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现场,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街口生煎包的香味混合着湿漉漉的空气,阵阵飘来。路垚和乔楚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两人手里各拿着一客刚出锅的生煎,吃得津津有味。路垚一边被烫得嘶嘶吸气,一边盯着钟楼,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仿佛这市井的烟火气给了他不少破案的灵感。
钟楼脚下,白幼宁已经等了许久,冻得时不时跺跺脚。好不容易见到他俩慢悠悠晃来的身影,她立刻抬起手腕,指着表盘开始兴师问罪:“你们俩属蜗牛的啊?我都帮你们打听一圈了!这个花园里,除了建钟楼的工人,最近就只有那个拉小提琴的艺人和那个摆摊算命的跟李亨利说过几句话!”
幼宁指出,李亨利生前总是最早一个来工地,却又留到最后一个才离开,行踪有些诡异。
乔楚生三两口吃完最后一个生煎,擦了擦手,眉头微蹙:“问题就出在这儿。他每天最后一个走,磨磨蹭蹭等的到底是谁,却没有人知道。”他指出了其中的关键症结。
然而路垚的心思却似乎飘到了别处。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旁边那面仍在缓慢“渗血”的墙壁上。早间浓雾弥漫时还不明显,此刻阳光穿透云层,清晰照出墙壁上密布的裂纹,砖石斑驳粗糙,连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这批砖头质量低劣,是次等货,更别提路垚和乔楚生这两个见多识广的老手了。
杜清月早就提过,钟楼的砖石采购足足报批了四千两银子,眼前这景象,显然远远达不到那个价码应有的质量。乔楚生脸色沉了下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便将怀疑目标锁定在了负责审批的政府周科长身上——极有可能,就是这位周科长和李亨利联手做空了账目,中饱私囊。
档案室
厚重的物价单和批文堆满了办公桌。几人摩拳擦掌,准备在这浩如烟海的档案里寻找证据。路垚一见这阵势,眼睛一转,悄摸摸地就想往门口溜,却被眼疾手快的乔楚生一把拦在门口。
“一干活就想跑?”乔楚生抱着手臂,堵住去路。
“我就是出去透透气,这里太闷了!”路垚试图狡辩。
乔楚生毫不客气,揪着他的后衣领就往里拽:“今天不把那份关键的批文找出来,谁也别想走!”
路垚像没了骨头一样往下坠,哀嚎道:“我有阅读障碍!一看这么多字就头晕眼花想吐!”
乔楚生嗤笑一声,直接戳穿:“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阅读障碍还看案子下菜碟?看验尸报告和股票行情的时候,眼睛可比谁都亮!”两人拉扯间,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摞新档案进门,暂时挡住了乔楚生的视线,路垚趁机泥鳅一样滑了出去,溜之大吉。
杜清月看着他那飞快消失的背影,无奈摇头:“这小子……”
路垚在外面逍遥自在,只苦了档案室里的几个人。一本本陈年旧档被翻出,灰尘弥漫,几人看得头晕眼花,只怕平时一个月看的字都没有这一下午多。
时间匆匆流逝,眼看日头偏西,杜清月命人去附近的饭店打包了几个菜送来。刚拆开包装,饭菜的香气暂时驱散了档案室的沉闷。就在这时,乔楚生猛地一拍桌子,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页纸:“终于找到了!”
这一声喊,大家都围了过去,刚端起的饭碗和茶杯又都立刻放下。
乔楚生指着单据上的数字,声音带着怒意:“一担砖,单价六七毛?这比市面价格足足贵了五六倍!怎么可能!”他又翻过一页,“还有这地价,区区十几平的地皮,报了一千两银子!简直是明目张胆!”
杜清月看着那白纸黑字,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原先由商会拨出的四千两款项,看来早已被蛀虫吞蚀一空。后来提案转交政府接手,没想到这周科长和李亨利的胆子更大,竟敢连政府的钱也敢挖!
