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临行布暗

姑苏听学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莲花坞这潭深水里激起的涟漪远超江枫眠的预料。

主宅那边，虞紫鸢的怒火几乎要掀翻屋顶，摔碎的瓷器声和尖利的斥骂隔着重重建瓴都清晰可闻。江澄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看向西角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厌恶。

连带着府中仆役，对二房那对姐弟的态度也越发微妙，带着一种探究的疏离和隐隐的轻视——仿佛他们得了什么天大的、不该得的造化。

唯有那间陋室，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比以往更加汹涌的暗流。

江玉燕放下手中那支淬了幽蓝寒光的袖箭，冰冷的箭镞在油灯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福伯垂手肃立，将议事厅里的风波和主家那边的反应细细禀报完毕，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丝忧虑。

“小姐…此去姑苏…路途遥远…主母那边…”福伯的声音压得极低。

“不必理会。”江玉燕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谈论天气，“跳梁小丑，吠几声罢了。”

她将袖箭收入一个特制的、内衬软绒的皮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情人，与话语中的冷酷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囚笼般的陋室，墙角渗水的霉斑，破旧的桌椅…这里承载了她重生之初最深的屈辱和蛰伏。

如今，终于要暂时离开了。但离开，绝不意味着放弃。相反，这是将触角伸向更广阔天地的开始！

“福伯，”她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老仆眼底，“我走之后，这莲花坞，就是你的战场。”

福伯浑身一震，佝偻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中爆发出被赋予重任的、近乎狂热的精光：“小姐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替小姐看好这后方！”

“第一，眼睛。”

江玉燕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主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虞紫鸢和她手下那些心腹的动向，事无巨细，皆要留意。还有，那位即将到来的温氏巡察使！我要知道他在莲花坞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

“是！老奴明白！”福伯重重点头。

他在莲花坞底层经营多年，虽无权势，但胜在不起眼，又得了江玉燕的“恩惠”，手下已悄然收拢了几个可靠的耳目。

“第二，耳朵。”

江玉燕继续道，“仆役间的闲言碎语，各房管事间的龃龉，甚至…厨房采买的出入，库房的损耗…所有看似不起眼的消息，都可能藏着关键。尤其是…关于二房和我们姐弟的议论。”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要知道，哪些人，在背后嚼舌根。”

“老奴记下了！”福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些曾经轻贱过二房、轻贱过他的人，名字早已刻在他心里。

“第三，”江玉燕的目光转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被旧布盖着的破木箱，“这里面的东西，是我留给你的‘本钱’。”她示意福伯打开。

箱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油纸仔细包好的药材。

除了常见的金疮药、固本丹材料，更深处，是几包气味刺鼻、颜色诡异的粉末和根茎——正是通过“暗线”弄来的、炼制特殊药物甚至毒物的原料！还有一小袋成色上好的碎灵玉，散发着微弱的灵气波动。

“这些药材，一半用于接济你手下的‘自己人’，收买人心。另一半…”

江玉燕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按我留下的方子，秘密熬制。方子在箱底暗格里。熬好的药液，分作两份。一份，定期送去后山给阿忠他们淬体。另一份…找个机会，混入虞夫人日常熏香的香炉灰里。记住，每次只放一点点，要慢，要让人…以为是江南潮湿，她肝火太旺所致。”

她的眼神冰冷，如同在布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福伯倒吸一口凉气！给阿忠淬体的药他知道，霸道无比，每次熬制都如同在炼狱走一遭。而给虞夫人的…那方子……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一种扭曲的快意：“是！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这些灵玉，”江玉燕拿起一块温润的玉石，“打点关键的小管事，疏通消息渠道。该花的，不要省。但每一块灵玉花在何处，换来了什么，都要有数。”

“是！小姐思虑周全！”福伯珍而重之地接过灵玉。

“最后，”江玉燕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目光投向莲花坞深处灯火通明的主宅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我那位‘好婶娘’…不是一直惦记着二房这点‘微末家产’吗？临走前，总得送她一份‘大礼’。”

她转身，从床头那个破旧的小木匣里，取出最后两张薄薄的房契——那是二房仅剩的两处最贫瘠的田产。

她将房契递给福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找个‘合适’的机会，‘不小心’让周嬷嬷或者她手下那个叫翠环的丫头，‘发现’这两张房契就掉在我这破屋门口。然后…你知道该怎么说。”

福伯先是一愣，随即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恍然大悟的精光！他脸上皱纹都舒展开，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老奴明白！老奴就说…小姐和少爷年幼不懂事，又急着去姑苏…慌乱中遗失了房契…正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呢！请嬷嬷们…帮着留意一二…”

“嗯。”江玉燕满意地点点头。示弱？示穷？不，这是更深的陷阱。让虞紫鸢以为可以轻松吞下这最后一点“残渣”，放松警惕，甚至…得意忘形。

人在得意时，最容易露出破绽。

“去吧。”江玉燕挥挥手，“尽快安排。我离开前，要看到效果。”

“是！小姐！”福伯深深一躬，捧着那装着“本钱”和“大礼”的箱子，如同捧着复仇的圣物，脚步沉稳地退了出去，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

陋室内重归寂静。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江玉燕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走到桌边，拿起魏无羡留下的那支竹笛，指尖轻轻拂过笛身。

布局已毕。

只待东风。

而东风…就在隔壁那间同样简陋的屋子里。

她推开房门，走向江玉郎的房间。那个被她亲手掰断手指、彻底驯服的弟弟，还需要最后一次…“安抚”和“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