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斗步履匆匆地穿过走廊,在婚纱店璀璨的灯光下找到了乔楚生和杜清月。他压低声音,面色凝重:“探长,夫人。”
乔楚生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闻言眉头微蹙:“什么情况?”
阿斗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大华歌舞厅的人来报,刘显贵被烧死了。”
“天大的好事啊!”杜清月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乔楚生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白幼宁也兴奋地拍手:“上天开眼啦!真是双喜临门啊今天!”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对一个死者罕见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从未见过白幼宁对死者展露出如此强烈情绪的路垚,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好奇地发问:“刘显贵是什么人?”
乔楚生冷哼一声,解释道:“老爷子和杜先生的宿敌。之前一起做过生意,后来搭上了英国人,被老爷子踹了,还被踢出了商会。”
白幼宁补充道,语气鄙夷:“前些年还吞过家里一个化工厂,手段脏得很。”
路垚的目光在乔楚生和杜清月之间转了转,带着一丝调侃:“凶手不是你俩吧?”
乔楚生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倒希望是我。”
白幼宁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乔楚生有些意外:“现成的新闻也不去啊?”
“我怕我会忍不住在现场笑出声来,”白幼宁实话实说,脸上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那多不专业。”
乔楚生了然地点点头:“也是,你管不住自己。”
大华歌舞厅
阿斗已经命人封锁好现场,并将一众客人全部圈在前厅等候问话。
乔楚生一行人进入现场时,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死者刘显贵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侧身屈腿躺在地上,尸身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焦黑一片,只能勉强看出人形。
杜清月蹙眉打量着:“什么诡异的造型?”
路垚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摸着下巴评价:“还挺别致。”
乔楚生转向刚做完初步笔录的阿斗,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公文簿:“问出什么了?”
阿斗立刻汇报:“据目击者声称,死者舞跳得好好的,忽然胸口就有火苗蹿出来,瞬间转成大火,把他整个人都包了进去,根本没来得及救。”
就在阿斗报告的间隙,路垚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向尸检部的助手要了把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尸体焦黑的衣物残骸中夹起一根细微的、闪烁着银白色光泽的丝状物质。
杜清月冷眼旁观,语气带着讽刺:“天理循环,报应啊。”她见路垚有所发现,也俯下身子凑近查看。
乔楚生问道:“发现什么了?”
路垚将那丝状物对着光仔细看:“Bulingbuling的。”
乔楚生猜测:“金丝?”
杜清月眯眼看了一下:“铁丝吧,镀了层金箔。”
乔楚生疑惑:“谁没事在自己身上放铁丝啊?导电?”
路垚解释道:“现在很多西服为了保持版型挺拔,都会在衬里埋几根铁丝支撑。”他抬眼瞥了下乔楚生,“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杜清月立刻维护道,语气带着骄傲:“我老公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宽肩窄腰,才不需要这种东西保持版型。”
路垚撇嘴:“切,见色忘弟,恶心。”他将证物袋交给助手,“让他们拉回去做尸检吧。”
乔楚生挑眉:“他们都加班工作了,你干什么?”
路垚理所当然地朝外走:“当然是出门补夜宵了,饿死了。你们快跟上。”
乔楚生叫住他:“不再看看?谋杀还是意外都没确定呢。”
“谋杀。”杜清月先一步斩钉截铁地说出答案。
路垚外出的脚步停在原地,转身打了个响指,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Bingo!”
乔楚生看向他:“哪儿看出来的?”
路垚开始推理:“能烧得这么猛这么快,死者身上肯定有白磷这类东西。这东西味道很刺鼻,他的舞伴不可能没察觉……”他顿了顿,对阿斗吩咐,“去查查,刘显贵死之前是和谁跳的舞。”
阿斗:“是!”
路垚继续分析:“短时间内烧成这样,他穿的衣服肯定用了特殊的易燃材质。但有钱人用的高级布料无非就那么几种,丝绸、羊毛、高级棉麻,没有一种能自然烧成这种程度。”
杜清月总结道:“还是得等详细的验尸报告和衣物成分分析。”
乔楚生思考片刻:“不过既然是谋杀,去他家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杜清月表示同意:“更换衣服材质这种事,或许是更亲密的身边人或者家人下手,确实该去他家查查。”
两人并排往歌舞厅外走,乔楚生忽然伸出根手指,头也不回地朝后面的路垚点了点:“手脚干净点,别看见什么都想摸。”
路垚立刻抗议:“你这是对我人格的诬蔑!”
