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幼宁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她端着一个温热的陶瓷茶壶,用壶底轻轻叩响了路垚书房的门。
“三土?”她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
路垚正埋首于一堆案卷之中,闻声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睡不着,”白幼宁走进来,将茶壶放在桌上,自己则抱着一个软垫窝进旁边的沙发里,“陪我聊聊天吧。”
路垚叹了口气,放下笔:“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天好聊?案子不都破了吗?”
“聊未来呗。”白幼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她蜷缩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提议道,“你说……咱们出去旅个游怎么样?就我们俩,找个风景特别好、特别远的地方,好好玩上几天。”
路垚挑眉,有些意外:“去哪儿旅游?”他实在跟不上白幼宁这跳跃的思维。
“新疆?土耳其?加拿大?或者荷兰?”她报出一连串地名,眼神里带着憧憬,“我想去这些地方很久了!或者……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马上就去订船票!”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急切。
路垚放下揉眼睛的手,仔细打量着她,一眼就看穿了她试图用旅行掩盖的不安:“现在这世道这么乱,你还有心思琢磨着出去游山玩水?”他的语气带着看破不说破的了然。
白幼宁见心思被戳穿,索性也不再抱着抱枕伪装了。她起身,拿起茶壶倒出两杯微烫的茶水,自己仰头就将其中一杯一饮而尽,仿佛要压下心中的躁动。
“我总觉得有点心慌,”她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很不踏实。”
路垚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怕我再被人绑走?”他想起之前几次不太愉快的经历。
幼宁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之前是因为有大哥和嫂子在,他们能镇得住场子,想办法把你捞回来。要不然……你早就不在上海了。”
路垚试图让她放宽心,语气故作轻松:“无非就是被绑回海宁老家呗?又不会真要了我的命。再说了,”他耸耸肩,“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就算被绑走了,我还不能自己想办法跑回来?”
白幼宁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追问道:“如果……如果你这次被绑走了,他们铁了心不让你再回来呢?你家里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拦吧?你还能那么容易逃回来吗?”她的担忧具体而深切。
路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她反问道:“怎么,离了我路垚,你白大小姐就当不了记者,破不了案子了?”他一记反问,巧妙地将焦点引回她身上。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寂静在书房里蔓延,仿佛有什么未竟的话语正在悄然滋生,像一颗种子在沉默的土壤里试图生根发芽。
还未等那种子破土,白幼宁率先打破了僵局。她抬起头,像是某种较量中败下阵来,眼眶微微有些发红,湿润的水光在眼底闪烁。她不再纠缠于那些不确定的担忧,而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语气重复最初的问题:
“你好好想想,到底想去哪儿?”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听着她话语里那份无法掩饰的不安和那份“无论去哪我都跟你一起”的决心,路垚心中一动。他“啪”地一声合上了面前的书本,将另一杯已经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沉静而坚定地看向白幼宁,语气里的认真程度,甚至超过了他剖析任何一桩复杂案件的时候:
“我不躲了。”
“只要我自己不想离开,就没人能逼我离开上海,离开……”他顿了顿,目光与她相接,“……这里。”
这简短有力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白幼宁的心中,让她平白生出了一股无比的勇气。
她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站起身,踱步到书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又忽然转过身,对着路垚,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她的眼神与路垚相对视,眼底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坚定和不移。
“路三土,”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除非我点头,否则,你一辈子都不准退租!听见没!”
路垚看着她那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的举动,嘴角微微上扬,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自己的小指,稳稳地勾住了她的。
“一言为定。”
深夜,乔公馆卧室,窗外雨声渐沥
杜清月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投向看不见的远方。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路淼……出发了?”
乔楚生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闻言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一份刚送来的密电,扫了一眼,声音沉稳地确认:“刚查到。她今晚订了一张从海宁到上海的船票。明天傍晚抵达码头。”
杜清月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复杂难辨的笑意,那笑容里夹杂着警惕、较量,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兴奋:“终于要亲自碰面了。这位路家大小姐,还真是让人……期待。”她的指尖轻轻敲着窗棂。
乔楚生放下毛巾,走到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色,低沉地吐出四个字:“风雨欲来啊。”
杜清月轻笑出声,侧过头看他,眼神带着戏谑:“哟,乔探长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么文绉绉又哲学的词了?”
