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在脸上,已经没了傍晚的暖意,只剩微凉的涩。
万叶站在船舷边,竟出奇地平静——没有预想中的难过,也没有不甘,像是心里那块悬了五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哪怕砸得心口发疼。
或许是因为答案虽不如愿,却终于有了定论;又或许是北枳那过分平静的样子,彻底掐灭了他最后一点幻想。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那么激动,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万叶的语调平得像海面,没有一丝起伏。
“为什么啊…”北枳又靠回船舷,肩膀轻轻抵着栏杆,头微微歪着,神态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万叶,不是每个为什么都能换来答案的。有些事,不知道才更畅快。”
“我想知道。”万叶没退让,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哪怕知道可能得不到真心回答,也想再问一次。
见万叶不问答案不罢休,北枳轻轻呼出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叹声里带着点无奈:“可能是因为……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消失吧。”
这回答模棱两可,也显得毫无诚意。
万叶却听得心中燃起了火焰,哪怕这只是贫瘠土地上的一颗枯种,他也要用心血浇出花来。
他愿意再骗自己一次,再为她找个理由,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所以,是不可违背的命运?”
人就是这样,在感情里,都是这样清醒又盲目。
北枳看着他眼底那点微弱的光,心里轻轻沉了沉,又叹了口气:“就当是吧,如果这样你能好受点的话。”
是这样啊……
如果是这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她是命定的大巫女,本身就要将自己的情感置之度外,为全提瓦特的命运负责。
哪怕这个身份早在数年前被秘密撤回,就像惊惶的梦。
可鸣神大社内部,依旧承认她的存在。
是他太贪心了,枉想把这样的她,从“命运”里拉出来,枉想将她独占。
他强迫自己勾起嘴角,想挤出往日的温和笑容,可脸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我明白了。”
“嗯,那我先回舱了。”北枳直起身,动作自然得像只是结束一场普通的聊天,她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万叶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陌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没想象中那么了解她。
没有想象地那么了解这个匆匆闯进他的世界,也终将匆匆离场的姑娘。
他以为,五年足够将一个早就规划进人生的人了解透彻。
可是他算错了。
能骗过时间的人,自然也能骗过他。
【“和我做朋友,可是会招来不幸的。”】
【“我没有把这当做不幸。”】
【“随便你吧,若是我以后惹得你伤心难过了,我是不会顾及你的情绪的。】
万叶盯着北枳决绝的脚步,有一瞬间的恍惚——
原来,你说得是真的。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写的信,你看过了吧。”
不是疑问,是肯定。
每年生日,除了固定俗成的礼物,他们还会再写一封信,哪怕就在彼此身边也不间断。
信中的内容大多绕不开祝福、生活分享的碎碎念。
当然,也可以写些别的。
“还没呢。”北枳顿足,笑了声,“写了些什么?”
万叶却又沉默了。
见他不说,北枳耸耸肩,一副“你不说算了”的样子。
“那首诗…我读懂了。”万叶的声音突然响起,轻得像风,却又重得砸在北枳心上。
这次,她在难维持面上的平静了,呼吸忽地变得急促。
万叶敏锐地捕捉到她气息的变化,眼底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像快要熄灭的烛火,突然被添了点蜡。
北枳不敢再待下去,她怕再停留一秒,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她尽可能让语气听起来平常,却还是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不知道你指的什么。早些睡吧,明天…还要爬山呢。”
那是写在枫叶里的秘密,将她的真心藏得七零八落。
可米浆糊的纸又怎会牢固呢?
那片情思早晚是要暴露出来的。
可这似乎太早了,把她打得无措。
面上再平静,心也如乱麻。
“如果没看,就请看看吧。”
北枳没有回应。
她顾不得脚踝处传来隐隐的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细针上,可她没停,脚步甚至越来越快,像逃一样,只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万叶低头,指尖摩挲着衣袋里那枚从北枳辫子上掉落的小铃铛,冰凉的金属触感硌着掌心。
发丝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连月光都照不清他的表情。
错了这么多次,他终于赌对了一次。
既然喜欢是可以演的,那不喜欢也可以啊。
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他终于有了一点明确的答案。
“北枳啊,你的情绪藏得太好,我越来越读不懂了。”他轻声呢喃,声音被风吹得散在夜色里。
……
今夜,注定无眠。
北枳侧卧在床,窗外的水声轻轻晃着,月光透过舷窗,落在她攥紧的手上。
那封早就拆过的信被捏得皱皱巴巴,边角都卷了起来,像她那颗被揪得发紧的心。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信封上的字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要从眼中窜出火,将它焚烧殆尽。
若要成就什么,必先舍弃。
——可她做不到。
盯了良久,盯得月已斜,月已落。
最后,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指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抚平,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背包最里面的小格子里,像是藏起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而另一边,万叶也在观测台上坐了一夜。
天快亮时,他起身回舱,刚走到甲板,就撞见了正要出门的北枳。
甲板上还沾着露水,踩上去凉凉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淡金色的光慢慢漫上来。
万叶想像平时那样笑一笑,说句“早”,然后回房。
可北枳却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比想象中大,拉着他就往船下跑。
“我们去哪?”万叶被她拉着,脚步有些踉跄,手腕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微凉。
北枳转过头,脸上挂着笑,与五年间毫无区别,明亮又鲜活:“不是说好了吗,去爬山啊。反正你也睡不着吧,那咱们去看风景。”
“累了,自然就不会失眠了。”
她绝口不提昨夜的争执,只把一切都轻描淡写地归为“失眠”。
是啊,北枳不是个计较的人。
哪怕将一切都说开了,也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万叶跟着她的脚步,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心里却忍不住泛起疑问。
但…真的可以吗?
露水沾湿了他们的裤脚,天边的光越来越亮,可两人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却像晨雾一样,轻轻笼在心头,散不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