白幼宁看着单据,疑惑道:“怎么是用银子结算?”
杜清月解释道:“现在大宗交易,很多还是习惯用银两计价。”
白幼宁恍然大悟:“那这算是坐实了!周科长跟李亨利暗中勾结,一起虚抬钟楼造价,再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她随即又皱起眉,“可是周科长现在人也消失了,我们怎么办?”
乔楚生沉吟道:“李亨利一死,周科长就失踪,他们俩肯定有重大的利益纠葛。灭口的可能性很大。”
白幼宁立刻接话:“这科长不会是心虚了吧?说不定杀李亨利的,就是这个周科长!”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他再说!”乔楚生当即下令,让手下拿着周科长的照片全城寻人。
日暮西沉,一顿简单的下午茶直接变成了晚餐。几人都是熟识,也没什么架子,就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拆开食物,大口吃起来。
就在这时,路垚抱着一个巨大的纸袋,心满意足地晃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众人围坐吃饭的场面,他顿时觉得怀里香喷喷的爆米花都不甜了。
“好啊你们!”路垚哇哇大叫,挤到桌前,“背着我吃大餐!佛跳墙、罗氏虾、牛肉线粉……这得花多少钱啊!”他说着,毫不客气地抽出旁边多出的一双筷子,夹起一只最大的虾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叹,“浦江饭店的吧?这虾,真是绝了!”
他一边吃,一边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乔楚生正仔细地剥好一只虾,自然然地放到杜清月碗里,而杜清月则顺手将手边的汤往乔楚生那边推了推。路垚立刻做出一副被酸到的表情:“哎呀,这恋爱的酸臭味!”
他又瞥见旁边白幼宁正自己小心翼翼地剥着虾,眼疾手快,一筷子就把她刚剥好、还没来得及吃的虾肉夹走了,迅速塞进自己嘴里。
白幼宁气得瞪他:“啧,路少爷潇洒回来啦?查案查得开心吗?”
路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大言不惭:“你说什么呢!我那是去查案子了!深入市井,寻找线索!”
白幼宁哼了一声:“那不知路大神探查到什么惊天动地的线索了呀?”
路垚噎了一下,强行咽下虾肉,梗着脖子道:“这案子这么复杂,哪是我出去一会儿就能查到的?倒是你们,单子找出来了吗?没我果然不行吧?”
杜清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淡淡一笑:“我们的效率,你怕是学不来。”
几人正调侃间,萨利姆行色匆匆地找到商会,经人引入后,面色凝重地汇报:“探长!”
乔楚生见他神色不对,放下筷子:“萨利姆,出什么事了?”
“静安寺路,街心花园……又死了一个人!”
乔楚生猛地站起身:“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尸体刚发现不久,”萨利姆语气急促,“我们现在正要赶去勘察现场。”
“一起去看看!”乔楚生立刻道。
正要外出,杜清月派去调查周科长下落的手下也正好回来禀报。
“小姐,我们查到周科长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静安寺路街心花园附近,只是……”手下语气迟疑。
杜清月心下一沉:“只是什么?死的不会就是他吧?”
手下低头:“周科长确已死亡,死因未明。”
杜清月和乔楚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下就有意思了,”杜清月缓缓道,“两个关键人物接连死在同一个地方。看样子,这背后还有个神秘的第三人。”
乔楚生果断道:“先去现场看看!”一切猜测,都需要证据来支撑。
确认了第二名死者正是失踪的周科长后,几人在阴森的花园现场仔细勘查了一遍,随后又立刻赶到周科长家中。
周科长的夫人早已哭得双眼红肿,焦头烂额,见到乔楚生等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等询问,就一股脑地将知道的全倒了出来:“他……他最近是有点不对劲,每天回来都神神秘祟的,有时候还会带回来一两条小黄鱼(金条)……我问他是哪来的,他只说是……是工程上的好处费……警官,小姐,只要你们能抓到凶手,替我丈夫报仇,这屋子里的东西,你们看上什么尽管拿!我只要一个公道!”
