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黄浦江,湿冷的空气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这阴郁的天气,仿佛也预示着一场不寻常的风波。
金沙湾一带,水波微澜。一位年轻的父亲正带着儿子享受难得的垂钓时光,鱼竿猛地一沉,父亲脸上刚绽开欣喜的笑容,却在奋力拉起鱼钩时,化作了极致的惊恐——钩子上悬挂着的,赫然是一具被水泡得发白肿胀的女尸!凄厉的尖叫瞬间划破了江边的宁静。
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可苦了乔楚生。他刚在巡捕房坐下,早饭还没塞几口,就被紧急召令牵住了手脚。他揉着发胀的额角,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乌鸦嘴——昨晚刚半开玩笑地说案子破不完,这一大早就不得清闲。
“经过初步确认,死者名叫何清漪,大约五年前在此地溺水失踪。”阿斗简要汇报着情况,面色凝重,“之后,当地村民间就一直流传,说她是被河神抓走了,当了河神的新娘。”
乔楚生听完,眉头锁得更紧,立刻动身赶往路垚的公寓,将初步查到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五年前失踪,现在才出现?”白幼宁敏锐地抓住了时间点,追问道,“验尸报告怎么说?”
然而,路垚却因为白幼宁最近在连载小说里把他写成一个猥琐好色、最后被正义制裁的黄包车司机而耿耿于怀。两人一见面就针锋相对,案子没讨论几句,倒是因为小说情节吵得不可开交。
乔楚生被他们吵得脑仁疼,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冷冽:“再吵下去,我不介意送你们一起去喂河神,让你们亲身验证一下到底有没有河神娶亲这回事!”
一句话,瞬间平息了战火。
两人终于消停下来,乖乖跟着乔楚生前往阴冷的停尸房。
**停尸房**
森冷的寒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路垚还是克服不了对这种地方的心理障碍,脸色发白地停在门口,只肯让乔楚生一个人进去查看。
乔楚生戴上手套,掀开白布,仔细检视着尸体。女尸的面容因浸泡而难以辨认,但皮肤状态却有些异常。“尸体没有明显腐烂迹象,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三天。”他凭借经验初步判断,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顿住了,眉头紧锁,似乎发现了什么更令人不安的事情。他犹豫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身上……全是各种新旧伤痕,死前肯定吃了不少苦头。”
门外的路垚一听就明白了。一名年轻女子,离奇失踪五年后重新出现,尸体却布满受虐的痕迹!这得是多么变态残忍的凶手,才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死者失踪这五年,到底去哪儿了呢?经历了什么?”路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目前还不确定。”乔楚生面色沉重地走出来,摘下手套。
幸好阿斗和巡捕房的兄弟们效率极高,很快查明了死者身份并找到了她的父亲。萨利姆带着一位头发花白、衣着体面却面容憔悴的老者来到停尸房外。
“探长,这位是死者的父亲,何老先生。”
何老先生强忍着悲痛,讲述了五年前的旧事。那时他带女儿何清漪来金沙湾度假,晚上十点多,女儿独自外出散步,不幸失足落水。“仆人听到呼救声跑出去,亲眼看见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年轻人在我家别墅附近鬼鬼祟祟地出现!”何老先生语气激动起来,“那一带的地产我早就买下了,根本没有别的住户!我一直认为此人形迹可疑,立刻带人去追他,可追到前面的十字路口,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路垚若有所思地问道:“听当地传言说,您女儿是被河神带走,做了新娘?”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若真有神明,怎会不见众生疾苦,反倒行此龌龊残忍之事?
何老先生根本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他坚信女儿是被人所害。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急于让巡捕房追寻真相,反而一个劲儿地询问何时能将尸体领回安葬,甚至对验尸查案流露出一丝不情愿。
路垚心生怀疑,几次试探,何老先生却总是言辞闪烁,刻意掩饰。最终,在乔楚生的坚持下,尸体还是留在了巡捕房进行进一步检验。
“这老头不对劲啊。”一回到巡捕房,路垚就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疑虑,“女儿死得这么惨,他不急着找凶手,反而更在乎什么时候能领回尸体?这不合常理。”
乔楚生猜测:“难道是怕他女儿这副样子,传出去丢了家族脸面?”
“可他还没亲眼见过何清漪的尸体,怎么就知道一定会丢脸面?”路垚反驳道,“这老头肯定有所隐瞒!”
