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盆景凝着露，细瓷盆沿爬着苍绿苔藓，盆中新培的土粒还沾着万叶指尖的温度。
万叶目光落向那片由自己亲手填满的方寸天地：“枫原家的盆景，你们感觉如何？”
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风卷着秘境里细碎的枫屑掠过盆景，像掠过那些尘封的过往。
“古老，又有沉淀。”她轻声回应，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并不完满，但你也无愧于它。”
万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垂眸时额前碎发遮住眼底微光：“古老的东西，往往都伴随着遗憾，枫原亦是如此。”
话音落了片刻，他却忽然抬眸，语气里藏着坚定：“但无妨，散也是聚。不在此处，便是在他乡。”
“这片秘境很有趣，”莫娜突然插了话，双手叉在腰间，长辫在风里晃了晃，“像戏剧一样，每一出都比上一出更特别，震撼人心。”
万叶闻言，手轻轻搭在胸口，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暖意：“占星术士都是见多识广的人。能让你这样说，这片幻境也不枉存在了。”
“喂，汝……”菲谢尔突然抱臂站定，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卡了壳，只能干巴巴地抛出一句，“心情如何？”
说完，她将头撇向一边，耳朵带着点红。
知道自家小姐的拧巴，奥兹扑棱着翅膀，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的意思是问候万叶卿，希望你心情别太低落。”
派蒙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点蔫蔫的低落：“回忆这样的经历，不可能高兴的吧……”
万叶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轻快：“哈，说的也是，感谢各位关心。幸好，这些事对我而言都是过去了。”
他又继续低头看向盆景：“第一眼看到盆景，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我在等你们，或许这正是我被独自留在终点的理由。”
“ 那只瓷盆里应该有颗枯死的植物才对，但在这里，枯木没有出现。”他指尖虚落在盆沿，画了个圈，语气里带着恍然大悟的轻浅，“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想了许多，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他抬眸时，眼底的雾霭已然散尽，只剩澄澈的光：“这里是我的幻境，盆景中空无一物，意味着它即是我的心境。心中[净]澈，万物天地皆为[净]；心至[空]处，天地万物皆为[空]。净与空，便是我如今的心境了。”
“不过，那也未必不是遗憾。”他话锋一转，声音里掺了点怅然，“心中缺损，亦做[空]。所以这盆景才出现在我的幻想之中，给我机会完成心愿。”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像破晓时的第一缕光，落在众人眼底：“真没想到，在我内心深处，竟然也想制作属于自己的盆景……如此，可算是真正继承了枫原的传统吧。”
荧听到这话，心头却猛地一沉。
风里似乎传来那日午后的酒香，北枳趁万叶醉酒时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耳边——
[“他所求的是空明澄澈之心，而现在那片心湖已经泛起涟漪。虽然依旧澄澈，却并不空明，我注定会将水也搅浑的。”]
心中缺损，亦做空。
她望着万叶释然的侧脸，忽然想问：
过去的裂损，已在这座秘境里面填补上，那未来的空缺呢？
正思忖着，派蒙已晃着脚丫笑出声：“那万叶想做的事，应该说是完成了吧？”
万叶重重点头，声音里满是笃定：“嗯，可以这么说。你们见证了过去的我，还与他告别。等你们亲眼看完属于我的一切，它们才真正成为历史。”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按在胸口，“人一生最重要的是与他人的牵绊，而非对自己的苛责。驻足过去的人，不会有未来。”
他抬眸看向众人，目光里带着郑重的承诺：“所以请你们相信我，走到了这里，也将继续走下去。将来，就请各位多关照了。”
“嗯嗯！”派蒙用力点头，可下一秒就抓了抓头发，小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北枳怎么还没回来？按平时我们聊了这么多，她早该回来了。”
万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弯起唇角：“她啊，应当是在与过去和解吧。”
……
山穴深处，北枳紧紧攥着手里的枫红叶片，叶脉的纹路硌着掌心，那点微温透过指尖传过来。
像多年前友人送她白猫时，掌心贴着猫毛的暖 也像万叶此刻指尖的温度。
她抬头看向万叶，眼底的泪光终于凝成了笑意，像被风吹散的烟又重新聚了起来，比篝火更亮，比星空更暖。
她想起预见的画面里，友人最后望向「无想的一刀」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满足：
“我后来才懂，命运给的不是枷锁，是让我们记得，有些愿望哪怕碎了，也会变成光。”
所以他们也成了追逐光的萤火虫，才要战胜太阳，才要击碎眼狩令的长灯。
友人那枚早已暗淡的神之眼静静躺着，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外壳传开来，仿佛当年那簇火焰，又在神之眼里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眼底的沉郁散了大半，只剩柔和的光：“以前总觉得落叶飘零是离别，现在才明白，落叶也会化作养分，让新的枫芽长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他的愿望，早融进我们的风里了。”
“停留的时间太长，大家该等着急了。”北枳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土尘，那些浅褐的尘埃在光线下扬起，又缓缓落下。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跟这片山穴告别，“未来再见吧，万叶。”
她将枫红叶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指尖按在胸口，能感受到叶片的纹路 声音轻得要被风吹走：“我走啦。”
万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他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抬手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静静站着，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山穴的洞口。
晚风从洞口灌进来，带着洞外的枫香和凉意。
吹乱了她的发丝，让那些粟色的发梢贴在脸颊上；吹皱了她的衣角，让衣料在风里晃出褶皱；也吹得她的裙摆像只展翅的蝶，每走一步，都像是要飞起来。
她在洞口站定，背对着万叶。
夜色已经漫上来了，像化不开的墨，万叶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的肩膀轻轻动了动，像是吸了口气。
然后，她的声音乘着风飘过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字字清晰：
“万叶，别让情感麻痹了你的思维。”
也别让我，影响了你的判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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