离开周家,白幼宁整理着线索,分析道:“两个吃钟楼回扣的人,都先后死在了钟楼底下。你们说,会不会是分赃不均,或者是为了利益杀人灭口啊?”她越想越觉得可能,“背后的人见事情可能要败露,就把他们两个都……”
杜清月摇了摇头,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真要是这样,这案子,也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白幼宁不解:“为什么?”
路垚在一旁插嘴,带着几分戏谑和提醒:“你傻啊你!张黎那是什么地位?就算真是他指使的,或者他就是最大受益者,在上海滩,谁能审判他?小心他……”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白幼宁却梗着脖子,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强:“我不行,但律法可以!总有说理的地方!”
乔楚生看着她天真而执拗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却现实:“律什么法?在上层社会的游戏里,最没用的东西,往往就是白纸黑字的律法。”
白幼宁求助似的看向杜清月:“小月亮……”
杜清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复杂,既有呵护,也有必须让她认清现实的决心:“幼宁,凡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案子若是旁人做的,一切好说。若真牵扯到张黎那个层面……”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谁也动不了他。这就是现实。”她知道幼宁将来总要接触这些黑暗面,就算再舍不得,也必须通过各种方式让她明白社会的险恶与人心的复杂。
然而,杜清月话锋一转,语气笃定:“不过,我可以肯定,绝不是张黎杀的人。”
乔楚生立刻看向她,眼神微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怎么知道?”
没等杜清月回答,路垚鼻子一动,做出一副夸张的嗅闻表情,眼神在乔楚生和杜清月之间来回扫荡,怪声怪调地起哄:“咦——好酸啊!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有人是不是吃醋了?”
乔楚生没好气地瞪了路垚一眼,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烫,将视线转向窗外。杜清月则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弯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紧张的案件分析气氛,被路垚这插科打诨一下子冲淡了不少,但核心的谜团,依旧笼罩在众人心头。
聊着聊着,几人便走到了公寓楼下。还未走近,便看到一股混合着白色泡沫的污水,正从楼道口的水泥路面汩汩涌出,一路漫过台阶,四下横流。
路垚下意识地想嘲笑是谁家忘了关水龙头,可越走越近,心头越觉得不妙。直到站定在自家门前,他才赫然发现,那不断外涌的水源,竟是从自家门缝底下渗出来的!钥匙插进锁孔,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目瞪口呆——洗手间的水龙头显然出了问题,正不受控制地向外喷着水,水面漂浮着一块滑腻的肥皂,泡沫翻涌,弄得整个客厅地面都是湿滑不堪,几乎无处下脚。
杜清月站在门口,看着这一片狼藉,眼神却倏地一亮,脱口而出:“手法这不就来了!”她一下子联想到了钟楼那诡异地流淌的“血水”,原理或许异曲同工。
然而这种时候,另外两人显然没心思听她的分析。路垚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踩着水冲进去拧紧水龙头。白幼宁则看着漂浮在水面上、墨迹已然晕开的新闻稿和文件,气得脸色发白,心疼地赶紧抢救。
只有乔楚生留意到了杜清月的话,他一边小心地避开水渍,免得滑倒,一边侧头问她:“你刚才说什么手法?”同时不忘提醒屋里那两个:“小心点,别摔跤!”
白幼宁一边捞着纸张,一边对着路垚怒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水龙头没拧紧会越来越松的!这下好了吧!”
路垚好不容易制服了水龙头,看着满地狼藉,也有些理亏,小声嘟囔:“你没事吧……”
“没事你个头!”白幼宁火冒三丈,“水都流到我房间去了!我的稿子全完了!”