乔楚生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气息温热:“近朱者赤,妇唱夫随嘛。”
“没正经!”杜清月假意嗔怪,用手肘轻轻推开他,却顺势转过身,红唇似无意又似有意地擦过他的唇角。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加深的呼吸,她像只狡黠的猫,眼底闪过得意,趁他手臂力道稍松,灵活地从他胳膊下钻过,还回头冲他扮了个俏皮的鬼脸,然后一股劲笑着冲上了二楼。
乔楚生被她这撩完就跑的行径弄得心头火起,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嗓音微哑地扬声道:“刚才还一副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这就后悔了?杜小姐这胆子是不是变小了?”
回应他的是楼上卧室门被故意关上的轻响。乔楚生低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楼去,在浴室门口成功将正准备锁门的人拦腰抱住。接下来的结果,自然是缠绵缱绻,水到渠成。浴室内氤氲着温热的水汽,模糊了玻璃,也消耗了体力。等到将近凌晨两点,乔楚生才用宽大的浴巾裹着昏昏欲睡、连眼皮都懒得抬的杜清月,将她从水里捞出来,轻轻抱回床上。
夜雨未停,反而下得更急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声中,夹杂着一阵急促得近乎粗暴的敲门声,猛烈地砸碎了公馆的宁静。
乔楚生率先被惊醒,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按床头的灯,却摸了个空。旁边被吵醒的杜清月带着浓重的起床气,看也没看,顺手就从床边矮几上摸到一个不知道是摆件还是杯子的东西,循声就砸向了卧室门方向,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操……”乔楚生低咒一声,彻底清醒。他拍了拍杜清月的后背安抚了一下,自己迅速披了件睡袍,又抓过一件厚实的大氅裹上,踩着拖鞋快步下楼。
拉开沉重的大门,门外冰冷的雨水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廊灯下,浑身湿透、头发紧贴额角的杜尹程正焦灼地左右徘徊,像一只被困在雨夜的鸟。见到乔楚生,他立刻停下脚步,果断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乔楚生那双在深夜被骤然吵醒、带着明显不悦和探究的讳莫如深的眼神。
“四哥……”杜尹程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得有些模糊,带着歉疚和急切。
乔楚生皱了皱眉,侧身让开:“先进来擦擦水。出了什么事?”他虽然不满被打扰,但深知杜尹程如此失态,必定有极其紧要的事情。
杜尹程闪身进来,站在门厅地毯上,雨水立刻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他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却不敢真的去擦,只是焦急地看向楼上。
乔楚生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我去叫她。你等着。”转身上楼。
卧室里,杜清月已经重新缩回被子深处,显然打算无视外面的动静。乔楚生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清月,醒醒,尹程来了,看样子有急事。”
杜清月含糊地应了一声,非但没起,反而伸出柔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发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睡袍上,嘟囔着:“不管他……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乔楚生被她这无意识的依赖动作弄得心头一软,但楼下的情况显然不容拖延。他叹了口气,低声在她耳边说:“你要再这样,尹程可能真要在楼下等到天亮了。看他那样子,像是被雨淋透了的鹌鹑,肯定不是小事。”
这句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杜清月也深知杜尹程的性子,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深夜如此狼狈地跑来。她挣扎着睁开眼,叹了口气,算是妥协了——况且,她也实在受不了乔楚生再用别的方式“折腾”她起床了。
杜清月披了件丝绒睡袍下楼时,乔楚生已经安排杜尹程换上了一身干爽的佣人备用的衣服,虽然不太合身,但至少不再滴水。热茶也放在了桌上,但杜尹程一口没动,只是焦灼地搓着手。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值得你这么大半夜冒雨跑来?”杜清月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意,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杜尹程见到她,立刻站起身,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那句话:“小姐……南、南京来的急电……徐、徐先生……徐尽美先生……他……死了……”
“谁?!”杜清月像是没听清,或者说是不敢相信,声音骤然拔高,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杜尹程手里那张已经被捏得有些潮湿的电报纸。
昏暗的灯光下,电报上的字迹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眼:「南京工会负责人徐尽美同志,因肺病恶化,医治无效,于昨日晚八时于青岛病逝,享年二十七岁。」
杜清月的指尖瞬间冰凉,捏着电报纸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愣愣地看着那几行字,仿佛要把它看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无尽的夜雨,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难以置信的悲凉:“他……他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