“要不我派人去仔细摸摸何家的底?”乔楚生提议。
“暂时不用,我想先去一趟案发现场看看。”路垚决定亲自去金沙湾勘查。
“那我派人送你去。”乔楚生说着,揉了揉眉心,“工部局的那个总裁,英国鬼子诺曼,今天要来巡捕房视察,我得负责接待,脱不开身。”
路垚挑眉:“这事儿我姐知道吗?”他指的是诺曼来访的事。
乔楚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像是那种会瞒着她的人吗?”
路垚立刻坏笑:“妻管严啊你!”
“去你的!”乔楚生笑骂一句,安排稳重可靠的阚大个给路垚当司机兼保镖。
**金沙湾 & 火车站**
阚大个开车带路垚来到发现尸体的金沙湾岸边。江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路垚仔细勘查着现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旁的阚大个似乎有些紧张,一直不停地嚼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很香的样子。路垚好奇地抓了一把,发现是炒熟的干黄豆,也跟着嚼起来,果然越嚼越香。
“挺香啊!”路垚啧啧称赞。
阚大个憨厚一笑:“自家炒的,路先生要是喜欢吃,我天天给你带。”
勘查完现场,两人又驱车来到当年的火车站。路垚找到一位在此工作多年的老站长,打听何家父女以及那个蓝衣小伙的事情。
老站长对五年前的事记忆犹新:“何家当时为了找女儿,差点把整个火车站都翻过来!阵仗可大了!后来好像是查到了那个蓝衣小伙的一点线索,听说那小伙是想带何小姐私奔,但没成功,只匆忙留下一个古旧的箱子,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巡捕房
乔楚生刚送走那几个趾高气扬的英国佬,脸上的职业假笑还没完全收敛,就看到阚大个领着面色铁青、魂不守舍的路垚冲了进来。
“怎么了?查出什么了?”乔楚生心里咯噔一下。
路垚一言不发,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皮箱放在桌上,猛地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张白幼宁笑靥如花的照片,一截明显是刚剪下来的乌黑短发,和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路神探,久闻大名。你女朋友在我手中,限期三天,你若没来,我便娶她。”
落款处,画着一个扭曲的水纹图案,旁边写着两个字——河神。
“这……!”乔楚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猛地揪住路垚的衣领,拳头眼看就要砸下去,“幼宁怎么会和这个案子扯上关系?!你到底惹了什么事?!”
“探长!探长息怒!”阚大个吓得赶紧死死抱住乔楚生,“路先生也是刚知道!我们是在查何清漪案子时发现的这个箱子!”
就在这时,一个巡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报告:“探长!核实过了!白小姐今天确实没去报社,家里也没人,公寓也没回去!她……她好像真的不见了!”
消息确认,乔楚生的拳头无力地松开,脸色变得煞白。事出突然,而且牵扯到“河神”这种诡异的名头,根本不敢立刻通知白老爷子。
路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三天期限……对方是冲我来的。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会把幼宁找回来!先别告诉老爷子!”
乔楚生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刀:“路垚,我告诉你,如果两天后还没有任何确切消息,我就算把整个上海滩翻过来,也要找到幼宁!到时候,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撂下狠话,乔楚生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路垚更是一刻不敢耽搁,转身就冲向验尸房——他必须从何清漪的尸体上找到更多线索,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上海商会
杜清月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突然,杜尹程连门都没敲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脸色异常难看。
“怎么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出什么事了?”杜清月放下笔,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杜尹程喘着气,语气急促:“小姐,刚得到的消息……白小姐,白幼宁小姐,她……她被人绑架了!”
“什么?!”杜清月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说清楚!”
“手下的人从巡捕房那边听到消息,说路先生今天去查那个金沙湾河神的案子,结果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说白小姐在河神手上,限期三天……”杜尹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杜清月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她一把抓过椅背上的外套:“备车!去巡捕房!立刻!”