路垚试图提出解决方案,语气却更加欠揍:“要不……你去我屋里住两天?或者你回家住也行,白老爷子肯定会热烈欢迎你的……”
“我掐死你!”白幼宁说着就真的扑上去,双手掐住路垚的脖子来回晃动。
就在这混乱的晃动中,路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荡漾的水纹和那些被水流推动、改变方向的漂浮物,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等一下!”他猛地拉开白幼宁的手,也顾不得脖子的不适,迅速从水里捞起一张湿透的信纸,目光死死盯着纸上被水晕开、改变了原有轨迹的墨迹。他的神思瞬间飘回了那个诡异的午夜——鼠群、腥红的锈水、离奇的尸体……碎片般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水流奇异的导向性串联起来。
“我知道凶手是怎么作案的了!”路垚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的光芒。
钟楼前
钟楼前的街心花园,似乎并未受到连日命案的影响,依旧热闹。杂耍摊子围着一圈叫好的观众,算命先生还在摇头晃脑地争夺“天命”,说着些“天机不可泄露”的玄乎话。
那位小提琴家依旧站在老位置,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演奏着一曲哀婉缠绵的乐章。琴声如泣如诉,听得人不自觉心生悲凉。一曲终了,站在对面的杜清月和路垚率先鼓起掌来。
路垚走上前,目光带着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B小调弥撒曲的第三部分,《降福经》……不愧是艺术家,缅怀逝者都如此文艺。”他话锋微转,带着试探,“想来先生也是经历过变故之人,这般凄怆入骨的琴音,可不是谁都能轻易奏得出的。”
小提琴家微微颔首,表情淡漠:“谬赞。”他熟练地打开琴盒,将路人投下的零钱收好,然后将小提琴小心地放入盒中,拎起来似乎就准备离开。
杜清月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晨光正好,先生这就要回去了吗?”
小提琴家脚步一顿,客气地回答:“家中还有些琐事,今日实在不得空闲。”
杜清月微微一笑:“听个故事的时间,总归是有的吧?”
小提琴家面露疑惑:“什么故事?”
路垚接过话,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当然是你杀了李亨利和周科长的故事!”
一旁卖艺的杂耍演员和算命先生都惊得看了过来。杂耍演员忍不住道:“杜小姐,路先生,您二位是不是弄错了?李亨利常来听他拉琴,这无冤无仇的,杀他干嘛呢?”
算命先生也捻着胡须帮腔:“是啊,况且那钟楼流血,无人牵引却自己能流向尸体,我们几个那晚都可都是亲眼所见,这怎能说和他有关呢?”
小提琴家脸上浮现一丝被冤枉的愠怒:“路先生,您别是抓不到真凶,就想随便找个人来顶罪吧?”
路垚镇定自若:“我这个人虽然贪财,但胡乱冤枉人的脏事,我还做不出来。”
小提琴家冷笑:“那您倒是说说,我是怎么杀的人?又是怎么让这钟楼‘流血’的?”
路垚成竹在胸,开始抽丝剥茧:“首先,你们看到的根本不是血,而是铁锈混合水形成的锈水!”他指向钟楼外墙,“至于锈水为什么能按照凶手的意图,精确地流向藏在花坛里的尸体,是因为凶手利用了一个很简单的东西——肥皂。”
他详细解释道:“每天晚上钟楼施工结束后,肥皂厂的清洁工会用肥皂水冲刷地面的灰尘。肥皂水与铁锈混合后,液体的表面张力会发生奇妙的变化,在这种不平衡的受力下,锈水就会沿着特定的路径流动起来。”
卖艺人不解:“那流动的路线又怎么控制?这岔路这么多。”
路垚微微一笑:“钟楼的岔口确实多,但凶手巧妙地利用了你们——这些每天都在这里固定摆摊的人。”他指出,小贩们收摊后都会习惯性地把摊位家伙什堆放到人行道两侧,这无形中堵住了几个关键的岔口,就像设置了导流渠一样,自然而然地将液体引向凶手希望的方向。
算命先生还是摇头:“不通不通!就算第一晚的锈水能被引向西边李亨利死的花坛,那第二晚周科长死在北边的花坛,路线怎么就变了呢?”
