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火星又溅起来，落在北枳摊开的手背上，细弱的灼意让她拨弄树枝的动作骤然顿住。
抬头看向对面的万叶时，方才还漾在眉梢的笑意早淡了，像被夜风卷走的烟，余下的情绪揉在眼底的火光里。
是愧疚缠着凉意，又掺了点终于等来结局的释然，缠得人呼吸发紧。
像是没想到他会先戳破这层默契，又像是悬在心头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和他都会默契的绕开有关友人的话题，他们从来没有正面谈论过。
可这块积压在心底的石头，早被愧疚泡得发沉，堵得她连夜里都要被魇住。
小魇鬼拿它做诱饵时，她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点悔恨啃噬心口，啃得五脏六腑都发疼。
关于他，万叶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盯着他垂在膝间的手，指节分明，还带着握刀留下的薄茧，指腹蹭过膝盖上的布料，细微的动作里藏着难掩的紧绷。
她从来都不喜欢没有答案的问题，就像不喜欢预见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自己。
“我其实很后悔，”北枳的声音先于动作响起，才把后半句吐出来，“但又让我再回到当初，我也做不出更好的抉择。”
有些事，真的就是命中注定。
[“小巫女，你预见了我的未来，对吗？一个，并不美好的未来。”]
记忆里的声音突然撞进来，北枳的睫毛颤了颤，像被火星烫到。
那时的友人站在梦樱树下，风掀起他的衣摆，神之眼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却没映出她眼底的慌乱。
那时候的他，没有等来北枳的回复，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不归途。
总要有人站出来的，更何况见证「无想的一刀」，本就是他毕生所愿。
良久，万叶的声音才从篝火的噼啪声里钻出来，低得像落在地面的火星：“那是他的抉择，你本来…就不必为此负担。”
他低头看着篝火里蜷成一团的木炭，手指无意识拨弄着地上的草屑，指腹蹭过泥土，却没擦去那点从眉梢渗出来的沉重。
是啊，那是他的抉择。
但北枳没有做出自己满意的抉择，也无法做出那个抉择。
那个超出既定命运之外，神之眼持有者不能拥有的，司掌秩序与命运者不可逾越的抉择。
那个书写在星空下，星轨中，命座里——不由她主宰的命运。
……
雷灵的紫色光晕突然窜了出去，追着从机关里蹦出的风青色「斑彩枫印」。
那枫印在空中打了个转，拖出的尾迹像碎掉的青琉璃，落在秘境冷灰色的壁上，竟让那冰冷的木头也染了点活气。
咔嗒”一声，机关解开的声响在空旷的秘境里回荡，万叶的声音也在此处响起，低而沉闷，像被石壁磨过：
“不必问原因，我很明白人们为什么抗拒眼狩令。”
“人不能失去愿望，那是我们心里最纯正的力量。”
众人紧跟着雷灵，还有那枚「斑彩枫印」。
青色与紫色的光晕在前方交织，拖出长长的尾迹，像两道不肯分开的光，映得地面上的灰尘都亮晶晶的。
终于，风青色的小家伙停在了神龛前，轻轻一碰，便化作细碎的光融入木纹里。
神龛上的枫纹突然亮起，下一秒，前方破碎的路传来木板拼接的声响，一块块带着木纹的木板从虚空里落下，严丝合缝地铺成了桥，连缝隙里都渗出淡青色的光。
万叶的声音又响了，这次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会离开。”
继续引路的只剩下那紫色的雷灵，它飘上木板桥，光晕在木板上投下小小的影子，走两步还回头望一眼，怕众人跟不上。
可刚到对面的平台，两道泛着冷光的虚影突然钻出来。
是幕府士兵，甲胄上还带着天领奉行印记，长枪闪着寒光，直指众人的方向。
左边的士兵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军大人正在进行御前决斗，严禁闲杂人等靠近。”
“等等，这小子身上有神之眼？！”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幻影阻拦，派蒙缩到旅行者身后，表情十分紧张。
连那紫色的雷灵都吓得缩了缩，光晕抖得像风中的烛火，飞快地躲到旁边积灰的桌子底下，只露出一点紫色的光，偷偷往外看。
击败幻影的声响还没消散，雷灵才敢从桌子底下飘出来，晃了晃光晕，像是在安抚众人，又继续往前引路。
可没走两步，幕府军气急败坏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时，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突然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万叶，这边！”
紧接着是万叶疑惑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铃木北枳，你怎么在这里？”
派蒙下意识朝虚空看了看：“这个秘境终于出现北枳的声音了呢。”
辛焱也点点头：“前面只找到他俩互相写的信呢。”
莫娜抱着手臂，目光在虚空里转了转，语气里带着点疑惑：“万叶语气怪怪的，话说，我们认识这些天，万叶没有叫过北枳全名吧？”
派蒙浑然不觉，还在掰着手指算：“没有叫过啊，他俩天下第一好，我也没听万叶叫过她全名呢。”
他们没再多纠结，话题像被风卷走的落叶，轻轻揭过，继续追随着雷灵的弧光。
……
“是啊，我该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北枳的话语轻轻吐出来，落在篝火的热气里，可心口那块积压的巨石，却连一丝松动都没有。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万叶，眼底的火光因为情绪波动显得格外亮，甚至有细碎的泪光在晃。
那点恨不是对他，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对写死的命运，对那个没拦住友人的瞬间。
“你说的和你想的，”万叶的声音顿了顿，他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落在她攥紧袖口的手上。
那指节泛白，像是要把布料捏碎，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露出来，“不一样。”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你不也是？”北枳的声音突然提了点，带着点颤，尾音还没落下，就被自己的哽咽堵住，“你对我的抉择，不也埋怨着吗？”
她还记得那天，海风吹得人眼睛发涩，她将万叶送上船前，终于把那个秘密说出口：她预见了友人的结局，却没拦住他。
当时的万叶是什么样的？
他就站在船边，白色的发梢被风吹得乱晃，却一动不动，沉默得像块被海水泡透的石头。
久到她都要喘不过气，久到海浪拍在船板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
那句疏远的“谢谢”，那两个字冷得像冰，砸在她心上，到现在都还是她的梦魇，一闭眼就能听见。
“北枳，我……”万叶想反驳，想说他没有怨，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下意识目光移向地面，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他不想骗她，她最不喜欢被骗。
得知真相时，万叶心里其实燃起了一点埋怨的，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那也是埋怨。
当时也有一瞬想着，北枳要是能阻止他就好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人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渴求美好，想要抓住每一点。
当那美好从手中滑落的时候，愤怒，悲伤，悔恨，便是不可避免的。
火星又从篝火里溅出来，落在他脚边的草地上，烧出一个小小的黑痕，像心里那点无法言说的愧疚，烙在了那里，风一吹，就隐隐发疼。
万叶败下阵来，声音轻得像怕被篝火听见：
“对不起…”
………
祈晴写其他虐心情节时，我心情都挺好，甚至还能笑
祈晴但写到友人时，我的眼眶总是忍不住发酸
祈晴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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