杜清月轻笑一声,补刀:“你有那东西吗?”
刘家别墅
女主人尚未出现,路垚一进门,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盯着满屋子的古董两眼放光。
“我发现有钱人家里都有个共通点,”他啧啧称奇,“都喜欢收藏一堆值钱的东西摆着,跟开博物馆似的。”
杜清月瞥了他一眼:“又看上什么了?”
路垚指着博古架上一个黄铜香炉:“大明的宣德炉,真品!”说罢就自觉拿起那个炉子仔细端详,又踮脚碰了碰上面的几个瓷碗,“这个碗是定窑的,老贵了!”
乔楚生吸了吸鼻子,用食指放在鼻翼下遮掩,皱眉道:“有钱人还都一个特点——喜欢用麝香,这味儿真冲。”
路垚回头看他:“你俩也是有钱人,你怎么不用?”
杜清月解释道:“我们俩都闻不了这味儿,太闷了。”她见乔楚生确实不适,从手袋里拿出一小块丝帕,喷上点随身带的清淡香水,递给他。乔楚生接过来堵在鼻尖,果然清爽不少。
路垚又注意到墙上的画:“这么多乾隆年间的画……他家一定有宫里的人?或者跟宫里关系很深。”
乔楚生觉得正常:“有钱人收点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很正常吧?”
路垚却摇头:“可他家这些东西,几乎全是宫里的啊,哪有人迷恋到这种程度的?你看看这屋子家具的形制、摆法,甚至一些小摆设,都是照着以前旗人贵族府邸的规矩来的。”
杜清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涉猎广泛啊,旗人的规矩你也懂?”
路垚眼神闪烁了一下,打了个哈哈:“书上读过,书上读过罢了。”他似乎有意要掩盖这个话题,语气变得敷衍,匆匆带过。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柔和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声:“毛毛?”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路垚一跳,他转身看去,只见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穿着旗袍的妇人正站在门口,眼中带着几分期待上下打量着他。
“一转眼都长这么高啦。”妇人语气感慨。
路垚一脸茫然:“您是?”他同时在脑子里飞速搜索,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夫人是谁。
妇人虽被路垚的遗忘拂了面子,却并无半分不快,反而露出得体微笑,上前自然地摸了摸路垚的头发:“这小子,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过三岁半,硬是拽着我的衣袖大哭大闹不让离开。到底还小,记不住事儿了。”
她语气温柔:“我是你梦兰姨。”
路垚这才恍然大悟:“三舅爷家的梦兰姨?”
“终于想起来了。”
“昂,”路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时候您常给我做茶花饼来着,特别好吃。”
金梦兰笑容更深了些,随即问道:“你今天怎么会来家里?”
路垚这才想起正事,指着旁边表情严肃的乔楚生和杜清月介绍:“我来查案。这位是巡捕房的乔探长,旁边那位是他的夫人。是为了您先生刘显贵的案子。”
金梦兰客套地与乔楚生夫妇打了招呼,并未急着聊案子,而是热情地请几人坐下,沏上茶,谈起了路垚小时候的各种调皮经历。尽兴之余,她还起身到隔壁房间去找路垚小时候的照片。
趁她离开的间隙,乔楚生用手肘碰了碰路垚,压低声音调侃:“没看出来啊,路少爷,还有皇族血脉呢?”金梦兰虽未明说,但满屋子旗人做派和她本人的气度,已然说明了很多问题。
路垚叹了口气:“害,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大清早亡了。我现在这样,他们本家巴不得我跟路家脱离关系呢。”
乔楚生笑道:“那正好,以后你就跟着我们混,上海滩少不了你一口饭吃。”
路垚也笑了:“好啊,以后我就赖上你们了。”
正说着,金梦兰拿着一本略显陈旧的相册回来了:“找到了,来看看。那些年我们两家,真是高门大户、风光无限哪……这才几年,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路垚接过相册,宽慰道:“都过去了,梦兰姨,人还得往前看。”他翻了两页,将话题引回正事:“梦兰姨,我们这次来是为了调查您先生的案子。”
“唉,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金梦兰叹了口气,“你们想问什么?”