巡捕房的验尸间外,光线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腐败气息,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乔楚生焦躁地在狭窄的走廊里踱步,金属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他手里竟罕见地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咖啡,氤氲的热气在这阴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显然是为里面那个怕死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验尸的家伙准备的。
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急切而清晰。乔楚生抬头,看见杜清月快步走来,她的大衣下摆还沾着室外带来的湿气,面色凝肃,一双明眸直接看向他,省去了所有寒暄。
“你怎么来了?”乔楚生迎上前,声音有些沙哑。
“幼宁不见了?”杜清月开门见山,语气是疑问,眼神却已是肯定。
乔楚生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嗯。”
杜清月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的惊惶,放缓了声音,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别太担心。”
“她是我妹妹啊。”乔楚生低声道,这句话里裹挟着太多的自责与无力感,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两人之间。
杜清月手下微微用力,试图传递一些冷静给他:“她身边一直有白老爷子安排的得力人手暗中保护,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要真是绑架,能同时对付那么多人……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她顿了顿,分析道,“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至少能说明,她很大可能是自愿跟对方走的,暂时……应该还算安全。”
这时,验尸间的门被推开,路垚一边摘着沾血的手套,一边皱着眉头走出来,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以为是乔楚生端着咖啡回来了,头也没抬就自然地开始汇报,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掩不住一丝疲惫:
“死者身上有大面积的淤伤,颜色深浅不一,但大部分是陈旧性损伤,说明死者生前曾遭受到长期的、反复的虐待……”
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杜清月,愣了一下:“姐?”
杜清月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路垚深吸了一口走廊里相对好闻一点的空气,继续道:“腿部肌肉严重萎缩,这是长期缺乏活动、严重营养不良的典型表现。皮肤异常苍白且暗沉无光,符合被长期囚禁、不见阳光的特征。”
站在对面的阚大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本就因旧伤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庞此刻因愤怒而扭曲,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禽兽!”
路垚和乔楚生都沉浸在线索中,没太留意他这异常激烈的反应。但杜清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阚大个那简单的两个字里,迸发出的不仅仅是义愤,更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不住的浓烈杀意。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何清漪脚踝处沾附的几根细微的淡水水草吸引。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发现,让路垚成功推翻了之前的判断:“她不是在金沙湾溺水身亡的!她是成功逃出了囚禁地,然后在别处被杀害后,仓促抛尸入水,是被江水洋流冲刷到金沙湾一带的!”
根据淡水水草和洋流方向,路垚迅速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可能的区域。巡捕房的人立刻出动,果然在一片人迹罕至、荒草丛生的江边洼地,发现了一间隐蔽破败的小木屋。
然而,当路垚和乔楚生赶到时,发现小木屋显然已被精心清理过,几乎所有能指向凶手身份的痕迹都被抹去。屋内空旷、潮湿,只有一张破旧的木床。路垚不死心地仔细搜寻,最终在床尾一根腐朽的横木下方,发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刻痕——那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深深嵌入木头里的两个字:“徐远”。
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与暗沉的木头几乎融为一体,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和挣扎。
路垚直起身,眼神锐利:“安排车,去一趟何家。”他看向乔楚生,“我要亲自会会何老爷子。”
**何府**
何府宅邸深重,高墙大院透着一股沉闷的压抑感。厅堂内光线昏暗,昂贵的红木家具沉淀着岁月,却也像无形的枷锁。何老爷子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先前那份刻意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真相碾碎后的颓败与悔恨。女儿的惨状最终压倒了他对虚名的执着。
当“徐远”这个名字第二次,从何老爷子干裂的嘴唇里颤抖着说出来时,所有的怀疑都得到了印证。
据他老泪纵横地叙述,徐远曾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对容貌出众的何清漪纠缠不清,多次当众胡搅蛮缠,甚至散布谣言企图玷污她的清白。当时何清漪已有婚约在身,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保全家族名声,何老爷子才带着女儿远避至金沙湾的别墅。却万万没想到,徐远这个恶魔竟阴魂不散,最终还是找到了他们,并残忍地将何清漪掳走,实施了长达数年的非人囚禁与虐待。
在何清漪生前居住的、如今已布满灰尘的闺房里,路垚在一本旧诗集的内页,发现了一张夹着的泛黄纸条。上面只用铅笔写了五个娟秀却略显仓促的小字:“河神的新娘”。
而更让路垚心头巨震的是,这字迹,他认得——分明是白幼宁的笔迹!
