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乐声，耳边回荡着有些刺耳。
她在做梦，做梦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沈夏稚很清楚她现在一定是在做梦。
为什么呢，因为她好久没梦见过眼前的人了。
一个在现实中不可能看见的人。
和上一个梦不同，这次她看得见人脸却不看清周遭的环境。
她好像在什么宏伟的建筑里，因为耳边的乐声像是某种大型祭祀祷告礼的现场。
但她看不清，只能猜测，而猜测的依据是眼前的人。
复古花边的白衣下空荡的身躯和灵魂，哪怕是同一张脸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就像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灵魂是可以复刻的。
克里斯托弗·马洛。
好久不见。
话到嘴边说不出来，眼角落下的泪却是止不住，一滴又一滴连成线般。
“沈夏稚。”
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再度对上他的视线却迷茫了。
不像了，他不像了。
少年恶劣地勾起嘴角的一个弧度，伸出的手直接将她拽了过去。
“你在看谁，你以为我是谁？”
冰蓝色的眼睛唤醒了她恍惚的认知，他不是。
他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可明明刚才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沈夏稚记得当初盖勒特给她的回答，只有短暂的几天是他，除此之外和她相识的就是马洛。
但当时她没有认出来，所以现在的这个梦里她也认不出来。
抬眸复杂地看向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噎了回去。
算了，这就是个梦而已，不管他是谁，她还能梦见他就足够了。
想通这件事的她重新站稳，也没在意他还拽着自己这件事，视线紧紧盯在眼前人的身上。
可这人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一样，突然有些暴躁地扣住她的肩头。
“沈夏稚。”
语气和当初一样，他唤她的名字几乎是最正常的。
“好久不见。”
危险的信号猛地涌上大脑，看着眼前人恶劣的嘴脸她惊地一下子双膝往前跪去，膝盖磕在地上的刹那刺痛传来。
她吃痛一声，眼底写满了恐惧。
原本少年模样的脸开始变化，鬓角发白的银发，张扬的脸上多了几分难以企及的沧桑和上位者的威压。
暴躁乖戾和喜怒无常在这张脸上一览无遗，她甚至能透过这张皮囊看透他骨子里的傲慢。
他是盖勒特·格林德沃，准确来说是她刻板印象中书中描写的那个大魔王，她在笔墨下第一次了解的格林德沃。
逃！满脑子充斥着这个认识，沈夏稚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他，然后扑腾着在地上站起来就往前跑，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能漫无目的地拼命往前跑。
再快一点，只要能再离他远一点。
远一点，就好。
可惜这个想法注定是空梦，因为她跑再远再久周围一切依旧是一片空白，静寂无声。
空洞在一步步侵蚀她，直到身后那人不急不慢地开口。
“我终于能梦到你了。”
像是遥远时空传来的一声叹息，在叹息声落到实地上时她的脚步停顿下来，茫然无措的眼里一片死寂。
又变了。
“沈夏稚，我好不容易才梦见你。”
“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看你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沈夏稚。”
“我乞求。”
“我乞求你，别恨我。”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心底蔓延，听着身后那道虚弱不堪的声音她再怎么狠心也做不到离去，但真要转身去面对。
她突然失了勇气，不敢去看那人，更不敢去猜想未来。
可身后的人毫不介意般自顾自地继续开口，苍白的发满布发间，年少时那头耀眼的金发如今看来苍白又枯败。
“你不愿意见我，就连入梦都不肯，我连这么一个小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我还记得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你总是生我的闷气，总是被冒犯似了的猝然离开，离远了我还一直冷着脸。”
“我只是短时间地体会过，我不想以此来取笑你，但这些年太长了，度日如年，我想……”
“以前我觉得时间太短，现在我来，是为了乞求，哪怕只在梦中见你一面。”
“是的，只为一面，一眼。”
不是作为一名著名的巫师，不是作为那个大名鼎鼎的格林德沃，仅仅作为一个凡人，我们最终都只是凡人而已。
曾经她把他称作朋友，她还愿意给他写信，可现在盖勒特只想诚恳地问候一句，“如何才能让你不恨我？”
一字一句，他没说一句话沈夏稚背对的要就仿佛要背钉子钉下去一寸，鼻尖的酸意赶不上眼角落泪的长线。
良久后她终究还是转了头。
视线由下转上，慢慢对上那张形如枯槁的脸。