乔楚生率先开口:“除了大华歌舞厅,刘先生今天还去过哪儿?或者最近常去什么地方?”
“这个可能要问他身边的小弟和阿勇,我平常不怎么跟着他,也不会过问他的行程。”金梦兰轻轻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杜清月追问:“一个地点也没有吗?夫妻之间,日常总会聊起些吧?”
“工作上的事,我们俩一向是互不干涉的。”金梦兰语气平静,随即用丝巾优雅地遮了下唇,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至于夫妻之间的私事……这种事怎么好拿在外人面前说呢。”
路垚换了个方向:“那他今天出门前,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易燃物之类的?”
“纯棉的长衫算吗?”金梦兰反问。
乔楚生立刻抓住疑点:“纯棉长衫?可他遇害时穿的是西装。”尸检时发现铁丝,他们特意确认过,死者穿的是黑色西装。
“他平时都是中式打扮,没穿过西装。”金梦兰语气肯定。
杜清月与乔楚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怪了,死之前倒是一副西式打扮。”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他的衣柜里看看。还有这些照片,”金梦兰指了指相册里的许多合影,“他从来不穿那些洋人衣服的。”
乔楚生沉吟片刻,换了条路子:“那他之前,有跟什么人结过仇吗?或者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金梦兰伸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适。她抬眼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继续回答:“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不过显贵把生意做到这般地步,仇家应该不少吧。”她顿了顿,坐直身子,目光与乔楚生坦然相接:“要说这上海滩最恨他的,应该是贵帮的白老大,还有杜先生了吧?毕竟当年的旧怨……”
杜清月冷笑一声,语气锐利:“倒也是实话。毕竟我们也没遇到过这样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人。”
“说到底,人终归已经死了,再怎么查也回不来。这案子破不破的,又有什么所谓呢?”金梦兰轻轻叹息,话锋却微妙一转,“就是这江湖上,人多口杂的,到时候万一传出点什么风言风语,捕风捉影的,恐怕对白老大和杜先生的名声不利啊。”
杜清月挑眉,语气带着几分讽刺:“刘显贵还真是没眼光啊。夫人您这样心思剔透、能言善道,真是明珠蒙尘了。”
“您客气了,”金梦兰面不改色,“不过是些市井妇人的粗浅见识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乔楚生正色道:“对于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巡捕房办案讲求证据,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代,也会还相关人等一个清白。”
“如此,就辛苦三位了。”金梦兰微微颔首。
路垚在金梦兰客套的送别声中,带着气氛略显紧绷的乔楚生和杜清月离开了刘公馆。前脚刚踏出大门,乔楚生就冷哼一声,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
“路垚,你这个姨,很可疑啊。”
路垚一愣:“有什么可疑的?”
乔楚生分析道:“我都没明确说是凶杀案,她就已经下意识地把嫌疑往我们家老爷子和杜先生身上引了。这不是心虚是什么?想转移视线?”
路垚试图解释:“巡捕都找上门了,总不见得还以为是意外吧?她那么说也正常。”
杜清月也表示同意乔楚生的看法:“我也觉得不对劲。照理来说,丈夫突然去世,她第一反应应该是惊讶、悲伤,或者至少好奇我们为什么来、案子有什么进展。但她偏偏拉着你大谈往日情分,回忆过去,对案子本身却显得并不十分关切,倒像是刻意要置身事外,撇清关系。还说什么‘人都死了,查案无所谓’的话,未免太冷静了些。”
路垚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清月姐。要是老乔有什么事,你怕是会把整个上海滩给翻过来。但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她跟刘显贵之间,恐怕也没多少真感情吧。”
杜清月若有所思:“或许吧。”
这时,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翁抱着一个竹篮从旁边经过,神色警惕。路垚好奇地凑上去问道:“诶,老伯,你这筐里装的什么啊?”
那老翁停下脚步,打量着他们,语气带着几分傲慢:“你们是谁啊?刘公馆的事也敢随便打听?”
