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大典后的第三日,姜雪宁在凤仪殿内翻阅着太医院呈上来的毒理卷宗,案头的博古架上,薛姝那只鎏金香匣已被砸成废铁,露出夹层里刻着的蛇形暗纹——果然与谢危密信中提到的西域蛇窟图腾如出一辙。翡翠捧着新煎的避毒汤进来时,她正对着卷宗里“噬心散需以活人心头血为引”的批注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尚未消退的红痕。
“娘娘,谢大人求见。”翡翠话音未落,谢危已掀帘而入,今日他未着朝服,一袭墨色劲装外披着平民常穿的粗布斗篷,腰间别着的不再是玉扳指,而是一柄刻着梵文的短刀。姜雪宁目光落在他外露的小臂上,昨日护法时被剑气划伤的伤口还未结痂,狰狞的疤痕与狼首刺青交叠,像极了平南王府旧址墙上残留的焦木纹路。
“定国公府的密道直通国库。”谢危将一卷羊皮地图摊在案上,上面用朱砂标着十七处暗门,“昨夜燕世子率兵搜查时,发现了二十年前平南王被诬陷的关键证据——伪造的密诏用的是当年户部尚书的印泥,而那尚书......”他指尖划过地图上薛府的标记,“正是薛太后的兄长。”
姜雪宁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起选秀那日,薛太后看着她腕间的东珠手镯,曾意味深长地说“这料子倒像哀家年轻时见过的”。原来从一开始,她的每一步都被算进了局中,无论是成为皇后,还是与谢危、燕临的纠葛,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挪移。
“陛下今日下旨,命薛太后迁居冷宫。”谢危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的虎口,“但沈玠不会就此罢休。你可知,为何当年平南王坐拥三十万大军却甘愿赴死?”他从袖中取出半块焦黑的兵符,“因为有人用他刚出生的世子做要挟,而那个世子......”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姜雪宁转头,看见张遮站在门口,手中的青瓷茶盏碎了一地,面色比往日白了三分。他今日穿的月白长袍上沾着墨渍,显然是从刑部直接赶来,腰间挂着的刑科腰牌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谢居安,”张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你是薛定非。”
谢危起身时,斗篷从肩头滑落,露出内衬上绣着的平南王府纹章——一只浴火的凤凰。姜雪宁忽然想起燕临曾说过,平南王世子的胎记在锁骨下方,形如凤凰。而昨日护法时,她分明看见谢危心口有一块暗红色的疤痕,形状与燕临描述的分毫不差。
“张大人果然敏锐。”谢危冷笑,指尖抚过短刀刀柄,“当年平南王府被灭门时,我被乳母藏在枯井里,听着亲人们的惨叫整整三日。后来被西域商人捡走,教我权谋,授我毒术,只为有朝一日......”他目光转向姜雪宁,“让那些沾满我薛氏鲜血的人,血债血偿。”
张遮踉跄着后退半步,腰牌“当啷”坠地:“所以你接近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利用她?”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姜雪宁的心口。她想起昨夜谢危为她护法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想起他说“光总会来的”时眼中的柔光,此刻都成了刺目的讽刺。
“利用?”谢危忽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我若想利用她,何须在选秀夜力保她为后?何须在她中噬心散时,冒险用自己的血为她压制毒性?”他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这道伤,是三日前为她试药时留下的!”
姜雪宁猛地抬头,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她想起那夜在凤仪殿,他说“至亲心头血”时的眼神,想起他送的青瓷瓶上刻着的梵文,此刻终于明白,那不是“噬心”,而是“护心”。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吃人的宫里护她周全。
“张大人,”姜雪宁起身,袆衣上的翟鸟纹在日光下展翅欲飞,“二十年前的血案,不该由我们这代人来背负。”她望向谢危,又看向张遮,“但如今真相已现,我们该做的,是让活着的人不再重蹈覆辙。”
张遮弯腰拾起腰牌,指腹擦过上面的“刑科”二字:“雪宁,你可知沈玠今早召见我时,说要封薛家女为贵妃?”他抬头,眼中满是痛惜,“他明知薛氏谋逆,却还要用薛家女来制衡你我,这样的帝王......”
“所以我们需要证据。”谢危重新系好斗篷,将羊皮地图收入袖中,“三日后的太庙祭典,沈玠会亲自主持。而我,”他看向姜雪宁,“需要娘娘配合,演一场戏。”
姜雪宁望着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祈福大典那日,他站在丹陛上,影子被阳光拉长,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她知道,这一战过后,要么是黎明,要么是永夜。但此刻,她不想再做被摆弄的棋子,而是要做执棋者。
“如何配合?”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触到他剧烈的脉搏。谢危一愣,随即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针尖泛着幽蓝:“祭典当日,娘娘只需在沈玠的酒中加入这‘幻心散’,然后......”他凑近,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宫里,真正的主人。”
张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你要让娘娘弑君?”
“不是弑君,是拨乱反正。”谢危甩开姜雪宁的手,斗篷在风中扬起,“平南王府三百六十条人命,燕家满门的血海深仇,还有......”他看向姜雪宁,“她这十年被困在宫里的光阴,都该有个了结了。”
殿外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姜雪宁望着谢危离去的背影,想起他掌心的薄茧,想起他为她试药时的决绝,忽然明白,有些黑暗中的相守,比阳光下的誓言更珍贵。
“张大人,”她转身看向他,“明日陪本宫去趟冷宫吧。薛太后......或许知道些什么。”
张遮看着她,最终点点头:“好。但雪宁,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着。”
姜雪宁伸手接住一滴从檐角落下的雨珠,冰凉刺骨,却让她清醒。她想起燕临说的“宁宁戴什么都好看”,原来真正的好看,是能在黑暗中守住本心,是能与相爱的人并肩而立,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能携手同行。
雨越下越大,她望着谢危消失的方向,忽然握紧了拳头。三日后的太庙祭典,将是最后的决断。而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命运的皇后,而是姜雪宁,一个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女人。
翡翠捧着披风过来时,姜雪宁已换上了一身素色襦裙,腕间戴着的不再是金镶玉镯,而是燕临送的那半颗东珠。她望向窗外的雨幕,想起谢危斗篷内衬的凤凰纹章,忽然觉得,或许凤凰涅槃,从来不是为了重生,而是为了让那些企图折损她羽翼的人,见识真正的锋芒。
“娘娘,该用晚膳了。”翡翠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姜雪宁点头,目光落在案头的毒理卷宗上,“噬心散”的批注旁,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以血为引,以心为药,方得始终。”她知道,这是谢危的字迹,也是他未说出口的誓言。
雨幕中,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是倒计时的钟摆。姜雪宁轻抚腕间东珠,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活下去,为了那些不该被遗忘的真相,为了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这一局,她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