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败两伤

夜凉浸在船舷上，带着海水的潮气。北枳半倚着木质栏杆，指尖无意识地轻点舷边，指腹蹭过经年累月被海风磨得光滑的木纹，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哼着段零碎的调子，是白天从辛焱那听来的摇滚旋律，可落在这寂静的夜里，却被磨去了几分热烈，只剩淡淡的飘忽。

晚会的喧闹早已散了，船员们喝得东倒西歪，互相搀扶着回船舱的脚步声、笑声，早就被夜色吞得干干净净。

海上无风，墨色的海面像块铺开的绸缎，清月悬在天上，银辉落进水里，随着微波轻轻晃，漾出细碎的光。

北枳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目光空茫，连那片银辉都没映进她眼底。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风拂过树叶。万叶走到她身边，也倚上栏杆，手臂与她隔着半拳的距离。

北枳手撑着脸，侧过头，像平时一样调侃：“我以为你多少会喝点呢？”

“那也要大姐头同意才行，我无意麻烦大家。”

她这副自然坦荡的样子，仿佛完全忘了傍晚弹那首曲子时的事。

万叶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回去，喉结轻轻滚了滚，顺着她的话接下。

北枳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重新转回头眺望远方。

这些天她总这样，对着海面发呆，像在找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放空。

海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扫过脸颊，她也没抬手拂开。

“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终点会不会在那里。”北枳的声音很轻，像飘在风里。

没等万叶追问，她又突然转头，眼神里带着点莫名的认真：“万叶，如果你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所谓旅途也不过遮蔽双眼的谎言。徒劳无获，终点也并不美好，你会怎么办？”

“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万叶感觉出这问题的不寻常。

“没呀，随便问问。”北枳指尖又开始轻点船舷，节奏乱了些。

她似乎并非真的疑惑，也不是诚心索求答案。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

万叶盯着她的指尖，沉默了几秒，还是认真地思考起来，然后轻声说：“我会…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

既然结果注定悲壮，那沿途风景便是最宝贵的馈赠。一味地盯着终点，那就连仅有的美好都抓不住了。

这个答案，北枳早有预料。

她垂了垂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可是万叶啊，正因为途中的风景太好，我才更要盯着终点。

我怕我驻足流连，不愿去面对残酷的终点了。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心意不能接，就像她不能承认，刚才的曲子其实藏着别的意思。

但聪明如你，一定看出了某些不寻常吧。

她忽然嗤笑一声，眸子里闪过点点光，敲了敲船舷：“你说得对，所以明天去爬山吧，去看看山上的风景？”

“你又来了…”万叶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的不着调。

“呀，分明是你先扰的我，我说说胡话怎么了。而且我是说真的，”北枳故意拔高了点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不满，手指用力敲了敲船舷，发出“笃笃”的响，“把我禁在船上一个月了，总要让我去透透气。但凡你拿主意，我也不至于选这个，怎么总是我问你，怎不见你问问我？”

这话像根针，戳醒了万叶，他来找她，本就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他深吸一口气， 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声音放得郑重：“我确实有话问你。”

“什么问题？”北枳的指尖停了，侧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想问…你先前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万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肯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嗯？《照心》。”北枳几乎没思考，脱口而出，还故意笑了笑，语气轻快，“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奇怪？”

“《照心》…”万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晃了晃，声音轻得像叹息，“那这曲映照的，是你的心吗？”

北枳像是没听懂，眨了眨眼：“啊，什么？”

“你说过，你只会一首曲子，是…”万叶的声音顿住了，喉结滚了滚，像是难以启齿，又像是被她一直装傻的样子刺得难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出口。

“……是只能给至亲挚爱至人听的曲子。”

“是呀，”北枳的表情没半点变化，依旧笑得自然，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大家都待我很好，和亲人也没两样。这首曲子适合的，没什么好在意的啦！”

“没什么好在意的？”万叶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些，一向清明平静的枫红眸子里，第一次翻起了波涛，像被风吹乱的海面。

“是这件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还是对此追根究底的我不值得在意？你这话骗得过自己吗？明明你都清楚，为什么——”

“那你就非要叫我难办吗？”北枳突然抬手扶住额头，嘴角扯出一个苦闷的笑，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她仿佛不能理解，自己明明已经努力避开，这件事情怎么还是摆到明面上来了。

“你说你没喝醉，但我觉得你已经醉了。”她放下手，收了笑，抬眸看向万叶。

和他眼底的兵荒马乱不同，她的目光澄澈得像冷月下的海面，平静无波，深邃得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连往日的鲜活都消失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会对着鱼群欢呼、会耍赖要吃有味食物的姑娘——

而是稻妻人口口相传的［命定大巫女］。

那个要把情感锁起来，要为提瓦特命运负责，无私到近乎冷漠的[命定大巫女]。

她的语调依旧散漫，但却让人感到那么冷。

“万叶，静心。”

【“冷静，生机还在呢。”】

——

【“这么急、这么凶，心境不稳啊，万叶。”】

——

【“万叶，别让情感麻痹了你的思维。”】

过往的话语突然在万叶脑海里炸开，每一句都和此刻的声音重叠。

对上了，这就对上了。

他盯着北枳的眼睛，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这就是他要在未来认识的——

铃木北枳啊。

可是，我突然不想认识了…

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从发梢凉到脚底，把他心里所有的燥热、执着、期待，都浇得干干净净。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北枳，眼神一点点空茫下去。

见他情绪终于冷静下来，北枳的眸光也沉了沉，像燃尽的灰烬，只剩下灰暗的死寂。

这些话本就叫她难说，既怕少年人的执着，也怕自己先败下阵来。

所以到头来，还是要将事情做绝做狠、不留余地，要寒到心里去才行。

可北枳没有赢，万叶也没有输。

夜风吹过船舷，带着更浓的凉意，清月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却没暖到半分。

寂静里，只有船板轻微的声响，和两颗心，慢慢沉下去的重量。

终是两败、两伤。

…………

祈晴小试牛刀

祈晴哎呀，突然有点不忍心写海岛剧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