乔楚生没理会他的态度,直接上手揭开了篮子上面盖着的锦布,只见里面是十几个新鲜水灵的橙子,还带着枝叶,滴着水珠。
乔楚生觉得莫名其妙:“一筐水果你这么神秘做什么?”
“这些都是刚从果园里摘的,顶顶新鲜!要让你们弄脏了、不水灵了,太太还怎么吃?”老翁一把抢回篮子,重新盖好布,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真是的!”说完,抱着篮子快步走进了公馆内院。
乔楚生看着他的背影,一脸匪夷所思:“有钱人这么讲究吗?吃个水果都得现摘现送?”
杜清月解释道:“很多旗出来的老人儿就这样,讲究个‘不时不食’,任何时候都要活得精致,这是规矩和体面。”
路垚补充道:“没错。他们就算再穷,骨子里那股劲儿也在,不肯把日子往糙了过,怕丢了祖宗的脸面。”
乔楚生闻言,坏笑着用手肘撞了一下路垚:“那你祖宗要是知道你现在过成这样,租房住还老交不上租,不得气活过来啊?”
路垚没好气地推开他:“滚!”
杜清月也笑着加入打趣的行列:“别气急败坏啊,毛毛。咱不兴他们旗人那套老规矩,活得自在就行。”
路垚炸毛:“别叫我毛毛!太蠢了!”
乔楚生哈哈大笑:“我觉得跟你挺配的,毛毛!”
路垚抓狂:“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说不过夫妻俩,只能朝着天空无能狂怒,夸张的举动把马路对面一个正准备来汇报情况的小跟班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往前。
虽然白幼宁没跟着他们一起去刘公馆,但她也没闲着,动用她记者的人脉和手段,查到了不少关于刘显贵产业的信息。她派了一个机灵的手下守在刘公馆附近,见乔楚生他们出来,便上前低声报告了幼宁所在的位置——一家颇为雅致的宫廷菜馆。
路垚一行人按照地址找过去,推开包间的门,就看到白幼宁正对着一桌还没上齐的菜发呆。
“怎么想起来吃宫廷菜了?”路垚坐下,打量了一下环境,“这玩意礼节繁琐,味道也清淡,不符合你的风格啊。”白幼宁平时更偏爱浓油赤酱的本帮菜或者热闹的火锅。
白幼宁像是被惊了一下,赶紧示意他们小声点:“进去再说!”她等大家都进来穿黑色西装、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职业性的谦恭笑容,不知道已经在外面站了多久。见乔楚生开门,他立刻微微鞠躬。
乔楚生挡在门口,语气平淡:“有事吗?”
“哎呦,这不是乔探长和夫人,路先生、白小姐都大驾光临了嘛,”吴经理笑容可掬,声音透着讨好,“今儿个小店蓬荜生辉,我特意过来亲自招待几位,就想着跟您打个招呼,问个安。”
他顿了顿,自我介绍道:“我姓吴,是这餐馆的经理,您几位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一定安排周到,让各位满意。”
杜清月坐在里面,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语气不冷不热:“吴经理有心了。那就麻烦帮我们催一下菜,有点饿了。谢谢。”她说着,目光示意乔楚生关门。
那吴经理却连忙上前一步,用手稍稍抵住门,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杜清月挑眉,语气微讽:“终于想说实话了?”
吴经理讪笑两声,压低声音:“那个……乔探长,乔夫人,我就是……就是想问问,刘老板……就是刘显贵老板那案子……怎么样了?”他眼神闪烁,透着不安。
乔楚生皱眉,语气带上一丝严厉:“你开店做生意,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吴经理语气急切起来,“探长,您有所不知。这店当初可是刘老板投了大本钱开的,他这一走,树倒猢狲散,这店还能不能开下去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员工现在都是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好好上班啊,都怕明天就丢了饭碗!”