杜清月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决断。她将电报纸紧紧攥在手心,对杜尹程下令,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果决,却更添一丝沙哑:“我知道了。尹程,你去订最早一班去南京的火车票。越快越好。”
“是!小姐!”杜尹程立刻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再次冲入了门外的雨幕中。
送走了杜尹程,杜清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兀自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抬起手,用力捏着紧蹙的眉心,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晕眩和沉重的心痛。
她和徐尽美其实算不上至交,相识于安源煤矿那场震动全国的大罢工浪潮中。那时她满腔热血,亲眼见证了他如何以其卓越的才华和澎湃的激情,在工人中播撒火种,组织斗争。可惜不久后,她便远赴英国留学,两人交集渐少。后来,在莫斯科那场大会上,他们曾有过一次短暂的重逢,彼时他已更加沉稳,理想却愈发炽热。再后来,她去广州时,恰逢他来广州汇报工作,她还笑着给他递过一张大红请帖,邀请他今年开春,一定要来上海参加她和乔楚生的婚礼……那时他虽清瘦,眼神却亮得惊人,笑着答应,说必定要来讨杯喜酒喝……
谁能想到,短短时日,竟是天人永隔。
杜清月摊开掌心,那张电报纸已被攥得不成样子。她脑海里浮现出后方同志辗转带来的消息:徐尽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于青岛医院的病床上,已虚弱得无法握笔,却仍坚持口述,请青岛党组织的负责人为他记录下遗嘱。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叮嘱:「全体同志要好好工作,为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和共产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到底!」
遗嘱记录完毕,他坚持要过目,用颤抖的手按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仿佛将他毕生的信念和未竟的理想,都烙印在了那方寸纸张之上。那一年,他年仅二十七岁。
窗外,雨不知何时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心上,更显寂寥。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格外漫长。杜清月独自坐在沙发上,背影挺直,却笼罩在一层无声的哀恸与巨大的使命感之中。远方的风雨尚未平息,而新的征程与告别,却又已悄然来临。
深夜,乔公馆客厅,灯火阑珊,窗外雨声未歇
乔楚生看着杜清月跌坐在沙发里,捏着眉心,周身笼罩着一层他极少见到的、浓重而无声的哀恸。她手里的电报纸被攥得死紧,指尖都泛了白。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冰凉的脊背,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怎么了?”他问,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是谁……走了?”
组织里的事,那些深埋在地下的脉络、惊心动魄的斗争、志同道合的同志,杜清月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无论是她位高权重的父母,还是一起长大、看似无所不谈的白幼宁,甚至是眼前这个与她肌肤相亲、许下终生誓言的丈夫乔楚生。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纪律,也是保护所爱之人最本能的方式。将他们隔绝在这些危险之外,是她能给予的、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此刻,面对乔楚生关切的眼神,那声询问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她强自镇定的外壳。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混合着无法言说的痛楚,猛地涌上喉咙,却又被更深的顾虑死死堵住。
她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却强行抑制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惋惜与敬重的叹息。
“一个……”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着最恰当又不逾矩的词语,声音沙哑而沉重,“……一个很让人尊敬的朋友。”
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她看着乔楚生,那双总是明亮锐利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迷茫。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口,能不能开口。理智的铁律和情感的汹涌在她内心剧烈地拉扯着。
乔楚生是何等敏锐的人。他从她罕见的脆弱和挣扎里,从她那句刻意保持距离却又饱含感情的“朋友”称呼里,立刻明白了这件事的分量远超寻常的生死离别。他看到了她眼底那扇微微开启又急于关上的门,那后面是他不曾真正踏足过的、属于她一个人的隐秘世界。
他没有追问“是谁”、“怎么死的”、“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只是沉默地、更紧地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微凉的身体靠进自己温暖的怀里。他的手掌在她背上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传递着无言的安慰和支持。
“很难过,是不是?”他低声问,声音沉稳得像一座山,包容着她此刻所有的情绪动荡。
杜清月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将额头抵在他的肩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他的不问,他的理解,像一道堤坝,暂时挡住了她内心几乎决堤的洪流。
