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灰色羊毛手套

十二月的尾声，梧桐中学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不大，细细碎碎地洒落，给光秃的枝桠和灰扑扑的屋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糖霜。

课间，不少学生兴奋地涌到走廊和窗前看雪。宋亚轩坐在座位上，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安静地看着外面纷扬的白色世界。他穿着不算厚的冬季校服，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放在桌下的手也无意识地互相搓了搓。

刘耀文从后排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和微红的鼻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记得宋亚轩那件看起来就不太保暖的旧棉服，也记得那条总是漏风的老旧围巾。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教室里的暖气似乎不太足，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宋亚轩正专注地整理笔记，忽然鼻子一痒，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打破了安静。

“阿嚏！”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宋亚轩有些窘迫地揉了揉鼻子，耳根泛起薄红。

几乎是同时，后排传来一阵轻微的椅子挪动声。刘耀文站起身，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径直走到教室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然后，他端着那杯水，走到宋亚轩桌旁，轻轻放下。

“喝点热水，暖暖。”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眼神快速扫过宋亚轩冻得发红的指尖。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带着各种探究和暧昧。宋亚轩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白气的热水，又抬眼看了看站在桌旁、神情紧张又固执的刘耀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接受？似乎太过暧昧。

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显得过于不近人情。

他沉默了几秒，在那杯水的热气即将消散前，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捧住了温热的杯壁。一股暖意顺着掌心迅速蔓延至全身。

“……谢谢。”他声音极轻，几乎含在喉咙里。

刘耀文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奖赏，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没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贺峻霖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宋亚轩，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可以啊，亚轩，这待遇……”

宋亚轩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晃荡的热水，感受着那份驱散寒意的温暖，心里有些乱。他似乎……越来越难对刘耀文的这些举动，报以纯粹的冷漠了。

第二天早上，宋亚轩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浅灰色纸袋。他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副柔软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深灰色羊毛手套。手套的款式简洁，没有任何花纹，符合他一贯的审美。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但宋亚轩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刘耀文。只有他，会注意到自己昨天搓手的细微动作，也只有他，会用这种不署名的、小心翼翼的方式来表达关心。

他拿着那副手套，指尖感受着羊毛柔软温暖的触感，心情复杂。这份礼物，不像以前的早餐或热可可那样带着明显的“追求”意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细致的关怀。它恰到好处地戳中了他怕冷的需求，又巧妙地避开了可能让他感到难堪的施舍感。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将手套还回去，也没有戴上。他只是将它重新放回纸袋，塞进了书包最里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扰人的暖意也一并封存。

然而，当下午放学，他推着车走进凛冽的寒风中时，手指瞬间被冻得生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那里装着那副温暖的手套。

挣扎了片刻，他还是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纸袋，取出手套，默默地戴上了。

羊毛细腻的质感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隔绝了刺骨的寒风，温暖得让他几乎喟叹出声。他推着车，走在熟悉的归家路上，第一次觉得，这个冬天，似乎没有那么难熬了。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个身影，一定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跟随。而这一次，他戴着他送的手套。

临近期末，各科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宋亚轩那台用了好几年的老旧笔记本电脑，终于不堪重负，在某个夜晚彻底罢工了，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开机键都没有反应。

里面存着他整理好的大量复习资料和竞赛后续的一些文件。宋亚轩对着黑屏的电脑，眉头紧锁，一种无力感再次涌上。维修需要钱，也需要时间，而这两样，他现在都很紧缺。

第二天在学校，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会看着窗外发呆。刘耀文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没有直接去问，而是趁着午休，找到了贺峻霖。

“他……怎么了？”刘耀文语气带着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贺峻霖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把电脑坏掉的事情告诉了他。

刘耀文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宋亚轩在书桌前对着无法开机的电脑发愁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是一串乱码，邮件内容只有一个云盘链接和提取码，附言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资料备份。”

宋亚轩愣了一下，点开链接，发现里面竟然是他电脑里几乎所有重要文件的备份，分类清晰，甚至比他自己整理的还要有条理。看文件传输的时间戳，就在今天下午。

是谁？谁能拿到他电脑里的文件并完成备份？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他想起刘耀文今天下午请假出去了两节课……难道……

宋亚轩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些熟悉的文件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无法想象刘耀文是用了什么方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好他的电脑，并完成了数据备份。这背后需要花费多少心思、人脉和……金钱？

这份沉甸甸的、解决了他燃眉之急的帮助，让他无法再像对待那副手套一样，简单地将其归为“不伤自尊的关怀”。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那个范畴。

他盯着那封邮件看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删除。他只是关掉了手机屏幕，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的光点。

楼下，那个熟悉的位置，今晚没有亮起路灯，也没有那个等待的身影。

但他知道，那个人，或许正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点亮了一盏灯。

第二天，宋亚轩发现自己的旧电脑不见了，桌面上放着一台崭新的、配置中高端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打印的、宋亚轩无比熟悉的、他自己的云盘账号和密码。依旧没有署名。

这一次，宋亚轩没有感到被冒犯，也没有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台崭新的电脑，和那张写着他自己账号的便签。

刘耀文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没有刺探你的隐私，我只是帮你找回了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而工具，只是工具。

他考虑得如此周全，如此小心翼翼，几乎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

宋亚轩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电脑外壳，心里那股复杂的暖流，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防，汹涌地漫溢开来。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被他拉黑已久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也没有将他移出黑名单。

但他打开了好友验证，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了搜索框。

看着那个熟悉的星空头像和“L”的昵称，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点击“发送好友申请”。

他放下手机，重新拿起那副深灰色的羊毛手套，戴在手上，温暖的触感包裹着指尖，也似乎一点点地，渗入了那颗冰封已久的心。

有些暖意，无需命名。

有些改变，正在发生。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却执着的金光。