她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从未想过格林德沃也会像一个凡人一般老去。
颤抖着咬着压抑哭声的唇瓣，她要求自己直视他，直视那张沧桑夺去一切的脸。
她好像快看不到过去的半分影子了。
男人终于隔着光晕看清了她的脸，也是那一刻原本模糊的建筑开始浮现在两人周身。
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教堂，高昂树立的审判之剑悬挂于顶，直指的方向正是男人的头顶。
那道一开始沈夏稚觉得刺眼的光束正巧落在两人之间，就像天堑的幕布，他永远无法再抵达她得的世界。
“终于，我们能面对面，你可以厉声斥责我虚伪的现在，你也有权对我发火。”
“但我只有一个乞求，请多给我一点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我想用这点时间试着记住你的样子。”
是的，关于沈夏稚的模样他早就记不住了，不是忘记了，而是记不住，就像有什么东西删除了他脑海中关于她的一切回忆。
他只能凭着最后一点足迹寻找这个世界上存在她的痕迹。
沈夏稚压抑的哭声还是没忍住放了出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指尖从那道光堑中穿过，她的手轻轻挑开那头白发，他的白发不知道多久没打理过了，甚至有些地方起了结。
印象中的盖勒特·格林德沃留过长发吗，留过，到脸侧的狼尾，那是她记忆中最耀眼的少年。
可现在弯着身子支撑空壳子站在她眼前的老人比她的长发都快长了，白色明明比金色干净，但他的白泛着死气沉沉的暗色。
“不该是这样的。”
“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
哭腔里逐渐拔高的声音在一遍遍剐蹭着她的心，沈夏稚颤抖的指腹落在那张枯老的脸上，眼睛却不敢与其对视。
那双曾经把她装进去过的冰蓝色眸子被阴郁磨搓掉了闪耀，如今这个蹒跚之人只剩下了一只还能看见她的眼睛。
沈夏稚，即使是你也无法改变历史。
沈夏稚，即使你可以预知一切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未来残忍的现实摆在她的眼前，她已经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一个可怕的噩梦还是落到了自己幻想的恐惧中。
太可怕了，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头顶横着的那把审判之剑或许不只是审判格林德沃的罪孽，更是一种警告，教堂的圣光早已为她指明了方向，她和盖勒特注定不是一路人。
他们的结局终究如此，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不！”
梦境开始坍塌，教堂的曙光和长剑开始倾斜。
砰————
再度从床上猛然发出叫声的人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愕然的眸子，前一秒还喘着气的少年被她扑上来抱住腰身。
盖勒特被她的动作弄的有些无措，不知往哪放的手，还有那颗悸动的心。
生怕她察觉到自己不对劲的心跳，他甚至屏住了呼吸试着平复自己都心绪。
也不知抱了多久，被她死死抱着的盖勒特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你还要抱多久？”
“我怎么不知道你做完噩梦还有抱人的习惯？”
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沈夏稚从他爽朗的笑声里回过神松开他，用手肘抵了一下他的胸口。
“就会嘲笑我。”
不自在的神情落入盖勒特的眼里，少年收敛了几分眼底的笑意。
沈夏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的心绪现在乱的厉害，连续做两个噩梦，感觉精神都要衰弱了。
偏偏梦里还是……还是谁来着？
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低头思考的她没有看见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渐渐沉下去，冰蓝色的眸底划过一抹暗色，盖勒特凑近她，指尖捏住她的下巴。
“你，干嘛？”
他并未说话，而是将散落一旁的湿帕子直接扔回了不远处摆放的水盆中，另一只手贴上她的额头。
掌心下那双闪动的眸子看得他有些心痒。
“烧退了。”
“你可真是麻烦，身体弱成这样。”
听到他话里带刺的意味，沈夏稚原本还想感谢他的话直接收了回去，幸亏没说。
“你这么勉为其难还来干什么，我又不是缺你一个。”
自有人照顾她的沈夏稚一点也不惯着他。
盖勒特照顾了她一晚上没得到一声谢，一醒来还被这个小白眼狼说了一通，少年冷哼一声直接起身。
“你个，白痴。”
“你！”
少年端起水盆走到窗边，刚想替她将窗户打开通通气。
砰……
水渍和瓷瓶破碎的声音溅了一地，零落的白色花瓣散在他脚边。
被她精心照料的白玫瑰，枯萎了。
“盖勒特·格林德沃！”
数不清多少次，盖勒特又惹沈夏稚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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