路垚侧过身,目光如炬地盯住小提琴家:“那是因为,在所有摊贩中,只有一个人,收摊之后是完全不需要把任何东西留在路边,可以彻底改变‘路障’位置的——就是你。”他指向小提琴家,“你只有一把琴,一个琴盒。白天打开琴匣收钱,晚上琴匣一关,所有家当随身带走。你站的位置,就是最关键的那块‘活路障’。”
小提琴家强作镇定:“正如路先生所言,我每天都站在这里拉琴,又怎么能随意改变血流路线呢?”
路垚逼近一步,语气笃定:“不对吧?我记得清清楚楚,前天命案发生时,你站在路的西侧。而昨天周科长被杀时,你就挪到了靠近中间的位置。你站立点的微小变化,直接决定了锈水最终的流向!”
小提琴家脸色微变,仍坚持道:“路先生,人人都知道记忆会有偏差。更何况前天您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道我站在哪儿呢?”
“在这个花园里,所有人的位置或许都在细微改变,所有人似乎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情。”路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可是有一个人,他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每天都在忠实地记录着这里的一切!”
他说着,走向旁边那位一直沉默作画的街头画家,礼貌地借过了他的画本。画本一页页翻过,上面用细腻的笔触详细记录下了花园里每一天、每一个摊位的准确位置,从月初到今日,如同连贯的监控录像,清晰无比。而其中两页,明确显示着小提琴家在不同日期的站立点差异。
路垚将画本展示给众人,最后目光定格在小提琴家苍白的脸上:“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证据确凿,小提琴家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低声道:“我……无话可说。”
算命先生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人啊?”
这时,乔楚生快步赶到,他将刚刚查到的资料递给大家,沉声道:“因为他想阻止钟楼建成。”他查明了背后的纠葛——钟楼的建造,挡住了照射小提琴家窗户的阳光。他病重的妻子卧床已久,终日不见阳光,唯一的慰藉便是窗外那抹温暖的夕阳。他固执地认为,只要阻止钟楼完工,就能为妻子留住那片刻的夕阳,留住她脸上最后的笑容。
小提琴家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哪怕……哪怕就只能多看一瞬间……也值了……”
夕阳恰好在此刻穿透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天空,云絮被染成绚烂的火烧云,整个天际一片浓情蜜意。他曾在一个同样浪漫的日落时分送走了妻子,如今,似乎也要在这夕阳下迎接自己的结局。
杜清月看着他,忽然轻声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你妻子临终前,最想看到的是那抹夕阳呢?”
小提琴家猛地一愣,停在原地,竟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记忆里,妻子总是倚着窗口,望着夕阳的方向……可他从未问过,她究竟在看什么。
杜清月的语气柔和却直击心底:“你懂音乐,懂得用最哀婉的弥撒曲去缅怀逝者。可你或许并不完全懂她。”她顿了顿,望向那绚丽的晚霞,“我想,比起夕阳本身,夕阳下准时归家的你的身影,才是真正让她心动和期盼的吧。”
小提琴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喃喃道:“是……是这样吗?”
杜清月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悲悯:“不是钟楼遮蔽了夕阳。是你被执念遮蔽了双眼,也……遮蔽了她的整个世界。”
小提琴家被戴上了手铐。但在另一种意义上,杜清月的话仿佛一把钥匙,解开了他心中最后也是最大的那个结,他仿佛获得了一种痛苦的救赎。
后来,在监牢寂静的夜里,时常能听到一曲完美而哀婉的《沉思》从小提琴家所在的牢房流淌出来。那琴声不再只有凄怆,更添了几分顿悟与平静。这位音乐家,终于在自己用错误方式捍卫的“爱”的终点,做完了一场漫长而沉重,最终得以释然的美梦。而钟楼依旧伫立,夕阳每日依旧落下,只是照亮了不同的故事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