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白幼宁并非偶然被卷入,她似乎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触碰到了这个黑暗秘密的边缘。那张来自“河神”的恐吓纸条,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份早有预谋的、针对路垚的“邀请函”。而白幼宁,成了对方手中最重要的那颗棋子。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变得更加紧迫而窒息。
(接上文)
赌场内,空气混浊,烟草的辛辣、汗液的酸腐以及一种廉价的脂粉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独特气味。喧嚣的人声、骰子撞击骨盅的清脆响声、牌九摔在桌面的闷响,以及赢家狂喜输家咒骂的嘶吼交织成一片,构成这十里洋场最真实也最糜烂的底色。
乔楚生刚迈过那道厚重的门槛,锐利的目光尚未扫完全场,一个机灵的小厮就立刻挤开人群,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乔四爷!您今天怎么得空……”
乔楚生不耐烦地将他推开,视线如同猎鹰般迅速锁定了赌场中央。在一片喧嚣和混乱中,杜清月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且夺目。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淡紫色旗袍,外面罩着同色系的呢绒大衣,并未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而她对面,正是那个叫阿龙的混混,此刻正低垂着头,一副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模样,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阿龙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正对着杜清月急切地解释:“大小姐明鉴!那个混蛋徐远,当初就是看上了何家小姐,隔三差五就来骚扰!何家老爷子算起来是我一个远房表叔,我实在看不过去,才…才出手帮忙的……”
他偷眼觑了一下杜清月毫无表情的脸,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就是打呀!他来一趟我打一趟,每次都得把他揍得爬不起来才罢休……可、可谁想到,这小赤佬他妈的是个疯子!脑子坏掉了!竟然越打越来劲,越打越不要命!”
阿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后怕:“最后一趟,他他妈的身上绑着炸药来找我拼命啊!是真的炸药!给我和兄弟们吓得魂都没了!只能带着人到处躲……再后来,就听说何家小姐失踪了。”他猛地抬头,语气变得肯定,“绝对是这个疯批瘪三干的!除了他没别人!其他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龙显然极不愿意被卷进这桩陈年旧案里,尤其还牵扯出了人命。他说完,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刚刚走过来的乔楚生,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希望能通过这位与杜大小姐关系匪浅的乔探长帮忙说句话,让他得以脱身。
乔楚生走到杜清月身边站定,并未立刻理会阿龙,只是低声对杜清月说:“外面冷,怎么不等我来了再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杜清月微微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阿龙身上,声音清冷:“无妨。他的话,你怎么看?”
乔楚生这才将视线转向阿龙,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强大的压迫感让阿龙几乎喘不过气:“徐远现在人在哪里?”
阿龙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是真不知道啊乔四爷!那次他绑着炸药来过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我们都以为他要么死了,要么就离开上海滩了……谁能想到他……”
这时,路垚也挤了过来,他听着阿龙的话,眉头紧锁,突然插嘴问道:“你说他越打越来劲,越打越不要命?具体是什么表现?还有,他绑炸药是什么时候的事?和何清漪失踪的时间前后能对上吗?”
阿龙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努力回忆着:“表、表现就是……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没过多久又活蹦乱跳地出现,眼神比以前更狠……绑炸药那次,好像、好像就是何小姐失踪前没多久的事……具体日子我真记不清了……”
路垚和乔楚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这个徐远,显然不是普通的混混,他的偏执和疯狂远超常人。
杜清月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何家小姐失踪后大概半年,何家收到过一封号称来自‘河神’的信,要求沉金一箱作为嫁妆。这件事,你知不知道?或者,听没听说过当时有谁可能做这种事?”
阿龙茫然地摇头:“还有这事?我没听说过……沉金?那得是多少钱……反正我们这种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他看起来确实不知情。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赌场的喧嚣依旧,却仿佛与他们几人之间凝重的气氛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乔楚生对阿龙冷声道:“想起任何关于徐远的事情,立刻来巡捕房报告。要是敢隐瞒……”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寒意让阿龙连连点头称是,后背几乎被冷汗浸透。
杜清月微微颔首,不再看阿龙,对乔楚生和路垚道:“这里气味不好,出去说吧。”
三人走出赌场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晚风带着寒意吹来,稍稍驱散了之前的浑浊。路垚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脑子里飞速整合着刚刚得到的碎片信息:一个打不怕、甚至越打越疯狂的偏执狂;何清漪失踪前对方的极端行为;以及那封诡异离奇的“河神索嫁妆”信……
“这个徐远,”路垚喃喃道,“他做这一切,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何清漪那么简单了……”
(接上文)
巡捕房的办公室内,灯光昏黄,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冷却后的酸涩和纸张油墨的味道。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偶尔传来巡夜人的梆子声,更衬得室内气氛凝滞。
杜清月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她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清亮:“我觉得,徐远和清漪的关系,可能不像何老爷子说的那么简单。”
路垚正瘫在椅子里揉太阳穴,闻言抬起头:“为什么?何家上下不都一口咬定是徐远死缠烂打吗?”
