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看着下人鱼贯而入,将精致的菜肴布在榻边的梨花木小几上。
他挥手令众人退至殿外候着,只留辛夷一人在不远处侍奉。
他亲自执起玉箸,夹了一筷鲜嫩少刺的鱼腹肉,仔细剔净后,放入元岁昭面前温润的白玉碗中。“尝尝这个,今日刚从冰窖取出的,很新鲜。”他声音放得低缓,试图让她放松些。
元岁昭低垂着眼睫,依言拿起自己的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吃得极慢,动作优雅却透着疏离,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除了他夹的那块鱼,她又勉强自己吃了小半碗用鸡汤煨的银丝面,几片清炒的菜心,便再也不动了,只捧着手中温度适口的蜜水,小口啜饮。
宇文护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了起来。
他就坐在她对面,几乎没怎么动自己面前的膳食,目光大半都落在她身上。
见她这就放下了筷子,碗里的食物几乎没下去多少,他心中的焦躁又隐隐抬头。
这食量,比猫儿还小,如何能养好身子?
他压下心头的不悦,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夫人……就用这么些?是不是今日的菜式不合胃口?”
他顿了顿,想起她方才的说辞,又追问,“还是身子当真不舒服,堵得慌?”
元岁昭捏着杯子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确实没什么胃口,心中揣着事,又被他方才那一通发作吓得心神不宁,此刻更是食不知味。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细弱:“不是的……菜很好。只是……冬日里不大动弹,食多了,确实觉得腹中有些滞涩。”
宇文护凝视着她低垂的眉眼,那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
他知道她没说谎,她体弱畏寒,冬日里活动更少,消化自然不及平日。强逼她进食,反而徒增她的难受。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那点因她不肯多用而生的不快,终究被更强烈的怜惜压了过去。
他伸出手,不是强迫,而是带着一丝试探,轻轻覆盖在她搁在膝上的手背。触手一片微凉,他下意识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将她纤细的手指拢住。
“既如此,那便不吃了。”
他终是让步,“若夜里饿了,随时让厨房给你做点心,不必拘着时辰。”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身子要紧,”他摩挲着她微凉的指尖,试图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不想吃便不吃,但若真有哪里不适,定要立刻告诉我,不许瞒着,嗯?”最后那个尾音,他放得极轻,几乎带上了诱哄的意味。
宇文护见她只用了这么一点,眉头又不易察觉地蹙起,却强压着没有再斥责下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将几乎未动的膳食撤下。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只余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天色早已彻底暗沉,冬日的夜晚漫长而寂静,窗棂外是化不开的浓黑,更衬得殿内烛火通明,暖融得几乎令人昏昏欲睡。
元岁昭漱了口净了手,便安静地坐在榻几一侧,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滚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始终胶着在她身上,毫不避讳,带着审视,又似乎掺杂着别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如坐针毡,脊背僵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他在看什么?她脸上有什么不妥吗?还是……他仍在为方才用膳的事不悦?
他好吓人……为何要一直这样盯着她?膝盖上交叠的手微微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衣料,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无措。
宇文护的确在看她,看得专注。
烛光下,她低垂的侧脸线条柔美,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易碎的精致。
但他看的,更是她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疏离。他在想,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敲开那层坚硬的外壳,让她不再惧怕他,让她明白,他是她的夫君,是这世上最不会伤害她的人。
沉默在温暖的空气中蔓延,几乎要凝滞。
终于,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刻意放柔了许多,甚至带上了试探性的亲昵:
“昭昭……”
这两个字从他喉间滚出,带着一种陌生的、却又异常缱绻的意味。
元岁昭猛地抬起头,水润的眸子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愕和疑惑,甚至忘了惧怕,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唤她?从未有人这样唤过她,哥哥唤她岁昭,旁人尊她夫人或是郡主……昭昭?这般……这般亲密的称呼……
宇文护见她这副懵懂又受惊的模样,像只无意间闯入猎人视线的小鹿,纯净而无害。
他心底那点因她疏远而生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些,竟忍不住低低地轻笑出声。
那笑声醇厚,带着难得的愉悦,震动胸腔。
他顺势朝她那边挪近了些,手臂一伸,便轻而易举地将那纤细窈窕的身躯再次揽入怀中,紧紧圈住。
元岁昭猝不及防跌入他温热坚实的怀抱,鼻尖瞬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殿内的暖香,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她感觉到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敏感微凉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其上,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酥麻。
他压低了声音,用那种近乎蛊惑的低沉嗓音在她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以后……我唤你昭昭,好不好?”
元岁昭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烟花炸开,一片空白。
他他他……他怎可如此?!不仅抱得这般紧,还在她耳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唤她……昭昭?
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她承受范围的亲密,让她不仅仅是害怕,更生出一种近乎“惊悚”的感觉。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烫得吓人,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连指尖都酥麻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从未有过的境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