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7——杜塞尔多夫

世乒赛首轮夜场，媒体席的灯光比训练时柔和，暖黄的光落在李艾摊开的采访本上，却没映出多少字迹。她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目光总不自觉地往球台飘——樊振东穿着红色队服，在场上移动时像团利落的火，反手拧拉的弧度比全锦赛时更刁钻。每赢一分，他握拳的动作里带着股稳劲，可转身擦汗时，总会飞快地往第三排瞥一眼。

那眼神太明显了，旁边的老记者王姐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小樊今天不对劲啊，球台又没安在媒体席，他总往这边瞅啥？”李艾心跳漏了半拍，慌忙低头翻本子，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王姐您别瞎说，他可能是看镜头呢。”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在采访本的空白页上，无意识地画了个小小的乒乓球。

比赛结束得顺理成章，樊振东对着转播镜头比了个标准的“V”，走下场时却没直接去混采区，绕了个弯往媒体席这边来。工作人员想拦，被他笑着摆手推开：“就两句，耽误不了。”

他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看她，额发上的汗滴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红色队服的领口，洇出小小的湿痕。“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刚结束比赛的微哑，却比平时更沉，“没让你失望吧？”灯光在他眼里晃出细碎的光，像她在科隆教堂里见过的彩色玻璃窗，把光都揉碎了装进去。

“打得特别好，”李艾把笔别回本子夹里，指尖不小心蹭到发烫的耳垂，“尤其是第三局那个反手拧拉，对手根本没反应过来——我都快把笔戳在本子上了。”她尽量让语气像个正经记者，可话出口才发现，尾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你看明白了就好。”他低头笑了笑，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她昨天给的巧克力，包装纸被揉得有点皱，还剩小半块。“这个，”他举了举，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亮，“训练完吃了半块，比队里发的能量棒甜。”

混采区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他往后退了两步，脚刚踏上台阶又停住，目光落在她的相机包上：“明天上午有双打，你……”

“我来。”李艾没等他说完就点头，这次没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胸前的国旗徽章——金线绣的五角星在灯光下闪着光。“我带了长焦镜头，帮你拍几张扣球的特写，比队里摄影师拍的清楚。”

他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小灯笼，没再说什么，转身跑向混采区时，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些。李艾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采访本的第一页，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还写着“科隆的巧克力，甜”，字迹被笔尖戳得有点深。

第二天双打结束，樊振东刚摘下球拍，就被队友周雨搂着往媒体席拽：“去去去，找你的‘专属摄影师’去！”他红着脸推搡，却还是被半拉半拽地来了。李艾刚把相机收进包里，就见他站在面前，手里捏着个小小的钥匙扣——是杜塞尔多夫的地标风车模型，木头做的，风一吹，小风车还能转。

“昨天你说要拍照，”他把钥匙扣往她手里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掌心，两人都顿了顿，他才继续说，“这个……算取景纪念？”

钥匙扣上的小风车转了转，木片蹭得她手心发痒。她抬头时，正撞上他的目光——没了赛场上的锐利，倒像含着莱茵河的水，软乎乎的，还带着点紧张的闪躲。远处队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周雨甚至举着手机在录像，他却没挪开眼，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调研结束后，还回原来的报社吗？”

“嗯，”李艾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车的木纹，“教授说我报告写得好，可以提前结束，下个月就回去。到时候……全运会的预选赛，我应该还能去采访。”

“那我好好打。”他笑起来，虎牙露在外面，像个得到糖的小孩，“到时候，给你留媒体席第一排的位置——就你常坐的那个，靠窗，能看见训练场的那把。”

那天的风比前几日暖些，吹得训练馆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李艾把钥匙扣挂在相机包上，小风车随着她的动作转个不停。她看着樊振东被队友拉着往更衣室走，他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拐过弯，还能看见他抬手挥了挥。

她低头摸了摸包里的采访本，突然觉得，那些关于“陪练角色对运动员心理影响”的分析里，好像该多添一行——比如，当风从杜塞尔多夫吹向家乡时，有些藏在时差里的话，或许不用等太久，就能借着训练场的灯光，慢慢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