杜清月微微摇头,语气冷静而笃定:“按理来说,像何清漪那样出身、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明事理,知进退,绝不可能放任一个小混混对自己长期纠缠不清,更不可能任由他肆意破坏自己的名声而毫无作为,甚至需要举家避让。这不合常理。”她顿了顿,抛出自己的猜测,“要么,是何老先生和何府下人的口供有误,隐瞒了部分真相;要么,就是她和徐远之间,并非强迫,而是……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乔楚生皱起眉,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如果她和徐远真的两情相悦,那徐远又怎么会绑架她,甚至还……杀人灭口?”他无法理解这种极端转变。
杜清月看向他,眼神深邃:“谁说,杀人凶手就一定是徐远了?”一种属于女性的、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她,何清漪与徐远的故事背后,或许藏着第三个人,一个因嫉妒而扭曲,在暗处窥伺并最终伸出毒手的影子。
路垚猛地坐直身体,打了个响指:“对啊!我们现在的所有推断,都基于何老爷子的一面之词和那个刻在床板上的名字。我们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徐远就是杀人凶手!甚至连他是不是绑架者都存疑!”
乔楚生指出最关键的一点:“可小木屋床板上,的的确确有何清漪用指甲抠出的‘徐远’两个字。这难道不是指向他的铁证?”
杜清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谁说只有恨意和指控才会留下痕迹?也许……清漪在被折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心里一心念着的,是她的心上人徐远能来拯救她。刻下他的名字,是为了汲取坚持下去的勇气。”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那个阴暗小屋里的惨状,“如果她真的深爱徐远,这个名字一定能给她不少慰藉和力量吧。”
路垚听完,眼睛眨了眨,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极其欠揍的表情,拖长了声音:“哦——!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刻乔探长的名字咯?”
杜清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有病吧!”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乔楚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迅速压下:“如果……如果真相真的如清月推测的这样,那何老爷子为什么要一口咬定清漪是被徐远纠缠迫害的?他为什么要撒谎?”
路垚嗤笑一声,一副看透世情的模样:“何老爷子那样把家族颜面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和一个街头小混混两情相悦、甚至可能私奔?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比女儿被绑架失踪更难以启齿。他当然要极力掩饰,甚至扭曲事实。”
这又是一条极其重要的思路。乔楚生心下认同,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这条猜测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路垚忽然站起身,拿起桌面上那个号称“河神”寄来的、索要嫁妆的信封,走到灯光下,对着光线仔细地、反复地观察着信封的背面。
“怎么了?”杜清月注意到他的异常。
“信封上有痕迹……”路垚喃喃道,他拿起桌上一支铅笔,用笔尖侧锋,极其小心地在信封背面轻轻涂抹。很快,一些模糊的字迹透过纸张的纤维,在石墨的摩擦下逐渐显现出来!
“这应该是清漪被囚禁时,写给绑架者列出的必需用品清单。”路垚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写字的时候拿这个信封垫着,力道透过去,就留下了压痕!”
他几乎将眼睛凑到了信封上,仔细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低声念了出来:“冰片、马钱子、血竭、乳香……”
杜清月脸色一沉:“都是消炎化瘀、活血止痛的药。那个人……他对何清漪动手了,而且伤得不轻。”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既为何清漪生前遭受的非人虐待感到愤怒和同情,又为凶手的残忍感到齿冷,迫切想要将之缉拿归案的心情更加急切。
路垚继续往下辨认,念出了后面的药名:“茂术、生草乌、麝香……”
乔楚生的脸色骤然一变,脱口而出:“这是……堕胎的药!”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路垚和杜清月同时猛地看向他。
路垚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乔楚生避开杜清月投来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以前……以前在书上偶然看到过……”
路垚看看乔楚生,又看看杜清月,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暧昧地流转了一圈,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欠揍表情:“哇哦~书上看的?乔探长,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啊?混蛋……”
他的调侃还没说完,杜清月已经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毫不客气地在他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闭嘴,干活!”杜清月冷冷地道,耳廓却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乔楚生也尴尬地别开脸,假装专注地看着笔记本,但微微发红的耳根却出卖了他。这个意外的发现,不仅揭示了何清漪可能曾怀有身孕的惊人事实,也让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堕胎药的出现,无疑让案件的动机和凶手的面目,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