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

血色褪尽的黄昏，暮霭如哀悼的纱幔，沉沉地压向瓦伦那山麓。

风也屏息，雪也缄默，山林陷入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仿佛在等待某个必然到来的终局。

月亮啊，请替太阳主持这场仪式吧。

然后，无尽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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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巡逻路线再次将他引至这片区域，一种他无法言喻、也无法抗拒的牵引力拉扯着他的脚步，走向那片他曾感到莫名心悸的幽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非比寻常的寒意，混合着凋零花朵与冰雪的气息。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那片已然衰败、却仍有零星荧光蝴蝶徘徊不去的花冢旁，站立着一个身影。夕阳的余晖惨淡地涂抹在她身上，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她映照得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是那只“狼”。却又截然不同。

她周身曾经还能辨认出的些许暖色毛发已尽数褪去，化作一片荒芜的、触目惊心的苍白色。那不是衰老的灰白，而是一种更具威仪的、冰冷的纯白，仿佛生命所有的色彩与暖意都已彻底流逝，只余下最本质的、属于冰雪与月光的底色。她瘦削了许多，线条却愈发锐利流畅，每一寸肌肉都为极致的孤独与生存而重塑。

最令人心悸的蜕变，正在完成。

那对曾是她猎犬身份最显著象征、也曾被他在模糊记忆中觉得柔软的毛茸茸垂耳，此刻正经历着最后的变化。

覆盖其上的绒毛尽数脱落，露出了底下苍白光滑的皮肤与轮廓分明、尖削挺立的耳廓软骨。它们不再是驯服地耷拉着，而是顽强地、笔直地、锋利地竖立起来，如同两柄刺破暮色的苍白匕首，贪婪地捕捉着风中最细微的声响——一对彻底属于荒野、属于狼的尖耳。

她静静地回过头，望向他。

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以往任何一次相遇时的痛苦、挣扎、恨意或是期盼，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历经所有劫难与背叛后的绝对虚无与平静。

那平静比任何汹涌的情绪更令人恐惧。

她不再像一只狗，甚至不再像一个活着的生物，更像一个由亘古冰雪、寂寥月光和所有亡魂凝结而成的精魄，一个行走的、关于失去的寓言。

「曾经你说要治愈我的伤，后来你成为了我新的疤」

这句话，并非通过声音，而是如同最终判决，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与之俱来的，是一阵绝非源于物理伤害的、尖锐而陌生的剧痛，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四肢瘫软，无法呼吸。

他张了张嘴，肺部空气被挤压殆尽，那句烙印在训练本能里的“狼獠”的呵斥，被一种巨大无朋的、无名的悲怆彻底堵死在了喉咙深处，化作无声的痉挛。

他此刻意识到自己一定是丢了什么东西，不然，为什么，他会心痛…

痛得如此真实，如此空茫，仿佛他存在的核心被硬生生挖走，只剩一个在寒风中呼啸的空洞。

那东西一定至关重要，一定与眼前这双冰封的眼睛有关

可他抓不住任何碎片，记忆的深渊只回报以沉默的回响和更深的迷雾。

她看着他，这最后一次。

目光平静地穿过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遗忘之壑与血仇深渊，没有一丝波动。

这最后一眼

没有告别，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了恨。

天天——或者此刻，我们该称她为那只由无尽痛苦淬炼而成的苍白之狼

极其缓慢地、近乎优雅地转回了头，不再看他。

然后，她迈开了步子。

没有奔跑，没有迟疑。

只是一步一步，稳定地、决绝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最终仪态，向着瓦伦那山麓最深处、最荒芜寒冷、人迹罕至的密林与雪线走去。

她的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淡，像一滴坠入冰湖的泪水，最终彻底溶解在群山与森林浓重的、永恒的阴影里。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于此，彻底「凋零」。

在不远处一块巨岩的阴影里，重伤未愈的艾拉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指甲抠进冰冷的石缝。她默默地、清晰地「见证」了这最终的凋零与诞生。

她看着那抹决绝的白色被林海吞没，看着他如同被抽去魂魄般僵立在原地，眼中流下两行滚烫的、为所有逝去之名而流的泪水。

那名为天天的猎手，于此夜凋零。

从这片浸透鲜血、谎言与悲伤的土地上诞生的，是一个属于山麓与永夜、徘徊在暴风雪深处的、苍白孤狼的传说。

仇恨的循环，似乎又一次完成了。

「而长夜，依旧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