乔楚生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继续用那种平稳的语调说:“能让妳这么尊敬又这么难过的人,一定是个很好、很了不起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杜清月心防的一道缝隙。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没有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信息,但乔楚生话语里全然的信任和毫不迟疑的肯定,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他或许不知道具体是谁,但他理解这份情感的价值。
她在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脸,极轻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窗外,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嗒……嗒……嗒……敲在寂静的夜里,更显空旷。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但相拥的体温却足以抵御这份寒凉。有些话无需说尽,有些秘密无需揭晓。在这一刻,理解和陪伴本身,就是最深沉的语言。
(场景:上海火车站月台,清晨,雾气弥漫)
清晨的火车站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汽笛声呜咽,透着几分离别的清冷。杜清月只让乔楚生一人来送她。她穿着利落的驼色风衣,拎着一只小巧的皮箱,看起来就像一次寻常的商务出差。
乔楚生替她拉开车门,一路沉默地开到车站,又沉默地陪她走到月台。他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知道她此行绝非她轻描淡写所说的“处理生意”那么简单。那句“一个很让人尊敬的朋友”背后,是无法与他细说的惊涛骇浪。
“路上小心。”他最终只是替她紧了紧风衣的领口,千言万语化作最朴素的四个字,目光深沉,带着不言而喻的担忧。
“知道了。处理好我就回来。”杜清月对他笑了笑,笑容里有安抚,也有不容窥探的坚决。她转身踏上列车舷梯,背影挺拔,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车厢连接处。
乔楚生站在原地,直到列车喷吐着浓白的蒸汽,缓缓驶出站台,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
(场景:南下的列车,深夜)
列车在黑夜中隆隆前行,硬卧车厢的灯光早已熄灭,只有走廊地脚线亮着昏黄微弱的光。陌生的环境、嘈杂的噪音(鼾声、梦呓、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撞击声)让杜清月一直处于浅眠状态,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夜深人静之时,一种极其细微、几乎被列车运行噪音掩盖的金属刮擦声传入她耳中——是锁舌被非正常拨动的声音!
杜清月瞬间惊醒,全身肌肉悄然绷紧,呼吸却依旧保持平稳。她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枕下冰冷的硬物。门外的人绝不可能是杜尹程,他会在门外低声示警。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被彻底撬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车厢,反手轻轻带上门。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微光,杜清月看到来人手中一道寒芒直刺向她卧铺的咽喉位置!快、准、狠!
就在寒芒即将落下的瞬间,杜清月动了!她蓄势待发的右手猛地格挡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袭击者闷哼一声。同时,她左手抓住厚重的被子猛地一掀,劈头盖脸地将那人整个头部罩住,趁其视线被阻、动作一滞的刹那,腰腹发力,一记凌厉的蹬踹狠狠击中对方胸腹!
“嘭”的一声闷响,那黑影连人带被子被这股巨力直接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刚刚关上的车厢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几乎就在同时,隔壁车厢的杜尹程才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传来:“小姐!”
那袭击者极为悍勇,猛地从裹缠的被子中挣脱出来,眼神凶狠,手中的匕首再次扬起,竟还想不顾一切地扑向已从卧铺上跃起、摆出防御姿态的杜清月!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僵在了原地。
车厢连接处,杜尹程举枪对准了他,脸色惊怒交加。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在他的左右两侧,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名神情冷峻、动作矫健的黑衣男子,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无声无息地锁定了他全身要害。这些人的出现,如同鬼魅,显然早已潜伏在侧,绝非寻常护卫。
杜清月站在包围圈中心,缓缓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襟,眼神冷冽如窗外的寒夜,看着那名面色惨白的刺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了然的弧度。
“我才离开上海不过半日,”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就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列车依旧在黑夜中轰鸣前行,而这间狭窄的卧铺车厢内,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般,杀机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