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空阁深处,死寂如墓。
白子画盘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周没有任何蒲团或软垫。
他面前悬浮着一团微弱跳动的、由无数细密血色符文构成的虚影
——正是他与溶月之间那纠缠百年的“同命契”核心印记。
他额间那枚凝固的血红金印,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妖异而危险的光芒,映着他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反噬早已开始。
从他生出解除血咒念头的那一刻起,那深入骨髓的、源自灵魂契约的撕裂感就从未停止。
但他强行压制着,用近乎自虐的方式将那股足以让寻常仙人魂飞魄散的反噬之力死死禁锢在体内,不让其外泄分毫惊动旁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知道,更不需要任何怜悯。
“她如今…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低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殿阁里响起,破碎得不成调子,更像是对自己的呓语。
指尖凝聚起一点精纯到极致、却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灵力,缓缓点向那团跳动的血色符文。
“我…没有理由…再留着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伴随着更剧烈的灵魂震颤和深入骨髓的剧痛。
强行解除同命契,尤其是他这种修为的施术者主动解除,无异于将自己的神魂放在烈火上反复灼烧、撕扯!
“反噬…”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自嘲弧度,眼中是彻底的、死水般的绝望,“…让我一个人…受着便好…”
话音未落,那点凝聚了他最后意志的灵力,猛地刺入了血色符文的核心!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那团血色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随即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寒冰,在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中迅速消融、崩解!
“噗——!”
白子画身体剧烈一震,一大口心头精血狂喷而出!
那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诡异的暗金色和丝丝缕缕的血咒符文碎片!
他挺拔的身躯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前栽倒,全靠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额间的金印血色尽褪,瞬间黯淡成死灰,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彻底消散、再无一丝痕迹的血色光点,空洞的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随之彻底熄灭。
仙界第一人?
呵…此刻的他,经脉寸断,神魂重创,本源之力随着血咒的解除而疯狂流逝…连维持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但这又如何?
她自由了。
彻底地、干净地…自由了。
这便够了。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将自己彻底吞噬。
身体软倒下去,像一尊终于碎裂的玉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极北冰原,万年不化的寒冰深处。
溶月盘膝坐在一座天然冰窟之中,周身寒气缭绕,冰晶在她发梢凝结。
她正在冲击无情道更高境界的关键时刻,心若冰清,神游太虚。
突然!
一阵毫无预兆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从心脏炸开!
那痛楚并非来自肉身,而是源自灵魂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与她生命相连、早已融入骨血的东西,被硬生生、血淋淋地剜了出去!
“呃啊——!”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瞬间放大!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阻碍地狂喷而出,如同泼墨般染红了面前晶莹剔透的冰壁!
这剧痛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熟悉!
百年前走火入魔、神魂濒临破碎时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那股灵魂被撕裂的痛楚,疯狂地涌入脑海!
不!不仅仅是濒死的记忆!
还有…还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被血咒无形抹去的…真相!
—— 温泉池中,不是意外!是她修炼失控,浑身浴血,灵台崩毁,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意识模糊地哭求:
“师兄…别让我死…求你…”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绝望泪水!
—— 那颈侧的齿痕,不是羞辱的标记!
是他以自身半身修为和寿元为引,以神魂为祭,承受着噬心刻骨之痛,一笔一划刻下的同命血咒!
每一次“补咒”,他承受的痛苦是她的百倍千倍!而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说:“别怕,师兄在。”
—— 那看似囚禁的日子,他眼底深处藏着的,不仅仅是偏执的占有,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恐惧失去她,恐惧血咒失效,恐惧她再次在他眼前魂飞魄散!
他笨拙地用琴音、用怀抱、用低到尘埃里的祈求,试图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点“爱”的痕迹,哪怕只是血咒影响下的假象也好…
—— 还有…还有她决绝离去时,他最后那一声平静的“好”,和他转身后那瞬间坍塌、只剩下无边死寂的背影…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所有被血咒扭曲的认知,露出了底下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
她以为的囚禁,是他燃尽自己换来的救赎!
她以为的羞辱,是他以命相系的守护!
她以为的偏执,是他早已为她疯魔的深情!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溶月浑身剧颤,不是因为反噬,而是因为那排山倒海、足以将她灵魂都碾碎的悔恨与痛苦!
“师兄——!”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冲破冰窟,在空旷的冰原上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嘴角的鲜血,潺潺而下,在她冰冷苍白的脸上冲刷出刺目的红痕。
她做了什么啊!
她亲手摔碎了他捧出的真心!
她在他用生命换来的自由里,沾沾自喜!
她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那绝望的死寂里,承受着血咒解除的灭顶反噬!
“啊——!!!”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痛得她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坚硬的冰面,留下道道血痕!
不!不行!不能在这里!
师兄…白子画…他解除了血咒!他正在承受反噬!他可能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所有的理智!
什么渡劫!什么无情道!什么稳固境界!
都不重要了!
她猛地抬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决绝!强行中断了正在冲击的关键境界!
“轰——!”
冰窟上方,原本正在凝聚的、代表着天劫即将降临的厚重雷云,因为她的强行中断而瞬间狂暴!
一道粗如水桶、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紫黑色天雷,如同暴怒的狂龙,撕裂长空,朝着冰窟狠狠劈落!
“给我开!”
溶月嘶吼一声,不顾体内因强行中断而瞬间逆流的狂暴灵力带来的撕裂剧痛,双手结印,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一道剑罡冲天而起,悍然迎向那道恐怖的天雷!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冰窟崩塌,雪浪滔天!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将方圆百里的冰原都震得龟裂开来!
烟尘弥漫中,一道染血的、带着疯狂气息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崩塌的冰窟中冲天而起!
她甚至来不及擦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也顾不上体内翻江倒海、几乎要爆裂的灵力乱流。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个方向——长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