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巡捕房，乔楚生的办公室内。

烟雾缭绕，比平日更甚。乔楚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着卷宗，手里的钢笔却久久未动，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指间夹着的雪茄积了长长一截灰烬，眼看就要掉落。

路垚门也没敲，直接推门溜了进来，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他一点不客气地拖过一张椅子，在乔楚生对面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看起来像是证物的镀金打火机，在手里抛接着玩。

“我说老乔，”路垚翘起二郎腿，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明的光，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又多了几分认真，“你这几天，很不对劲啊。”

乔楚生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将雪茄灰弹进烟灰缸，声音有些沙哑：“有屁快放。”

路垚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你跟姜妹妹……吵架了？”

乔楚生拿着雪茄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浓白的烟雾吐出，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啊。”他回答，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今天没下雨”一样自然。

“没有？”路垚明显不信，尾音扬得老高，“你蒙谁呢？当我瞎啊？以前人家姜妹妹在的时候，你眼角的余光恨不得都拴在她身上。现在倒好，当着面都跟不认识似的，恨不得绕道走。刚才在百货公司，人家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你倒好，一句人话没有，查案？我信你个鬼！”

乔楚生沉默着，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烟雾后面，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

路垚观察着他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换上一副“知心大哥”的表情，虽然配上他那张脸显得有点滑稽：“老乔，不是我说你。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既然上心了，有什么问题不能摊开说？你这闷不吭声玩冷战的德行，跟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似的，忒不爷们儿！”

“我说了，没有。”乔楚生终于抬眼看向路垚，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你很闲？走私案的线索查清了？”

“别转移话题！”路垚不吃他这套，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就嘴硬吧你！我可告诉你，姜妹妹那样貌那性子，在上海滩可是稀缺资源！你现在不抓紧，哪天被哪个胆儿肥的撬了墙角，有你哭的时候！到时候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乔楚生捏着雪茄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路垚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到了他某个隐秘的痛点。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还剩半截的雪茄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出去。”他下了逐客令，声音冷硬。

路垚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悻悻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行，您老自个儿闷着吧！等哪天媳妇儿跑了，别来找我喝闷酒！”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头补了一句，语气半真半假：“不过老乔，我可提醒你，有些东西，错过了，可就真没了。”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烟草燃烧后的余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乔楚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路垚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吵架？

没有。

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吵架。

那晚她醉意朦胧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

“电视剧”、“最喜欢的人是你”、“喜欢就回不了家”……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呼吸，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那不是寻常的闹别扭，那是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甚至感到一丝恐惧的谜团。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听到了她那些惊世骇俗的心声？

他又该如何问她，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问她是不是真的来自另一个……所谓“电视剧”的世界？

问她是不是……随时都会离开？

这些问题，他一个都问不出口。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

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

乔楚生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茫然。

他第一次觉得，破再难的案子，抓再凶的匪徒，都比不上此刻面对那个小丫头时，来得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