乔楚生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饭馆呢,说到底,只要菜做得好吃,服务周到,客人满意了,口碑自然就好,生意就能做下去,自然不会关门。跟老板是谁,关系没那么大。”
“明白,明白!我也借您吉言了!”吴经理连连点头,脸上忧虑未减,“那……几位慢用,我这就去后厨盯着,保证让您几位尽快吃上最地道的菜!”他这才躬身退后。
乔楚生重新关上门,坐回座位,无语地喝了口水,摇了摇头。
白幼宁感慨道:“他们也是怕失业吧。这餐馆规模不小,员工也不少呢。”
路垚却从经理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不过听他的话,这些员工对那位梦兰姨接手经营并没什么信心啊。”
乔楚生冷哼道:“毕竟她只是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前朝格格嘛。她自己不也说了,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
“格格?!”白幼宁猛地抓住关键词,惊讶地看向路垚,“跟你还是亲戚?路垚,你原来是旗人子弟啊?”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杜清月笑着补充,带着促狭:“还有,他小名叫毛毛。”
“毛毛?!!!”白幼宁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她很难将路垚这高大挺拔(虽然偶尔怂包)的形象和这么一个软萌的小名联系起来。她立刻站起身,带着坏笑走到路垚身边,伸手就搭住他的下巴,像逗弄小狗一样轻轻拍动两下,故意捏着嗓子说:“毛毛~你好乖呀~”
路垚没好气地双手齐下拍掉她的爪子:“滚!”
白幼宁玩心大起,又一把薅上他的头发揉乱:“来来来,过来给姐姐抱抱,毛毛~乖哦~”
路垚奋力挣扎,耳根发红,羞愤交加地低吼:“滚啊!”
几人用完餐,阿斗匆匆赶来,附在乔楚生耳边低语了几句。乔楚生神色一凛,对众人道:“查到了昨晚和刘显贵跳舞的那个舞女,人已经请回巡捕房了。”事不宜迟,他即刻动身,众人自然也一同前往。
巡捕房审讯室
一路上,白幼宁还在乐此不疲地用“毛毛”这个新发现的小名逗弄路垚。路垚则记着乔楚生“告密”的仇,赌气不肯进审讯室旁听,只肯和杜清月一起待在隔壁的观察室。
审讯室内,那位舞女已经等了一阵子,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见到乔楚生推门进来,她慵懒的眼神瞬间亮了大半,坐姿也刻意妖娆了几分。
乔楚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开门见山:“你跟刘显贵是什么关系?”
“朋友。”舞女红唇轻启,吐出一个暧昧不清的词。
乔楚生追问,目光锐利:“多亲密的朋友?”
那舞女闻言,竟笑着站起身,丰腴的身体软软地凑到桌子跟前,一双媚眼像是掺了蜜,黏腻地缠在乔楚生身上。乔楚生下意识地后仰想避开,却被她伸出一根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戳住了衬衫领口。
“探长觉得呢?”她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就是……这种关系。”
乔楚生顿时感到隔壁观察室仿佛有两道冷电射来。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又避了避,抬手挠了挠鼻尖,假意咳嗽两声,生怕外面那位姑奶奶下一秒就冲进来。“那他多久来找你一次?”
“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来找我,冷淡得很呢。”舞女撇撇嘴,坐了回去。
乔楚生敲敲桌子,正色道:“刘显贵是死于谋杀。我希望你实话实说,不要有任何隐瞒,否则……”
“瞧您说的,”舞女打断他,抛来个媚眼,“我也得敢啊。”
“那就好好交代,案发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舞女收敛了些轻浮,回忆道:“刘先生是我的老主顾了,平时一般两三天就要来一次。那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快半个月没露面。昨晚他突然来了,兴致还挺高,让我陪他跳舞……跳着跳着,就、就突然有一团火从他胸口那里冒出来,‘轰’一下就烧开了,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烧着了!”
乔楚生抓住关键点:“当时的烟雾,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很呛人!特别呛!”舞女用手在面前扇了扇,仿佛还能闻到那股味,“熏得人眼睛疼,直流眼泪,昨天我妆都花了。”
“那除了呛,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比如……大蒜味?或者某种化学品的味道?”
“这个我倒没注意,”她摇摇头,“当时吓都吓死了,只顾着害怕和大叫了,哪还顾得上闻什么味道。”
乔楚生审视了她片刻,点点头:“行吧。那你待会儿签个字先回去。想起什么或者有什么问题,我再派人请你过来。”他唤来阿斗将舞女带出去。
刚打开审讯室的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响亮又带着戏谑的鼓掌声。
路垚斜倚在墙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乔探长魅力不浅啊~真是走到哪儿桃花开到哪儿~”
乔楚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瞎说什么!”
