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按照月下仙人占卜的婚期，下月上巳之日就是良辰吉时。

　　据此，有半月之余，在此期间，何妨依旧照常上值，下职，执掌星辰的夜神殿下是难得能清闲一把，却逃不过大舅子看妹夫这档子事。

偶尔清晨何妨练剑之时，匆匆见到他的衣角掠过殿前，便被西海君、执法天神连同五位师兄以出游的名义，拖走了。

　　这日，按理惯例，副吏要将因果名簿送往天宫。她手指划过名簿的册子，摆退了副吏。

　　待润玉巡完夜，便见到晨光下。何妨戴着半幅狐儿面具，穿着一身紫衣裙，裙上绣满了白色猫纹，衣饰上挂满了小巧的瓷娃娃，肩膀坐着圆滚滚的白猫，用一只胖爪子撑着青伞。

一人一猫等在来往的天街上，引入注目。

偏偏如此奇装异服，本人尚泰然自若。

　　瞧见他，大猫伸出一只爪招了招手，粲然地叫唤：“仙上！你来的好晚呀。”

　　他恍惚了一瞬，片刻之后，恢复常态。

　　何妨缓步走上前来，俯身行了一礼，端庄温柔道：“夜神殿下，早安。”

“云中仙子，今日不在玉清境上值。”

“恰巧送名簿去机缘府和升仙府，路过此地，便来瞧瞧殿下。”

润玉会意，陪何妨信步去两府送了名簿。之后，驾云过了好几重云阙，到了天宫的最外圈。此地暗林密布，幽静孤清，人迹罕至，到处都透着一股子萧瑟凄冷。璇玑宫正是在此。

何妨站在璇玑宫庭院里，打量了一下宫闱，蓦然，主殿里跳出一头毛色洁白的小兽，呦呦围着她叫唤。她蹲下身，熟练地顺魇兽的皮毛：“魇兽，许久未见 ，可还认得我。”

　　何妨任职执法殿的时候，十分好奇魇兽的盗梦之术，便逮住它途径的地方，喂它延寿之力种出的桔子，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玩伴，一晃，五百多年未见。

　　魇兽咬住何妨袖子，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金桔，嗔道：“没良心的小家伙，只想桔子，半点也不惦念我。”

　　“云中仙子可是冤枉魇兽了。”

　　润玉沏好一壶清茶，递给何妨一杯，深深的看着她说：“魇兽它……一直默默的思念你。”

　　何妨觑着魇兽，魇兽叼着桔子吃的欢喜，十分不信。饮下茶，转口说：

　　“昨日之日不可留，做小兽的，还是忘性大一点更欢乐。”

　　润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道：“云中仙子那日询问润玉，可否在璇玑宫种下一些草木，润玉已让仙匠打理了一番，仙子可要去看一看。”

　　何妨欣然应下。两人转过侧殿的九曲回廊，跨过两座水桥，经了三个偏殿，到了一处极为僻静的院落，院外有一丛芭蕉绿林，上提着“泥絮居”三字。

　　这里离璇玑宫的主殿甚远，云海煦日的景致却尤甚。润玉让仙匠引了不远处的天河水，挖通了一处水渠，养下许多锦鲤游虾。

　　前些日子的雪化了，天宫似春末之分。又从挪种了些蔷薇，西府海棠。此刻，圃中芍药正好，菊枝兰叶翠绿着，海棠落了一地胭脂玉碎，两只白鹤浮在水渠中，魇兽和大白猫两只灵兽初相识，就你一蹄子，我一爪子，闹腾着。

　　何妨琢磨，过日子首要就是精打细算。再养一群鹅，四角围起篱笆，植几亩蔬果瓜菜和药植。不过，养鹅这回事……她看向润玉，是有点闹腾的。大殿下身天家贵胄，会不会十分摒弃。

　　“可还缺了什么？”润玉问。

　　“一切都好，有劳殿下费心了。”何妨温柔摇头。她心中很是感激，毕竟素不相识的两人，能做到这份上，已属用心了。何况她本只是希望，这场婚姻里，自己的夫君对自己尊敬就足矣。

　　润玉仰了仰头，轻叹道：“云中，仙宫礼数繁多，许多事情无可奈何。但从今往后，璇玑宫就是你的家，在此间，润玉希望你能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何妨避开了眼，脚步匆匆的进入宫室。

　　然后她愣在原地。偌大的宫室温暖敞亮，被一面硕大的山水墨屏风从中隔开。重叠的帘幔，似霞似烟。外室是林立的书架，一角置了一个药炉，几座人鱼烛台，地上铺着火鹄的翠羽毯。内室充盈而整齐，搁置了大小的花架、双鹤衔环铜熏炉、镜台。一居南海沉香雕刻成的木榻，正靠着一面海棠花窗和小门。

　　这样的布局，精巧秀丽，一如凡间宫廷的古朴清贵，却与璇玑宫、乃至整个天宫的素雅背道而驰。

　　再推开塌边的小门，是一间竹楼栏台，阁台置了一方茶几、棋盘、茶鼎，俯首可见流云碧天，往左对着璇玑宫一处殿阁……

　　何妨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侧眼看向润玉：“殿下，正对的那座殿阁好生眼熟。”

　　润玉悠然坐下席，仰起脸，温润一笑：

　　“那是七政殿，润玉瞧着几间副殿十分清冷，景致也空寂。云中，你身子弱，许会受不住。泥絮居风和日暖，驾云也就在须臾间，便选了此处，可好？”

　　好……既然驾云就到了。为何要绕一个时辰到泥絮居呢。何妨苦思冥想，也无法理解夜神殿下的用意。然后她迷茫了一会儿，方才的道，是怎么走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