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然后在宋亚轩周围加速快进。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会学习的影子,穿行在教室、食堂、家,三点一线。物理竞赛的奖状被他塞进了书架最底层,连同那些被揉皱的、来自某个人的纸条一起,尘封在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开始频繁地去市图书馆,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那里足够大,足够安静,可以轻易淹没一个人的存在。他总会选择一个最靠里的、被高大书架包围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坚固的壁垒。
偶尔,在书架间的缝隙,或者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他会瞥见一个熟悉的、一闪而过的倒影。那个身影总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固执的幽灵。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存在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忏悔。
宋亚轩会立刻收回目光,将头埋得更低,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收紧,捏得书页微微发皱。他讨厌这种如影随形的感觉,讨厌那颗明明已经决定冰封的心,还是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存在而产生细微的涟漪。
贺峻霖有时会陪着他,看着他那副近乎自虐的专注,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叹息,默默帮他打来热水,或者在他忘记吃饭时,塞给他一个面包。
“亚轩,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我很好。”宋亚轩总是这样回答,声音平静,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那里,有时会掠过一只飞鸟,或者,某个一闪而过的、穿着校服的高大身影。
一个周五的傍晚,宋亚轩照例去那家社区药店给奶奶拿药。这一次,除了常规的降压药,医生又新开了一种进口的、价格不菲的辅助药物。
“小轩啊,这个药效果会更好些,就是对血管保护更好,就是……价格有点高。”老奶奶拿着单子,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宋亚轩看着账单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心脏猛地一沉。他攥紧了手里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钱夹,里面薄薄的钞票,显然不够。
“我……我下次再来拿吧。”他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种熟悉的、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生活的窘迫,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给他最沉重的一击。
“没关系,你先拿回去给奶奶用上,钱……”老奶奶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瞥向药店门外,顿了顿,改口道,“钱下次给也行,奶奶信得过你。”
宋亚轩有些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老奶奶慈祥而了然的笑容。他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感激地接过装好的药袋,低声道谢。
走出药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心事重重地低着头,没走几步,差点撞上一个人。
他猛地抬头,心脏骤然收缩。
刘耀文就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口袋,里面装着面包和牛奶。他似乎也没料到会这样迎面撞上,身体僵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浓重的担忧和复杂的情愫取代。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宋亚轩手里那个显眼的、印着药店logo的袋子上。
宋亚轩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将药袋藏到身后,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一丝被窥见狼狈的羞愤。
“你跟踪我?”他的声音带着尖锐的敌意。
“我没有!”刘耀文急切地否认,声音沙哑,“我只是……刚好路过。”这个借口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宋亚轩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讽刺:“刘耀文,收起你那些无聊的把戏。我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完,绕开他,快步离开。背影在昏暗的巷口显得那么单薄,却又挺直得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刘耀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那家药店,想起刚才隐约听到的对话和宋亚轩瞬间苍白的脸,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他好像……终于触碰到了宋亚轩那冰冷外壳下,最沉重、最真实的一部分。
那个周末,刘耀文没有去打游戏,也没有去打球。他做了一件自己从前绝不会做的事——他通过各种渠道,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打听关于宋亚轩家庭的情况。
过程并不顺利,宋亚轩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但零碎的信息还是像拼图一样,慢慢汇聚起来——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几乎不回来;与年迈多病的奶奶相依为命;住在破旧的老城区;经济拮据……
每一片拼图,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刘耀文的心上。
他想起宋亚轩总是洗得发白的校服,想起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想起他餐盘里永远简单的素菜,想起他站在药店前看着账单时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原来,他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和沉默,不是因为高傲,而是因为生活的重压。
原来,他筑起的那道冰墙,不是为了阻挡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敏感脆弱的心。
原来,自己那些所谓的“追求”,那些带着施舍意味的热可可、早餐和真题集,在对方看来,是多么的可笑和刺眼。
他以为自己是在示好,却可能一次次地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和自尊。
巨大的懊悔和心痛如同海啸,将刘耀文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个荒唐的赌约,和之后所有自以为是的靠近,对宋亚轩来说,是怎样一种残忍的伤害。
他喜欢的,不是一个需要被征服的冰冷符号,而是一个在逆境中依然努力挺直脊梁、默默承担一切的、坚韧又温柔的少年。
而他,却成了加重对方负担的、最混蛋的存在。
周一,宋亚轩发现自己的书桌里多了一样东西。不是早餐,不是纸条,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市内最大书店的购书卡,卡下压着一张小票,显示里面有足够购买所有竞赛所需辅导书的金额。没有署名,没有留言。
宋亚轩拿着那张卡,指尖冰凉。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是谁。这种“帮助”,比任何直接的示好都更让他感到难堪和愤怒。他抓起卡就要去找刘耀文,却在起身的瞬间,对上了后排那双眼睛。
刘耀文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急切和祈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痛楚的平静,还有一丝……恳求他收下的卑微。
宋亚轩的动作僵住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
紧接着的物理课上,老师提到了一个很难搞到的实验模拟软件。下课后,宋耀文看到班级群里,一个匿名的账号分享了一个网盘链接,里面正是那个软件和详细的使用教程。发完链接后,那个账号立刻退群了。
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却又精准地解决了他当下的难题。
宋亚轩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作。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去质问。他只是默默地下载了软件,然后在放学后,将那张购书卡,连同里面一分未动的金额,塞回了刘耀文的课桌抽屉。
态度依旧决绝,但某种坚冰,似乎在无人看见的深处,产生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刘耀文看着失而复得的卡,没有感到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明白了,宋亚轩要的,从来不是施舍。
他需要的,是尊重,是理解,是空间。
而他刘耀文,能做的,或许就是收起所有打扰,用这种沉默的、不伤及对方自尊的方式,在他需要的时候,远远地、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过河的石头。
尽管,他自己还站在河的此岸,望着对岸那个清冷的身影,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抵达。
但这一次,他不再急躁,不再抱怨。他学会了等待,也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喜欢,不是征服,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好,哪怕那份好,与自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