路垚却来了劲,学着刚才那舞女的样子,扭动身体,摆出一个婀娜做作的姿势,还冲着乔楚生抛了几个夸张的媚眼,捏着嗓子说:“就是……这种关系嘛~”
乔楚生看得面容凝滞,拳头攥紧,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但还得强行挤出笑容,看向一旁似笑非笑的杜清月,眼神里写满了“我是清白的”。
路垚闹够了,突然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我觉得,应该先从刘显贵身边最亲近的人查起。司机、贴身跟班、还有最近的合作伙伴。”他点到即止。
乔楚生皱眉:“他每天要接触那么多人,生意伙伴数不胜数,这从何查起?”
路垚:“那就从关系最近的、最容易下手也最可能知道内情的开始。”
白幼宁立刻接话,带着坏笑:“最近的就是你姨哦,毛毛~”
路垚炸毛:“白幼宁!再叫我真把你踢出去!”
杜清月抱着手臂,冷静分析:“抛开私人关系,路垚,你这位姨,确实嫌疑很大。”
路垚哀嚎:“清月姐,怎么连你也站她那边?”
杜清月:“我是基于事实出发。而且无论如何,她确实是刘显贵法律上和生活中最亲密的人,拥有最多的机会。”
她看着路垚郁闷的样子,忽然玩心大发,想缓和一下气氛:“这样,为了公平起见,让我也说个秘密。”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线,目光在路垚和白幼宁之间流转。
旁边的乔楚生立刻会意,非常“自然”地接话:“哦,幼宁的小名啊,叫黑囡。小时候晒得黑,又胖嘟嘟的。”
白幼宁瞬间脸红到耳根,尖叫:“乔楚生!你出卖我!”
乔楚生笑得无辜:“礼尚往来嘛。你们慢慢玩。”说完,挥挥手,潇洒地带着杜清月先走一步,把互相瞪眼的两人落在后面。
路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反击,夸张地大笑:“黑囡?哈哈哈哈!黑囡黑囡,黑乎乎胖嘟嘟的傻囡囡!”
白幼宁恼羞成怒,叉腰回敬:“呵呵!路毛毛!蠢笨如牛、胆小如鼠的毛毛!”
“白幼宁!” “路三土!”
两人顿时忘了刚才的“同盟”,一路小跑着追逐打闹起来,冲散了前面原本牵着手慢慢走的夫妻俩。
乔楚生回头看着他们,失笑:“嘿,这小子……”
杜清月挽住他的胳膊:“走吧,我们去查查刘显贵那几个得力的手下。”
乔楚生有些意外:“不去查金梦兰了?”
杜清月摇摇头:“还是让路垚这个‘家里人’去问吧,有些话,或许他更能问得出来,说不定能查出点我们查不到的信息。”
乔楚生表示同意,又问:“依你来看,金梦兰和那个舞女,谁的嫌疑更大?”
杜清月毫不犹豫:“金梦兰。”
乔楚生:“怎么说?”
