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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桥没有很多夜生活,午夜总是别样静谧。白日积攒的温度流动散失,只三两遛狗的人来往相互致意,海风自远处来,喧嚣声里,一片寂静。
但在黄灯乍闪的那一刻忽地有辆黑色雪佛兰冲出白线,从主干道呼啸而过。一脚油门声响起几乎惊扰临街小区住户的午夜鼾梦。在身后“那么急是去赶死吗”的咒骂声中驶下高架桥,拐上环城高速。
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几乎闪出火星。档位直直挂在最高上,车身飞快掠过标明限速一百迈的指示牌,指针稳稳越过一百二十,一路狂飙。
导航声里“您已超速”的提示音已经连成一片无意义的电子音,最后在一个大甩尾中彻底沦为沉寂。
车子被随意甩在街边,车上的人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医院大厅。身上方从会议室出来的纯黑正装仍端正,只从半敞的领口与不知所踪的袖扣透露几分端倪。
抢救室外只两人在等。一个是司晔,沈缱的队长,他从前见过。另一个是名陌生的女孩,想必是新来的队员,他并不关心。见他来纷纷站起,不等寒暄便被他打断。
崔胜澈怎么回事?她怎么样了?
司晔脸上还余些许愧疚与悔意。措辞斟酌来去直到面前人不耐愈沉才下定论。
司晔……他们一开始就是冲沈缱来的。
今晚的行动本应该天衣无缝。现场那么多人,埋伏的警员不在少数,偏偏那个上线只挑中沈缱,偏偏子弹只准确无误打中沈缱一个人。过后狙击手便撤离,毫无流连。明楹带人追去,连一丁点影子都没捉到。
巧合过多,一切都成为必然。那么多“偏偏只”共同光顾沈缱,那么众矢之的也只能是她。
崔胜澈具体是谁,有头绪吗?
司晔摇头。职业使然,寒桥大大小小的帮派势力上下几乎被他们得罪个遍,仇家如过江之鲫比比皆是。等待沈缱苏醒时明楹已排查一遍,全无头绪。
一些来路不明的焦躁在横冲直撞。抢救室门开启他才撂下一句“司队辛苦,这么晚了想必你们明天还有公务在身不妨先回家休息”而后匆匆掠过两人去看沈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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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胜澈在汉清做事已经许多年。
前期靠老爷子谈矢先的欣赏,委他以大任,步步高升。后来靠谈今的青睐,视他为心腹体己,手中最得力的一柄剑。这么多年来他早在汉清坐在一人之下的位置,眼明心狠,雷霆手段。
这许多年里有一半的时间被沈缱分去。汉清与沈缱在谈今心中占据同等重量,初时还没那样信任他的时候谈今经常委派他的任务便是保护好小小姐。
好在素日并不同人交心的大小姐同他竟然很亲近,连谈今看到都有些微诧。后来还开玩笑似地问她觉得崔胜澈怎样。她想一想,坦坦荡荡地讲,很好啊。
她九岁来到谈家,养到十八岁谈今才肯让她出现在大众眼中。在那之前她只与极少数几个寒桥名门的世家子关系不温不火,再怎样清算下来,称得上亲近的也只有间语与萧酝。
高中时她念寒桥最有名的贵族学校,早早从一群踩高捧低的世家子中逐渐明了谈家在寒桥的地位。门第相当的一众人等,她为个中翘楚。
她大学念的是警校,在国部,距离远,便不常回家。毕业后直接回到寒桥警视厅就职,听到是在禁毒办这样危险的部门时,崔胜澈与谈今都皱了眉。
知道会受伤与亲眼看到她受伤总是两码事。崔胜澈到病床前去看被推出来的沈缱时她仍不省人事。身上被纱布包裹严实,双眼半阖着睫毛不断颤抖,在失去血色的脸庞之上投下浅浅一片鸦青。
她在黑夜里白得冰冷凄异,青紫色血管在颈间搏动幅度也有气无力。身上少少的一点肌肉裹着薄弱的皮肤和细小的骨,躺在薄被里愈发娇小荏细。
她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消散在那里。
他感到一阵几乎称得上惶然的心疼。
医生在同他解释,小小姐不醒只是因为麻药药效未过。她肩膀的贯穿伤看着可怖,虽不轻,但也未必严重到伤及性命。又说接下来的日子须得静养,虽难免留疤,倒不会影响今后的生活。
他一句一句认真听下来,最后颔首道一句麻烦了。跟着推她到重症监护室的医生走了一段便被拦在外面。主任下手术台后亲自来劝他先回去休息,再三保证沈缱一醒便告知他,才目送他离开。
午夜的急诊科依旧人声鼎沸。断肢、急病、杂症,喧喧嚷嚷。奔跑来去的医护,惶然不安的家属,连呻吟都发不出来的病人。死神镰刀如同收割,须臾间生命四散不剩什么。
崔胜澈逆着人流走向医院大门,显得阴冷又孤僻的黑色背影在大厅之中踽踽独行。而后肩膀微不可查地一僵,再前行时,却佯做无意。
有人在观察他。
无法分辨远近善恶,只是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被跟着”的感觉,若即若离如同蛛网黏连,附骨之疽一般。
走出医院大厅时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仍旧没有消散掉。极冷静的审视旁观神色,应当来自于一个老练的猎人。
他得罪过的人不少,这些年也称得上赫赫有名。许多人想取他性命,并不能算什么稀奇的事。他只是突然全无厘头地想,该不会是自己连累沈缱,仇家寻仇没有找到合适机会,便对她下手。
拐弯过医院大门,他的车仍留在原地,连钥匙也还插着不动。幸而是午夜,不然早被交警处理掉。赶来的路上不知有多少交通违章,明天都要去处理掉。
他从一副沉思模样倏地抬头,将将捕捉到一片暗色的衣角消失在街角。那种冷静而审视的目光也随即消失。
尽管并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这一刻眉头还是不由得拧紧。
夜色漫漶,一直漫进车内他的双眼。原来不知何时燃起的烈火,此刻终于烧在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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