着就要起身。
“别！魏公子！”江玉燕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因为动作太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咳咳…别去！千万别去！”
江玉郎也赶紧拦住魏无羡，急声道：“魏大哥！使不得！婶娘她…她本就因为上次果子酒的事对你不满…你再去为这事求宗主…婶娘知道了…只怕…只怕会更迁怒阿姐的！”
他这话半是劝阻，半是提醒魏无羡——虞紫鸢才是真正的阻碍。
魏无羡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一盆冷水浇下。
是啊，虞紫鸢…他想起那双充满厌恶的眼睛。自己再去求情，非但帮不了江玉燕，反而可能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颓然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凳子，脸上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懑：“那…那怎么办？就让你阿姐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江玉燕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气息微弱，却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魏公子…你的好意…玉燕心领了…真的…不用麻烦…我…我都习惯了…这里…也挺好…清静…”
她说着“清静”，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方狭窄的、布满阴霾的天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被囚禁般的黯淡。
这细微的神情变化，没有逃过魏无羡的眼睛。他只觉得心头堵得更难受了。
他看了看桌上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又看了看江玉燕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江姑娘…”魏无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我以前在外面流浪的时候，跟一个老游医学过一点粗浅的吐纳法门…不是什么高深功法，就是…就是能让人静心宁神，稍微调理下气血…对身子弱的人，可能…可能有点用…”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嫌弃…我…我教你？或许…能让你好受点？”
他这话一出，江玉燕藏在被子下的手猛地攥紧了！眼底深处，一丝狂喜和冰冷的算计如同毒蛇般一闪而过！
来了！她等待的契机！
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迟疑和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魏公子…这…这怎么使得？那…那是你的…我…”
她慌乱地摆着手，仿佛承受不起这份“厚礼”。
“哎呀！有什么使不得的！”
魏无羡见她这样，反而更加坚定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一点小窍门！能帮到你就行！总比你天天喝这苦药强！”
少年人的赤诚和乐于分享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阿姐！你就别推辞了！”江玉郎也在一旁帮腔，脸上带着“真诚”的喜悦，“魏大哥一片好心！试试嘛！说不定真有用呢！”
江玉燕看着魏无羡那双清澈见底、写满真诚和期待的眼睛，又看了看“欣喜”的弟弟，终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感激的红晕，声音细弱却带着感动：“那…那就多谢魏公子了…玉燕…玉燕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报答什么！”魏无羡爽朗一笑，浑不在意，“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点小窍门”，对眼前这个“病弱孤女”而言，可能意味着什么。
陋室内，光线昏暗，草药味弥漫。
一个赤诚的少年，毫无防备地准备分享他的“小窍门”；一个病弱的少女，“感激涕零”地接受着这份“善意”；还有一个笑容天真的男孩，眼底深处闪烁着冰冷的兴奋。
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莲花坞的上空，阴云正在悄然汇聚。
而第一滴雨，已经落在了这间漏风的陋室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