杜清月眼神微冷,语气却平静:“试想,如果我是一个天生高贵的皇室格格,自降身份,拿着所有家财支持自己的丈夫,结果却被枕边人背叛,心血被夺,尊严被践踏……那么,亲手了结这一切,或许才是最解恨的方式。”
乔楚生若有所思:“有道理。”但他随即搂紧杜清月的腰,低头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过下次要找这种反面教材,别拿自己人举例子。虽然你确实是天生高贵的大小姐,但我跟刘显贵可不是一路人。”
杜清月笑着瞥他一眼:“心理学上,这种叫共情,通俗来说也就是换位思考。”
乔楚生坚持:“别换到我身上啊,我瘆得慌。”
杜清月歪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神狡黠:“那你努力~别给我任何这么想的机会哦。”
刘公馆
路垚最终还是独自来了。他递上名片,很快获得了和金梦兰在客厅单独聊天的机会。
厅内飘着淡淡的沉香,却似乎品质一般。金梦兰俯身用银簪拨弄着香灰,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这世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了。有钱都买不来好香了。”
她转过身,对着路垚露出一丝苦笑。即便曾是清朝贵族,终究也只是没落户,需要仰仗刘显贵过活。如今刘显贵一死,树倒猢狲散,道上的生意迅速被人瓜分蚕食,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路垚宽慰道:“那些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风往哪吹往哪倒。您也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
“世道变啦,没有我们说话的份了。”金梦兰叹息一声,眼神飘远,“说到底,还是后代无能,守不住祖宗基业。”
路垚唯恐她沉浸在这种情绪里没完没了,赶紧打断:“那,那个,梦兰姨……”
“你今天来,是想问显贵那个案子吧。”金梦兰却先一步点了出来。
路垚顺势点头:“嗯。我想知道,您和他……平时感情怎么样?”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就那样呗。”金梦兰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平时忙,十天半月也不着家,我们只有周末或许才能见上一面。”
路垚追问:“那你们……吵架吗?”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金梦兰笑了笑,带着些许嘲讽,“不过他回来得少,我们吵得也不多。”她话锋一转,语气流露出真实的羡慕:“说起这个,我真是羡慕你爹娘。听说这些年他们从没红过脸,举案齐眉,真是难得。”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你知道吗?当年你娘痴迷字画,就是由此认识了你爹,惊为天人,不管不顾就跟他私奔了,差点没把你姥爷气死。也是一段奇谈。”
路垚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自豪:“我也是认定了就死不放手的性子,全随我娘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性格。”金梦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我听说,你跟白老大的女儿,同居了?”她刻意加重了“同居”二字。
路垚信手摆摆,连忙解释:“合租,合租而已!不住同一个屋!”
“毛毛,”金梦兰身体微微前倾,摆出长辈的姿态,“有句话,我作为长辈不知当讲不当讲。”
路垚只好硬着头皮:“您是我姨,当然讲得。”
“虽说呢,大清是亡了许多年了,”金梦兰语调缓慢,带着一种固有的优越感,“可咱们身体里流的,还是旗人的血,是高贵的血统。你说你跟一个什么……黑帮出身的千金,混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以后哪有脸面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啊?”
路垚眉头微蹙,但还是尽量保持客气:“我娘当年也没嫌弃我爹啊。”
“那怎么一样!”金梦兰提高声调,“你爷爷好歹当过顺天府尹,是正四品的官员,也算得上是高门大户了。你娘下嫁,虽说惊世骇俗,倒也不算太辱没门楣。可那白幼宁算个什么东西?黑帮出身,浑身匪气,连给你当丫鬟都不够格!”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杜清月:“你再看看杜家那个小姐!放着好好的贵族身份不顾,自甘堕落,跟个巡捕头子混在一起,现在是一股子土匪流氓的习气,哪还有半点我们旗人格格的体面!”
这话彻底触怒了路垚。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语气变得冰冷而锐利:“梦兰姨,白幼宁是我重要的朋友。杜清月,是我姐姐。当年我出国留学,孤苦无依,只有她接济我、帮我打架出头。在我心里,她比我亲姐姐还亲。”
他直视着金梦兰,一字一句道:“所以,您当着我的面这样贬低她们,我真的,不太爱听。”
金梦兰没料到路垚反应如此激烈,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傲的样子,用丝巾按了按嘴角:“好,好。既然你这么护着她们,那你就当我没说。”
但她似乎仍不甘心,左思右想,又叹了口气,摆出语重心长的姿态:“但是我这个当姨的,还是希望,无论世道怎么改变,咱八旗子弟,骨子里的气节不能丢,还得活得体面些,别给老祖宗丢人。大清是亡了,可咱们活着还是要讲规矩……”
“梦兰姨!”路垚终于对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不断强调贵族论调的态度忍无可忍,没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语气强硬起来,“方便的话,我想去刘老板生前的书房和卧室看看。”
金梦兰被他打断,面色一僵,明显不悦,但也懒得再周旋,随手随意地向左边走廊指了指,语气冷淡:“自己过去吧。他的东西都在那儿,没什么好看的。”
她那漠不关心的态度,越发显露出夫妻二人感情早已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